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知己相别
“我决定离开此地了!”
翌日一早,当云起从房内走出时,木台上的时砚对他这样说道。
“什么?”
云起被当头一棒,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而随即他又注意到:“你难不成在此处坐了一夜?”
“确实如此,但这不重要。”
一夜未眠的时砚虽然面色不佳,却双眼锃亮,他兴冲冲直接从木台上跃下,站在庭院的空地上,大张着双臂对云起道——
“我要入世!”
云起皱着眉,不知该说些什么。
……
“当真不需我与你同行?”临别前,云起再次向时砚确认道。
“不必!”找到了破题之法的时砚此时精神抖擞,便是一夜未睡也毫不见疲态。
“但我想,你先稍作整顿,休息个一时半刻也不耽误。”
倒也不必说走就走吧?云起劝说着。
可不出所料,时砚并不接受:“不必不必,此时的我比先前一个月都要精神爽利!”
云起:成叭……
谈话间,时砚已风风火火地收好了包裹,往肩上一撂便准备出发。
出门前,他回头看向云起。
“云起,纵然江河交汇,亦终有分离之期,你我又怎能例外。我此去,是为寻我的道,而你亦有你的道。”
“琴音怡心,辞赋秉志,你我二人一个向内净心,一个向外淑世,于这苍茫世间能得相遇,已是此生至幸也!”
“一朝得君为知己,千古不羡梧桐意。”
“天高地阔,就此,别过!”
云起看着他,终还是压下心中的不舍,拱手相送:“一路珍重,得偿所愿!”
就这样,一段高山流水的知己佳话终归离散。
……
时砚走后不久,云起便也离开二人的小院,启程返家。
离开前,他将自己带来的伏羲琴留在了屋内,像是为了纪念这经年的知己之情、相伴之谊,也是为这段持续了数十载的找寻之旅正式收尾、封存。
……
从芝兰玉树的少年时出发,到双鬓苍苍的中年时归来,云起的回归,让云家人喜出望外。
这些年,他游遍山川湖海,也记得当初出发前兄长的叮嘱,时常寄信回家。可信中寥寥数句,又怎能解得了家人对他的思念和牵挂。
如今他终于归来,虽然最初几日彼此都有些不适应,但过了段时间到底也还是言笑晏晏了。
当然,最为激动的,便是云家祖父祖母了。此时的他们早已白发苍苍,先前心中一直念叨的,便是“不知入土前还能不能等到二郎回来”,如今,也算是了结遗憾。
但……
阖家团聚后最先离世的,却不是两个苦撑了许久的老人。
而是云起。
许是因为此生所有期许终于圆满——
天赋之姿未尝辜负,他于音律一道上已至登峰造极;曾困扰他多年的迷茫得以破解,他寻到了此生知己,又送他去追寻自己的道;少年离家时许下的承诺,家人牵挂守候的目光,他也终于兑现……
此生,他便了无牵挂了。
惟愿挚友时砚,你也能寻到心中之道,此生得以圆满……
往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可水镜中的景象却仍未停止。
画面一转,又是此前曾看到过的冥界。
素衣长衫的云起站在化曹石前,仰头望去,只见橘色与金色交织的云间化曹石高不可见。
他又低头看看眼前,属于云起的名字倏忽消散,随之又以月白光华镀过,重新亮了起来。
眸色恢复澄净,属于仙界真淳阁云起仙君的记忆已然重归神识。
俄而,他再度抬头在眼前的化曹石上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果然在离自己的名字不远处,找到了时砚。
现下,时砚仍在人界历劫,名字也是人族特有的浅金色。
云起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一世自己并未能如先前所愿,助时砚开悟明心。
“人生命运,非是谁能左右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云起转身看过去,只见来人身形高大,剑眉星目,看似年轻却又似历尽千帆,一身黑白渐变的长袍,如同水墨晕染又暗含某种韵律,无形中透着神秘莫测。
看到此人,水镜外的息衍与宿尤顿时诧异。
“孟夺部主。”云起向他欠身行礼。
那厢,孟夺也颔首致意。
“仙君此前曾留下一缕神识,以提醒投生后的自己谨记此行之目的。我当时便告诉过仙君,人的每一世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并非为他人而生,也不会因局外之人插手而改变。”他道。
“是云起执拗了,本想着襄助时砚历劫,却不曾想过那是他自己的道,我强行入局,不过空跑一趟。”
孟夺却又道:“仙君倒也不必如此丧气,对时砚仙君而言,此世相比前世已经有所堪破了,不是吗?”
云起无奈一笑:“倒也确实如此。”
随即,他抬头看过去:“云起冒昧想请教孟夺部主,时砚日后,可会明悟归位?”
被问之人不出所料地摇了摇头:“仙族命运亦在天道之中,请恕我不能与仙君多言。”
“那……”云起思索了片刻,试探着又问,“我知冥族修道,对世事一贯通透,可否请冥族之人开解时砚一二?”
云淡风轻的神色突然一滞,孟夺深深地看向他:“仙君可知,此请求乃是在扭改命数。”
云起见此,却是松了口气,拱手拜道:“云起明白,但既然部主并未断然拒绝,便说明此法可行,还请部主明示。”
孟夺并未立刻答他,而是转身望着远处正在度过烬流河的亡魂。半晌后,才又开口:“我冥界确有一神物,可如仙君之愿,此物由亡魂遗愿生成,仙君方才历劫归来,恰可用之。只是……”
“只是?”云起疑惑追问。
“只是,这到底有违生死秩序,并非轻易可成。”
云起正色:“但请部主直言。”
到这里,水镜才散了。
木台上,四人围坐一团,看着那把伏羲琴,愣愣然仍没有回神。
“……原来竟是为此。”舒啸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三人中,时砚一向是最为洒脱豪迈的那一个,我本以为是性情温和的云起遇了什么迷障,难以堪破,没想到竟是时砚陷入这般执著。”
“世间许多事,都经不得细想。”息衍说,“正如人行走,一直往前看,便也只知往前走,但倘若哪一日突然想起回头瞧瞧,便可能横生出许多变数。”
舒啸无奈地摇着头,又是一声长叹。
“对了,方才听那位孟夺部主的意思,这灵愿笺并非轻易可生成,不知云起他……”
“灵愿笺确实需付出一些代价,只是具体为何,各人皆有不同,不过本座以为,舒啸仙君倒不必太过担忧。”息衍说。
伏羲盘虽求生死秩序相衡,但对仙族来说倒有个空子可钻,便是仙族可以历劫,并以劫后亡魂之名来偿付相应代价。
舒啸看着他,见他又点了点头,迟疑着,勉强把心先放回了肚子里。
“那便好。”
如此,接下来只需全心解决时砚历劫之事即可。
宿尤突然勾头凑到息衍跟前,悄悄“哎”了一声:“这笺子可不好解啊,先前那几个传个话便结了,这个——”
他斜了一眼面前的伏羲琴:“咱们还得帮这位钻了牛角尖的仙君成功历劫呀。”
“正是如此。”息衍点头道。
“我想,”这时,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巳湮却开口道,“我们还是先找到他再说吧。”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水镜中的那位时砚仙君,似是有几分面熟……
“没错,如今已又是多年过去,说不定时砚仙君已然有了新的体悟,又或许他已自行堪破了迷障也说不定。”息衍说。
……
先前,许是因为此地同时有云起与时砚两人的气息,故而罗盘便将四人指引到了这里。如今要再找时砚现下的踪迹,便需以更明确的信物为引。
好在此间便是时砚先前的居所,也留存了他不少墨宝。
四人按图索骥,很快便得到了他如今的所在。
正是,大承,晋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