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讲学老者
“人立于世，或求温饱无虞，或求声名权势，或求青史留名。然不论何种，皆不分大小贵贱。贵贱者，在于心也。心若蒙尘，便是声名赫赫处尊居显，亦是迷障难消，自贱也……”
二楼处一扇窗户被推开，巳湮站在窗前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不远处的一个街角正围着一群人。
内里是十来个孩童，分成了两三层，皆是席地而坐，手边地上还放着风车、陀螺之类的小玩意儿。外层则零星站着几个大人。
而一群人目光汇集之处的街角墙根下，正坐着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却神采奕奕的老者。
方才巳湮听到的那段话，便出自这老者之口。
他神情悠然，闲适自得，一双眼睛略显沧桑，却又透着清亮的慧光，从容慈爱地看着眼前这群孩童与大人。
巳湮便就这样斜倚在窗边，听着他的街边讲学。
日前，三人抵达此地，却撞上一亡魂厉化，伤了此地金冥使后逃窜无踪。息衍与宿尤得知后，便也前去协助捉拿，现下尚未回来。
左右无事可做，巳湮听着老者讲学颇有些意味，便决定下楼看看。刚到客栈门口，又恰见小二送客从外面走来。
“姑娘出门慢行！”小二热情招呼。
“嗯。等下，”她叫住小二，问道，“那位讲学的老者，你可知是何人？”
小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恍然：“噢，姑娘说他呀。”
他挠挠头，赸笑道：“这，小的还当真不知……应是游走采风的老文人吧！刚进城半月有余，也没个固定的地方，每日就是随便寻一处犄角旮旯，兀自开讲，讲着讲着，也便有人凑上来听了。”
他将自己这几日听来的只言片语拣有用的说来。
说着又感叹道：“还别说，虽然小的大字不识几个，但听过几耳朵却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就边上站的那几个，可喜欢追着他跑了呢！”
“你说，他来此地半月有余了，”巳湮又问，“那他可有饭吃有榻睡？”
小二点点头，又摇摇头：“吃的倒是有，总有听他讲学的人会买些吃食给他，睡倒是不知了，听说每日讲完他便走，有人邀他回家留宿他也不应，第二日又去另一处继续讲，倒当真不知他夜晚宿在何处……”
听完这话，巳湮没再继续问，只抬眼看着那老者。
诚如他方才所说，世上有人为温饱而活，有人为声名权势而活，但总有一些人，为了心中信仰而活。
虽然她不知这老者所信为何，但如此作风，想必也是在践行心中所信吧。
“……姑娘可还有别的事？”小二见她出神，迟疑着问道。
巳湮回神：“没有了，你自去忙。”
“那小的便先退下了。”
……
“咦，巳湮？”正在再去，身后又传来宿尤清朗的声音。她回身，果然看到两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怎么站在这里？”息衍上前，轻声问道。
她摇摇头：“无事，下来走走。”
息衍轻笑：“可是等得乏味了？我们稍后便走。”
“……好。”
又过了半晌，待三人收拾好离开客栈时，巳湮又看向街角仍在讲学的老者。想了想，她还是唤过小二。
“姑娘有何吩咐？”小二上前，脸上笑得讨喜。
巳湮：“把手伸出来。”
莫非是要给自己赏钱？！
小二眼睛一亮，忙不迭地便把双手奉上。却见这位女客伸出手，随即手指一松，一枚银锭便落在了自己手心里。
“！”
这般多？！
“这这这——”小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却几乎已经咧到了耳根。
下一瞬，女客清冷的声音传来：“寻个人少的时候，交给那位讲学的老先生。”
啪——
小二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呃，啊……”
再抬头时，三人已经消失在客栈门外。
空无一人的荒野小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着。
宿尤嫌车内狭仄，闷得慌，此时正坐在辕座上，随意甩着鞭绳，嘴里哼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不着调的小曲儿，逗着飞来飞去的鸟雀。
“不怕那银子被小二私吞了吗？”
车内，息衍与巳湮对面而坐，各自拿了一本书在看。
只是巳湮看的，是息衍惯常拿的那卷黑皮册子，息衍看的则是从天机宫九重楼中带出的人界书卷。
巳湮闻言从黑皮册子中抬起头，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何事。
“哦，我在银锭上下了禁制，除了那位老先生，他把银子交给任何人皆会被雷电所击。”
息衍愣了一下，随即不禁笑道：“你如今，竟也开始长心眼了。”
而她对此的回应是抿唇一笑,细看那笑还带着隐隐的得意。
“为何对那老者这般在意？”左右无事，息衍便又问了句。
“他是有智之人。”巳湮答。
“哦？何以见得？”
巳湮索性阖上书卷，与他好好说一说：“你们应是没听到那老先生的讲学，虽朴实无华，却可从中窥见大智慧，颇像是个历尽千帆又返璞归真之人。”
“再者，我问小二他是否吃住可依，小二说他会接受听学之人赠的饭食，却拒绝留宿之邀。可见他心思清明练达，为人处世亦是张弛有度。”
“总之，是个有智慧，且知世故之人。”最后，巳湮总结道。
听到这，息衍提醒：“那，他恐怕不会要你的银子。”
巳湮点点头：“我想到了，但他会收的。”
“为何？”
“因为除了他，别人都碰不得那银子，小二无论如何都会将银子给他。而以他接饭拒寝的行事作风，只要他接下了银子，便不好全然推却。故而——”
巳湮胸有成竹：“最后的结果便是，他会将这枚银锭兑成散银，自己只取其中一角，其余的，可能会赠予他人吧。”
“可既然想到他不会全部收下，那为何不一开始便只给一粒碎银？”
“要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啊，只给一粒碎银的话，他可能连这粒碎银也不会收。”
“不是有你的禁制吗？小二自然会让他收下银子。”
“……可这种事，怎能全然强迫呢。”
话音落下，息衍却没再开口，只噙着笑深深地看着她。
巳湮有些不自在：“你这是？”
“无事，只是未曾想到巳湮大祭司算计起人来，也挺有一手的。”
他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只言片语便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作风，又以此为筏，将小二和他本人都算计在内。”
“这怎能叫‘算计’呢？我明明既给了他银钱，又全了他小惠纳之大恩拒之的风骨。”巳湮一挑眉，反驳他。
……
此时，城中善堂门口。
善堂掌事将两人送到门口时，仍在千恩万谢：“多谢二位善心，如此一笔善款，足够善堂数月花销了！实在多谢！”
“您客气了，还请留步，请留步……”
讲学的老先生回身拱手道，好不容易才将掌事劝了回去。而后才起身与那小二面面相觑，随即相视一笑，谦让着相携离去。
一切，正如巳湮所料。
车帘突然被人掀开，宿尤带着车外灿烂的日光钻了进来。
“看看下一枚灵愿笺呗！”他说，“先前你只说要去息台，那咱是要回家呢，还是去仙界呀？”
巳湮闻言也结束方才的话题看着息衍，淡定从容间竟透出一丝期待。
息衍见此，也只好收起书卷，伸手召出第四枚灵愿笺，边说：“去仙界。”
这第四枚灵愿笺长短与之前几枚并无不同，只是轮廓变成了月白色的纯净流光，笺上是一枚隐隐显现的金色书卷图纹。
“仙界？和金色书卷有关的仙族？”
宿尤第一时间凑上前来，霎时间，已在心中将相应的仙者过了一遍。
“是天宫的文曲星、琅環宫的上古书卷，还是昆弥宫的什么人？”
“应当不是昆弥宫吧，那些花花草草和石头——不对，”他忽然又想起，“好像也有几个神族石刻化形的仙者……”
嗯，这么一捋，好像也没有发现任何更细致的方向呢。
唉，看来又得找人……
息衍看着他一副放弃思索只想偷懒的样子，也有些无奈：“倒也不必如此颓丧，难得去一次仙界，便当游玩了。”
随即他又看向巳湮，她从方才就一直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
“昆弥宫，便是上次在幽界外遇到的青莲解尘所在的昆弥宫？”巳湮问。
“正是。”
“还有宿尤说的‘息台’……”她问，“可是书上传说中那个息台？”
《山川志》有载：天地之极，有台名息，坐于浮云之上，九天仰止，飘摇无定，其踪难觅。
息衍眼中带着温润的笑，点头：“是它。”
巳湮双眼陡然一亮：“原来真的存在吗？”
“自然，其实传说之物，大多皆是有迹可循的。”他说。
巳湮紧接着又问：“书上说，息台位于浮云之上，飘忽难寻，我们如何去？”
“人界西侧的纵醒山，地势险峻，常年冰雪覆之。在群山之巅，有一镜池，乃是万年积雪化水而成。”
息衍对她道：“那里，可照见息台所在，亦是人界通往息台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