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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伍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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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台。

    “张大人,好些日子没见,可还好啊?”文思拄着拐杖,在进门处遇到了张以舟。

    张以舟搀扶着他跨过门槛,“劳文大人惦记,以舟休息了几日,好多了。”

    文思道:“我听说你去云鼎山扫墓,出了事故,却也因此发现些了不得的事情。”

    张以舟不动声色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事。”

    “那就是有闲人造谣了。”文思在椅子上坐下,“国主近来忙着同八公主惜别,这些流言蜚语不必去惊扰圣听了。

    张以舟心下一动——文思这是提醒他先别上报那些“了不得的事情”,口风还得捂紧了。

    时辰尚早,张以舟从自己值房里取了块茶饼,请文思品茶。

    文思闻见味道,直说是好茶,张以舟道:“是前不久一位经商的朋友从东南海边带来的,文大人若是得眼,我送您一些。”

    “这个季节能送来一口如此新鲜的清茶,这位朋友待张大人甚重啊。”

    张以舟给文思倒上,“往日寻仙问道时结下的交情,一直有些书信来往。”

    “张大人一向敬鬼神而远之,怎的还寻仙问道?”文思饶有兴趣问。

    “少时无知罢了。”尚未而立的张以舟在垂垂老矣的文思面前,露出几分旧时意气,“游遍四海也未得仙君真颜,才知凡人力薄,终其一生,也无缘得听那‘钧天九奏’。”

    文思意味深长地笑笑,“寻仙问道也未尝都是坏事,人呐,若是由衷信些什么,反倒不容易做坏事。张大人若是对年少的游历抱有遗憾,可去这里同得道高僧聊聊,或许能有所获。”他沾了茶水,在桌上落下三个字——梵音寺。

    中书省将一份卷轴呈给张以舟,“本次科考吸引了不少英才前来,这是暂定的登科名录,请张大人与各位大人过目。”

    “辛苦了。”张以舟展开卷轴,金卷上有将近两百个名字。每个名字背后都是寒窗苦读,是将来雍梁的执炬之人。

    张以舟提起笔,在几个名字上划了一杠。

    “咳,张大人,”百里轩然开口道,“童挈抢占民田,仗势欺人;杜丰在上次科考意图贿赂考官;还有米煦欺辱弟媳,丧尽天良。这些人有才无德,上不了金榜是大快人心,但……柳旻,似乎并无恶行。”

    集贤阁大学士苏景林道:“柳旻承袭柳家文风,却并未拘泥于清流之见,是三甲的苗子。”

    被请来的大儒姚若周也道:“此人用笔虽锦绣华丽,但也不乏真知灼见,张大人再考虑考虑。”

    “诸位所说,皆有理。但此人不是宦海之臣。”张以舟说完,便搁下了笔,意思是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文思接着拿起笔,也划了几个人,“听说柳旻这小子写话本,将不少人家里的事情抖落出去了。

    唉,来官场上,万一抖了天威……确实还是谨慎些好。”

    众人面面相觑。谁家的事情没被柳旻在话本上闲扯几句,惹出几声笑话呢?但柳旻还有个爷爷镇在金殿上呢,面子总要给几分……这都考三次了,次次不上,不合适吧?

    等话事的人都看过了,中书省将卷轴收起,道:“今晚便给王爷呈去。”

    金榜的事情过完,一些人退去,接着谈其它事。

    紫微台的几个人批完一份八公主出嫁的增补费用,陶晨忻便呈上一份名单,道:“大理寺少卿刘鲲请辞,这是一份可担任少卿的人选名单,请诸位大人过目。”

    百里轩然接过,道:“哦,查跃和万联挺不错,可考察考察。”

    张以舟问:“刘大人为何请辞?”

    陶晨忻还没说话,百里轩然就道:“张大人,何必把话说太清,揭人伤疤呢?”

    张以舟淡淡道:“查案用腿?”

    “大人的意思是?”陶晨忻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张大人,你不能顾念私情啊。”百里轩然抢道。

    张以舟道:“百里大人请举出刘鲲履职不力的证据,佐证本官顾念私情一事。”

    百里轩然冷笑道:“前些日子考场上那庄舞弊案,且不说刘鲲私德。若不是万联发现端倪,复查了一遍,刘鲲便将无辜的寒门弟子做了替罪羊!十年寒窗,皆成泡影!”

    “分明是刘鲲发觉了,却被万联抢了功劳!”陶晨忻怒道。

    百里轩然眉头一皱,道:“陶晨忻,这是什么地方?容你置喙?万联的功劳写在文书里,见在众人眼里,你一张嘴就给刘鲲抢了去?”

    “大人……”陶晨忻正要辩解,却被张以舟拦住了。

    张以舟道:“舞弊案错综复杂,本就是大理寺一道破的案,怎么还荣辱各分了?”

    “张大人,‘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

    咚咚,文思敲着地砖,打断了百里轩然,“既然各有说法,不如写折子请王爷定夺吧。”

    永昶王和刘鲲的私交不差,但在秉公执法上,永昶王是让人信服的。于是便遵文思所言。

    文思见众人虽都同意,但脸色尚未缓和,乐呵呵道:“今年的中秋夜,国主要到小涵江上办御宴,届时龙船出游,热闹得很。在场诸位都在入席名列之中,可带家眷来,一同享沐天恩。”

    朝中和稀泥二把手端木宇也赶紧道:“国主一向喜好成人之美,中秋团圆夜上,估计又会有些佳偶天成。百里大人,听闻令郎倾慕七公主已久,中秋宴上倒是可试试请旨。”

    百里轩然老来得子,这儿子还格外聪慧,才名远播。百里轩然自然格外疼爱。端木宇此时提起这儿子,让百里轩然都柔和了。

    “苏家的三小子也惦记着七公主,他们怕是也要请旨的。届时还请诸位多多为我儿美言几句。”百里轩然道。

    “自然是要的。”文思给了端木宇一个赞赏的眼神,而端木宇回了一个憨笑。文思心知他这是又藏拙了,但这一次的藏拙,却并非是因为畏惧。

    端木宇科考的卷子是文思批的,文思很看好他。但端木宇入朝之后并未如他期待的那样给朝廷带来新风,而是一路和稀泥。文思眼看着他走自己的老路,心下叹息,却也无可奈何。科考主事的安排上,文思却再一次看到了端木宇的思量与锋芒。

    文思知道端木宇的锋芒是谁给的,他很欣慰。此时他看向那个在朝堂上大刀阔斧整革一切的年轻人,却发现他目光渺远,仿佛与周围这一群人格格不入。

    “张大人,御宴上也要劳烦您了。”百里轩然不想和张以舟撕破脸,特意道。

    张以舟眉目挂起笑,拱手道:“何谈劳烦,令郎与七公主郎才女貌,早该是一对佳话。”

    张以舟也曾有一段佳话,可惜世事弄人,不予圆满。文思心想。

    熙熙攘攘的昭郢比平时还热闹,这是放榜的日子,街上亮起了红灯笼,即将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

    “怎么还不放啊?”齐蔚嗑着瓜子在茶棚里坐半天了,瓜子壳盛了一碗。

    冉微白一杯接一杯给她倒茶润口,道:“还没到时辰呢。”

    “嚯,齐老板也考了?”柳临风大摇大摆地走过,蔑了一眼齐蔚抖得跟骰子似的腿,“看来考得不怎么样啊。”

    “柳临风,你能不能考上?”齐蔚问,她完全没理会柳临风的嘲讽,无比真诚地问。

    这反倒让柳临风不好意思了,而且他又一次觉得齐蔚像一只黄鼠狼在看鸡。“关你个黄毛丫头什么事?”柳临风哼哼唧唧走了。

    “柳临风是不是不行啊?”齐蔚焦虑道,“他一大早就来了,在这转悠七圈了。”

    冉微白不满道,“你关心他做什么?”

    “我可是在他身上下注了,能不关心吗?”齐蔚哀嚎。

    冉微白顿时明白齐蔚怎么比这群考员还紧张了,“原来你是在我们身上搞钱!你这奸商!你的关心满是铜臭味!”

    “我……我只不过顺手那么一赌。”齐蔚气虚道,“我这不是相信你们肯定都能上吗?”

    “你在我身上下了多少?”冉微白问。

    “五……贯。”

    “本少爷就值这个价?”

    “赌你这局的人少嘛,没什么赚头。”

    “柳临风你下了多少?”

    “五……两。”

    “赔死你算了。”冉微白气鼓鼓道。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队官兵驱散人群,来到了金榜墙下。

    “要开了、要开了!”齐蔚一跃而起,挤上前去。

    冉微白连忙跟了过去,“喂喂,人挤人,你小心点……”

    正午日头照耀下,金榜终于展开。

    “我中了!中了!”有人尖叫道。

    “又没有……”有人哭喊着。

    “少爷!少爷!你在榜上!”

    齐蔚看了三遍,终于确定了。

    她在和柳临风一起的那个许奕身上下注最多,她从他身上嗅到了钱的味道。现在许奕位列一甲前几名,就这个人,够齐蔚发一笔横财了。可她高兴不起来,她拉着冉微白挤出人群,道:“微白,咱明年再来,下次我还压你。”

    冉微白无所谓道:“留着你那三瓜两枣吧,没考上就没考上呗,本少爷可不缺这点功名。”

    “就是,当官还没意思呢。”齐蔚大声道,仿佛说得越大声越能驱走失利的阴云。

    “是啊,当官有什么意思呢。”有人低语。

    齐蔚一看,是柳临风。柳临风从她身旁走过,那把风流的扇子倒垂在手间,他低着头,如同丧家之犬。

    齐蔚想安慰他几句,但一辆马车停在前面,两个老人家拉着柳临风上马车走了。

    齐蔚默默希望他能扛过去。

    “我们去醉雪楼喝酒吧?”冉微白晃了晃手,酸溜溜道,“我请你,就当赔你那五贯钱。”

    “那多不好意思。”

    “你满脸都是好意思!”

    在醉雪楼坐下,齐蔚给冉微白倒满酒,两人猛喝一大白。“以后咱们好好挣钱,有钱在手,比什么都好。”齐蔚道。

    “要的,钱这个小东西,能搞定很多烦恼。”冉微白拿着菜单,这个那个点了一大堆。

    “少爷,我还想吃狮子头。”谢昂道。

    “点!”冉微白大气道,“必须吃饱喝足。小齐你呢?”

    “我够了,”齐蔚道,“再多咱们吃不完。”

    “慢慢吃,吃到地老天荒。”冉微白又加了几个菜。

    醉雪楼上菜快,没一会就堆满了桌。齐蔚从张府出来之后就没吃过这么好的,立马不跟冉微白客气了,和谢昂一起疯扫桌子。

    “怎么你们两个才像没考上的?”冉微白给这俩饿死鬼夹着菜道。

    “我们替你不高兴。”齐蔚咬着鸡翅道。

    “那真是谢谢您。”

    “中秋你打算做什么?”齐蔚问,“我请你去画堂春看漂亮姑娘?”

    冉微白饮下一口酒道:“算了吧,能看不能动……”

    “你要是想,我可以多给你付点银子。”齐蔚贼贼地说。

    冉微白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娘知道了要打死我。”

    “你娘又不知道。”

    冉微白一戳谢昂油乎乎的脸,道:“这不就一个告状鬼?”

    “少爷,你带小谢一起去,小谢不告状。”谢昂道。

    齐蔚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小谢,你还小,不要跟你家少爷学坏。”

    “喂,怎么就跟我学坏了?是你说让我去的。”冉微白道。

    “我这不是怕你心里憋着难受吗?”齐蔚道,“那我们换个地方玩?听曲去?”

    冉微白遗憾道:“有个长辈喊我中秋去他家里,那天晚上我可能出不来。”

    “那没事,你先忙。”齐蔚道。

    醉雪楼外头朝向小涵江,江上有人卖花有人卖唱,小舟来来往往。

    冉微白买了一篮花和齐蔚边吃饭边用花骨朵打水漂,齐蔚打得不好,老打中别人的船,有的直接砸人脸上了。齐蔚刚要道歉,冉微白便扔了锭银子过去,顿时让骂骂咧咧的人闭了嘴。

    “冉兄,”齐蔚心痛道,“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冉微白摇着酒瓶道:“那怎么办?我只剩银子了。”

    齐蔚正要骂醒这个冤大头,却莫名感觉冉微白不是欠揍,是落寞。

    “你不是还有小谢吗?”齐蔚道,“还有我啊,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冉微白问:“小齐,当年我碰到水匪,你为什么要冒着危险下水救我?”

    “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可不信。”冉微白勾起笑,仿佛带着几分嘲讽,“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个美人榜第一?”

    “怎么突然说这个?”齐蔚不自然道。当时水上打得不可开交,齐蔚三脚猫的功夫哪敢往前冲。她准备跳水跑路,却见有个像张以舟的人影从大船上捂着胸口坠入水里。于是她跳水游向了冉微白。

    “我其实很感激自己像你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冉微白自顾自道,“不然连认识你的机会都没有。”

    齐蔚喝了两口酒,道:“是,我救你是因为你像那个人,要不然我早跑了。可我和你喝酒、做生意,是因为你是冉微白。如果此事重来,我依然会去救你。”

    冉微白低声笑了,“有你这句话便够了。小齐,谢谢。”

    “兄弟之间,说什么谢!”齐蔚大咧咧地举杯和他对碰。

    “你那个美人榜第一……”冉微白又道。

    “打住,”齐蔚道,“以前那个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要是你想,我把第一的名头给你,怎么样?”

    冉微白盯着齐蔚,见她是认真的,也没有因此事消沉。“你倒真洒脱,说没关系便没关系了。”

    齐蔚道:“难过是有过一会,但我爹说自古能成巨富之人,都拿得起放得下。我觉着,我就是一个巨富的苗子。”

    冉微白好笑地看着她,“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怕我走之后,你要独自借酒消愁呢。”

    “你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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