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息台盛景
苍穹之下，条条冰川绵延横亘，交错起伏，犹如白色巨龙的脊背，雄踞于天地之末，蛰伏间仍可见其凶猛，又仿佛下一刻便要支爪而起，抖擞龙尾，发出一声声怒吼，直上九霄云外。
纵醒山，位于人界西北方，山势陡峭，岿巍耸峙，常年覆于冰雪之下，人迹罕至。
在纵醒山的山顶，冰天雪地之间，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暴雪利刃一般席卷而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
雪地之上，三个身影一晃而现。
三人皆裹着厚厚的棉衣斗篷，虽有法力护体，却仍是被这骤然袭来的寒风吹得猝不及防。
“呜呼！”宿尤将棉衣裹得更紧，也还是没崩住打了个激灵。
息衍微屈双膝扎住双脚，转头看向巳湮，见她被风吹得后退几步，赶忙伸手拉住她，旋即将她裹在怀中。
“风雪吹来的地方，便是镜池，继续往前走，应当不远了。”风声太大，息衍只能扯着嗓子喊，却被硬生生灌了口冷风，连连咳嗽起来。
巳湮从他怀中探出头，以掌心贴上他的胸口，送了些法力替他驱散寒意。她觉得，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中，相比自己，眼前之人怕是更加脆弱。
“无妨，头回来路不熟！”宿尤被风吹得只能勉力睁开一只眼，“下回咱就能直接在镜池边落脚了。”
呼呼风雪中，三人就这样顶着风眯着眼往前走。
不能放轻身子，不然便会被风吹得站不稳，于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其中艰难自不必说。
好在到了百步之外时，风雪终于平静了下来。
“呼——”
三人皆是长舒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却让息衍再次猛咳起来。
“还好吗？”巳湮从他怀中退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
“咳咳咳！”息衍一边咳，一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宿尤见此也有些忧心：“怎么样？”
息衍仍是摆手没法说话，待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总算缓过气来。
“……无碍，只是呛了口风。”
又缓了缓，才抬头打量起眼前。
三人面前，是几块错落的白色巨垒，在冰雪覆盖下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石头还是雪块了。
“这些应是镜池周边的法阵石，方才的狂风暴雪有一部分便是这法阵的功劳。”息衍说，“石阵后便是镜池了，走吧。”
果不其然，绕过几丛错落的巨石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白雪皑皑的群山之间，一望无际的池水平静无波，宛如一面浩荡清亮的镜子。
头顶苍穹湛蓝如洗，只有零星几片云朵悠悠飘着，也是洁白无瑕，轻柔松软。
而面前这面巨大的“镜子”，则将上方天空的蓝与浮云无暇的白悉数映照其中。
“可算到啦！”
宿尤欢呼着高举双臂，迫不及待地抖掉身上厚重的棉衣棉帽，手舞足蹈。
巳湮与息衍也是相视一笑，摘去棉帽褪下棉衣，尽数塞进息衍的须弥之中。
然而——
“息台在哪呢？”
巳湮看了半晌，却是半点没瞧见息台的踪影。
湖面上空荡荡的，难不成在云上？又或者在水里？
经过了妖界的些罗山、幽界的穹芜海，她如今对结界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息衍此时倒有闲心卖弄起了玄虚。
“你看看这水可有何不对？”他说。
“水？”巳湮再度将视线投向池面，可看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发现。
宿尤从息衍背后探过身来，压低声音“悄悄”提醒她：“看，天，上。”
天上？
巳湮抬头看看天，又看看水，又看看天。
片刻后恍然大悟：“这池水中倒映的，不是天上的云！”
一天一池，一上一下，虽皆是蓝天白云，云朵的形状与数量却并不相同！
息衍笑得眯起眼：“镜池之水倒映的，并非它顶上的天空，而是息台现下所在的云。”
语毕，他抬起手，修长的两指间一道光芒闪过，化为一枚叶子令。
随着手指猛地掷出，叶子令倏地化作一道白光向着镜池上空飞去。飞到一半又突然顿住，一道裂缝在叶子令的尖部出现，紧接着成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走吧。”
话音落下，息衍便牵起巳湮化作一道流光钻入那细口之中。
待三人都进去后，叶子令和细口也随即消失不见。
“轰隆隆……”
双脚刚一落地，不待睁开眼，轰鸣的巨响便铺天盖地袭来，如同咆哮的兽群，震耳欲聋。
虽仅仅一瞬之后，息衍便已施下避声术将一切隔绝在外，但这声音还是让三人一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来，耳边依旧轰响阵阵。
过了许久，才睁开眼定了定神。
三人当下正站在一处崖边凸起的石台上。
面前，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巨水万马奔腾着从侧方高处倾泻而下，以排山倒海之势，几乎贴着面门朝三人奔涌而来！
汹涌磅礴间，无尽的水流撞击在两侧犬牙交错的石壁上，激起层层巨浪。数丈高的水花涡旋仿佛下一瞬便要将人拽入水中，从石台下方席卷而去，就此，不知归处！
而再往前看，在这般声势骇人的巨水之侧，却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祥和旖旎之景。
长虹如拱，在半空中高高架起，从巨水的半腰处起，另一侧则遥遥伸出，隐于重重云雾之间。
彼端，祥云瑞气蒸腾弥漫，交织成斑斓绚丽的云海霞光，云海之下影影绰绰，似是有什么极其瑰丽的存在与无限美景，却又迷迷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
正所谓“水中月，雾中花”，朦胧之美，不外如是。
“此处便是息台了。”息衍向巳湮介绍道，“此川名为‘不归川’，对面这云海，则为‘栖光云海’。”
《辟陀录·息台志》中有载：下有不归川，自天外天来，昼夜不息，奔涌不止，可通仙界天河，可达冥界烬流河，散为妖界无穷水，聚为幽界穹芜海，延之人界青屋江，乃天地万水之源。
远望之处，朦胧不可见者，栖光云海也。其间日月同辉，云霞蒸蔚，飞虹不散。
……
不待巳湮好好赏一赏此间奇境，腰间的笼子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两人低头看去，见因生机之力不足，几乎日日沉睡的小祝龙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时正焦急地撞着笼子。
巳湮疑惑地将笼子摘下，见它忽然这般激动，便打开小门，将它放了出来。
白色的龙身一钻出笼子便恢复成了原本大小。只见它振翅在息台上空盘旋了好几圈，从龙须到龙尾，从龙翼到龙爪都散发着终得舒展拳脚的畅快。
然而几个来回之后，它在息台上空停住，看看远处的栖光云海，又回头看看巳湮，发出“呜呜”两声吟叫。
清亮中，似是带有几分向往与恳求。
“你要走了吗？”巳湮竟立刻领会到它的意思，问道。
“呜呜！”小祝龙扇着翅膀，点了点头。
巳湮望向它的背后，又问：“那里，是你的家？”
“呜呜！”
她突然想起之前祝龙破壳时，自己看到的那段幻境，眸光微微闪动却还是问了出来：“那里，是浮句渊吗？”
小祝龙仍是呜呜两声。
而巳湮听到这个回答，心中陡然有些失力。
“……那就，去吧！”过了会儿，她说。
小祝龙看着她，扇扇翅膀又飞了过来，停在她面前，亲昵地伸头看她，像是讨要抚摸的爱宠。
巳湮抿唇笑看着它，心突然化成了一滩水，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的头，却又突然顿住。迟疑了下，最后只是轻轻捋了捋它的龙须。
“小家伙，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云雾中小祝龙渐渐远去的身影，巳湮突然鼻子一酸。
看着她送走小祝龙的息衍感觉到她此时的失落，以为她在为小祝龙的离开而伤感，伸手搂过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然而，巳湮知道自己并非因此。
她的失落，是为“浮句渊”这个名字。
在小祝龙为这个名字点头的那一刻，她忽然被一种宿命般的沮丧淹没。
一直以来，她对于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并非没有思量，甚至隐隐萌发了一种猜测。只是幻境中的一切并不可考，真假尚未可知。
可就在方才，“浮句渊”这个名字得以证实，那么幻境中的情景便可能都是真的，而她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想……
或许也是真的。
“好了，它能找到该去的地方是好事。”息衍见她仍然兴致不高，安慰着，“如今的五界生机之力薄弱了许多，已经不适合灵族生存修炼了。”
不然小祝龙也不会日日在笼子里闷头大睡了。
巳湮点点头，将心事暂且压下。
不管真假，眼下来看尚且不能改变什么，那便也无需庸人自扰。
“此处如何去仙界？”她转头问道。
“你向后看。”息衍示意她。
巳湮转过头去，只见三人现下所处的高台向后一直延伸着，地势逐渐下沉。而方才消失在脚下的不归川，则在身后分出了一个支流，自成一脉地汇入那下沉之地。
这条支流蜿蜒浩大，水势平缓了许多，起伏的水面上竟有无数星光点点，间或有几只游鱼跃出水面，亦是流光粼粼，甚是好看。
“那是仙界天河，我们只需随着它走，便能入仙界。”息衍说。
……
三人乘着一叶扁舟顺水而流，平稳闲适。巳湮抬眼打量着左右，却见这天河并无堤岸，自方才高台下沉处流出后，天河左右便只有大团大团的云霞。
水流径自汇聚成河，就这样在云霞之间流淌，轻若云中的一缕飘带，悠柔惬意地流向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