第83章 悠哉一日
得知息衍并未直接救下鱼妖游欢的性命,且舒啸仙君和游欢也选择了依天道命数重入轮回,如此一来,息衍自也不必背负什么天道惩罚,宿尤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这还差不多。”他含糊不清地说。
巳湮笑道:“早说了他又不傻,怎至于自己钻死胡同。”
“哼!”宿尤佯装生气地撇过头,一晃一晃的脚却出卖了他此时的愉悦。
息衍见他这样,也抿唇浅笑。
而短暂的玩笑过后,他又正色了起来。
“先前,只从金冥使口中听得煞气之事的进展,如今照我们一路走来所见,煞气已在多处出现,兴许在我们未曾发现的地方还有更多。看来此事已经不可小觑了。”
这一说起来,宿尤也忙道:“就是就是,还有叫‘重荒’的那群人,不知是何来历,这一路上对我们穷追不舍的!”
“因此,此番回冥界,不仅是要送鱼妖入轮回,并询问灵愿笺之事,还要看看现下冥界处置煞气一事,有何进展。”息衍说。
巳湮和宿尤也陷入思量,一时沉默。
“罢了。”他又道,“回去如何皆是两日后的事,这两日我们便在此处稍作休整吧。”
他看向巳湮:“正好带你看看此处。”
巳湮:“好!”
他自小长大的地方,她倒也确实想好好看看。
碧水之下,洁白的长尾锦鲤仅鱼身便几乎有一人高,再加上翩然如丝缎的鱼尾鱼鳍,更是修长。
湖水清澈见底,也让它在水下自在游弋的姿态清晰可见。
浮桥上,舒啸笑看着这一幕。
湖中白鲤正是游欢的真身。此时她已摆脱煞气侵扰,又在蓬生碧的生机灵水中得以滋养,神魂已经康复了大半,精力自然也恢复了不少,便又回到了平日里活泼的模样。
“哗啦”一声,巨大的白色鱼身从湖中跃起,鱼鳍和鱼尾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于日光下竟映出斑斓炫目的光晕。
她飞跃浮桥,又从另一侧坠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却几乎尽数扑在了浮桥上舒啸的身上。
“游!欢!”
没来得及躲开的舒啸气愤地大喊她的名字,咬牙切齿间,却又是对这番作弄的宠溺。
远处,半空中一只白鹤扇动着无暇巨翅从山顶林间盘旋而过,丢下一连串的“啊——”在山间回荡不去。
正是宿尤坐在鹤背上,乘着风恣意玩耍。
半山腰处,一道溪涧从山缝中流出,水清而浅,叮叮咚咚地在参差起伏的山石间蜿蜒流淌。
岸边零星地生着几棵桃树。树不大,花朵却开了满枝,一阵风过,粉瓣如雨,纷纷扬扬。有的落在岸边石道上,有的则落入溪涧中,顺水而流,与水中嬉戏的小鱼相映成趣。
息衍与巳湮正悠哉地漫步在这溪水旁。
“如何,可喜欢此处?”息衍抬手扶着巳湮跨过一块石头,问道。
“湖光山色,鸟语花香,比之仙境也不逊色了。”巳湮在他身旁落脚,眉眼舒展,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息衍点点头:“那便好。”
巳湮闻此,眉眼挑起:“若是不喜欢呢?”
“不喜欢便改,”他侧头看着她,“此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我所化,自可任意更改。只是……”
“只是?”
“最好还是喜欢,”他放眼望去,“此间许多草木鸟兽已有灵识,虽未生出灵智,但若就此毁去,却也着实可惜。”
他又回头看她:“所以,喜欢就好。”
两人对视,不禁失笑。
“放心,甚是喜欢。”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块巨石前,息衍先上前两步,弯腰端详着巨石的一处,随即向后伸手。
“来,你看这里。”
巳湮看着他头也不回伸出的手,心中忽现一个念头:不知何时起,这人牵手牵得愈发自然了。
念头一闪而过,她还是上前握住他:“看什么?”
“这里。”息衍另一只手指着巨石的一角,“这是我幼时学字时刻的。”
巳湮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一怔之后,唇角不禁有些抽搐,笑得也有些勉强。
“这是,你刻的字?”
当真是……
不太好看。
息衍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为自己辩解:“当初是刚开始习字,义父亲自教我,想来也是不太会教,我刚会执笔时写出第一个完整的字,他便赞不绝口。”
“彼时我才四五岁吧,哪有什么自知之明,听他一夸竟也自觉不错,非要刻在石头上留作纪念。他是一向不正经,兴许也想着刻下来日后好让我自觉难堪,便也欣然同意。”
“于是,便当真刻了下来,又一直留到如今……”说完,他无奈地摇头。
巳湮揶揄地看着他:“看不出来,你幼时还挺会自我陶醉的。”
“我想,你也可称之为自信。”他反驳。
想起当日在天机宫云磬殿中,他说的那句“我不是一厢情愿”,巳湮点头同意。
“确实自信,且,不止是幼时。”
息衍似乎心领神会,也想到了那日的情形,紧了紧交握的手。
二人继续慢悠悠走着,巳湮想起他方才的话,又问:“你与你义父,感情甚是亲厚?”
息衍有些哭笑不得地点头:“他虽为冥界之主,性情却是跳脱不羁,从没个一界尊主的模样,平日里从不会正襟危坐,说起话来更是常常不着调。”
“不过,冥界中人大多不会循规蹈矩,待过几日去冥界,你便明白了。”
“他待你好吗?”巳湮又问。
息衍看着她,笑了:“放心,他对我极好。这蓬生碧,便是他为我所建。之前曾与你说过,我出生后便被他带了回来,彼时正是西庆攻打原州之时。”
巳湮回忆片刻,也找到了些许印象:“我听过那场战役,西庆五万大军突袭原州,彼时刚刚上任原州守将的杨培安率领三万守军和原州百姓死守十日,最后竟撑到了援军抵达。”
“也是因此,杨培安才得以一路高升,最后更是坐上了大将军之位。”
“这位杨将军如何,我是不知。只是义父说,当时原州众人本应身死,却因我恰在那时出生,生机之力漫开,才导致所有人死而复生。”息衍说。
“他虽也不明其中缘由,但也确定不能任留我在人界,便以禁术做了如今的原州祁胜,而将我带了回来。”
“原来如此……”巳湮暗想,那手握重权的杨培安,当年虽是因为这场仗才得到先皇赏识,但率三万将士死战却也属实。
只是可惜,曾经的忠勇之将,后来还是陷入了权势的漩涡。
“之后你便在这里长大?”
“对,为了全心全意教养我,他也从冥界自己的宫中搬了出来,直至我九岁能自如操控生机之力后,才重新回去。”
“如此说来,你义父确实对你很好。”
息衍点头:“比之将明先生对你,也不遑多让。不过——”他转过头来,一本正经的样子,“这话别让他听到。”
“息衍——”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声响起,清亮辽远地在山间回荡开来。
二人抬头望去,只见宿尤正张着双臂,乘鹤从远处直冲着飞来。
息衍:“……”
他来到崖前,先冲着宿尤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而后手指于身前划了个圈,浅笑着看那白鹤拐了个弯又载着背上之人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哎哎哎!怎么拐弯了?”宿尤忙不迭想喊住它。
可蓬生碧的鹤,又怎会听他的话……
巳湮乐不可支地站到息衍身旁:“你与宿尤能成为好友,他的原因居多吧?”
“嗯?何以见得?”
“你那脾性可不像是会主动交朋友的样子。”巳湮打趣道。
息衍想起去年春日在漱州外的半道上,宿尤邀她上车的情形,呵笑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幼时阿尤不知怎地就闯进了这里,他那时是冥界一宫一殿六部中辈分最小、年岁最小的,整日在冥界上蹿下跳,惹得他爹到处揍他,后来发现了这里,便总来找我了。”
“他爹觉得省了自己的心,便乐呵呵地求义父同意,而义父又觉得我正缺个玩伴,自然乐见其成。自那之后,这蓬生碧便再无宁日了……”
巳湮看了他一眼:“可我看你还挺乐意的。”
“呵!”
走累了,他们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坐下。
“既然身怀生机之力,宿尤说你身体越来越差却是为何?”巳湮又问。
息衍一笑置之:“不是什么大事。”
“人身到底是肉胎凡骨,所能承受终归有限。以人族的生长轨迹来看,我这副身躯现下已过了至盛之年,而生机之力不减,久而久之便会如堤坝一般,有被水冲垮的可能。”
“先前还听他说过‘补溢过甚’,又是何意?”巳湮问。
“便是我每每使用法力时,体内生机之力有所损耗,便也会激发出更多的生机之力作为增补,但往往这种增补会过溢。”他说,“溢出过多时,便会如先前在妖界那般。”
听了这话,巳湮顿时蹙眉。本就不堪承受过多生机之力的身体,若再遇补溢过甚,岂不是愈发不可收拾?
“可有应对之策?”她问。
“义父曾言有一种术法,可解此危机,只是究竟是什么,他却并未告知我。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紧了紧握着的手,坦然一笑。
……希望如此吧。
巳湮看他神色如常,并不像是在刻意安慰隐瞒自己的样子,心下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