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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肆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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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蔚嚼着糖进店里,见冉微白站在柜台后跟一个女客聊得正欢。齐蔚从冉微白手里接过耳环,顺势将女客引给绿芽了。

    “大状元怎么跑我这里来了?”齐蔚问。

    冉微白见到齐蔚,眼里荡开欢喜,道:“闷上一整个月我得失心疯。你去哪了?我估摸着你该回来了,到你家里找,你朋友说你不在家,我就来这里等你了。”

    那朋友就是齐蔚找来打掩护的,齐蔚一阵心虚,她道:“去街上吃饭了,买了糖。”她摊开手,掌心里是几颗裹了纸的饴糖。

    “还吃了什么好吃的?”冉微白剥开一颗糖扔进嘴里。

    “李娘家的蟹粉,还有雪梨浆水,下次带你吃。”

    “好啊,”冉微白胳膊肘撑在柜台,得意道,“我今天帮你卖了六支钗、三对耳环、一个手镯,你要不要赏脸和我出去玩?”

    “去哪?”齐蔚将店里的东西扫看了一遍,她不在的这几天看起来生意兴隆。

    “听说画堂春今晚选花魁,我们去看看吧!”

    齐蔚摆手,“进场就得交十两银子,里面随便坐把椅子就是十五两,喝一壶酒二十两银子起步,再加上最贵的投花帖……画堂春明明可以抢钱,却还费心思搞一堆美人给我看,真是辛苦他们了。我可不做冤大头。”

    的确冤大头,冉微白歪头想了想,“那我们去江上听曲喝小酒?”

    齐蔚蔑了他一眼,“你还敢去?”

    前些天冉微白和齐蔚租了条船泛舟小涵江,沿岸都是唱曲卖艺的人家。冉微白喝高了,一副酒逢知己的样子,听见哪个曲子不错,就洒铜板扔银子,甚至给一个姿色不错的小姑娘扔了几张大银钞。

    齐蔚喝得有点多,没心力拦,而谢昂只觉得热闹不够大,恨不能让他家少爷撒金子。于是一条江的人都知道那条船上有冤大头了。不知什么时候,一只花船靠近,一群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爬上了他们的船。

    冉微白说都是知己,不准谢昂拦住。结果那些姑娘上来就脱衣服,白花花的□□给两人吓醒了。一人一边架着懵懂的谢昂跳水,上岸连滚带爬地跑了。

    冉微白想起那些半老徐娘,打了个寒战,算了。“要不去放烟火!西市不是有烟火、孔明灯、爆竹吗?走吧走吧。”

    齐蔚掂量了一下,这个便宜,玩得起。于是给绿芽和新叶交代好,便同冉微白兴致勃勃地出门了。

    —

    张以舟走下马车,立刻有人从门口迎了上来,“诶呦喂,舟舟!你可算是来了!”

    “抱歉,有点事耽搁了。”张以舟道,他上下打量恭郡王朱赫。这风花雪月的小郡王,穿着一身软翠深衣,云纹腰带上挂青玉,袖口一层层打了金线,手里转着的乌木扇子展开便是豪放狂草。

    他被一众年轻女子捧着,脸色比刚刚走进画堂春的富态商人还红润。

    看来李越还是留情面了。

    “无妨、无妨,”朱赫拉着他步入画堂春,“你能来,便是给我面子了。”

    “开宴了吗?”

    “开了,你可别怪我们没等你,主要是这花魁大选耽误不得,已经筛到就剩五个天仙了。”朱赫凑近张以舟,附耳道,“你看那个红衣的小娘子,我最喜欢她,你可得一起投她。”

    张以舟顺着朱赫的扇子看过去,那小娘子正在台上跳一支舞,回眸撞上了两位风流公子的眼,霎时红了脸。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呐。”朱赫展开扇子,挡在两人身前,“你喜欢这小娘子么?今晚我给你送过去?咱们兄弟情比金坚,你若喜欢,我肯定不抢。”

    张以舟笑笑,“那倒不必。”

    “你啊,”朱赫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语气,“何必呢。”

    他摇着扇,带张以舟步上最大的雅间“望江南”,推门笑到:“诸位,瞧瞧谁来了。”

    门内灯光暧昧,少女的五彩纱落了一地。贵胄子弟怀抱妙人吟诗作对、弹弄风月,一派旖旎景象。而张以舟的出现,让场面像长琴断弦,骤然失声。

    “张大人——”

    以户部郎中夏省耘为首的朝中官员慌忙起身行礼,剩下十几人面面相觑。

    “这是做甚?”朱赫的扇柄划过竖立的琵琶,奏出一串悦耳琴音,“来了这画堂春,咱们便无家世高低、官职大小,只按才貌论英雄。况且今日虽是我霁月清风诗郡王做东,但付账的可是昭郢第一才。生分了感情,就都自个掏银子啊。”

    张以舟手里也是转出一把挂白玉的折扇,扇面一开,仿佛昔日的翩翩少年郎复生而来。“前些日子俗事繁多,忘了阿赫生辰,所以特意补上贺礼。今夜诸位的酒水、花帖,皆由以舟请了,我们定当一醉方休。”

    “谁不醉,谁不准找我们家舟舟付账。”朱赫拉着一个舞女缓缓起舞,舞女身姿妙曼,朱赫舞姿竟也不输绰约。张以舟盘腿在中央坐下,轻敲碗碟,奏出一支小曲为他们伴奏。

    “这是唱哪出?”怀王府四公子朱起宣小声嘀咕。

    “尚兄方才出去解手,现在还没回来,怕是早跑了,”户部尚书吕添乐的侄子吕修道,“我们要不……”他有些畏惧地偷看了一眼张以舟,却发现这人侧头正看着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跑什么,越跑越有鬼。”翰林医学卓尚廉端起酒杯品着陈酒香,“尚枫那小子指定不干净。”他又压低声音说:“常跟在张以舟屁股后的那小子不见了,尚枫恐怕有苦头吃了……”

    “怎么各个像惊弓之鸟似的,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巡防营指挥使的小儿子方渝斯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在等着美人想出对策的间隙对友人道,“听阿赫说,他帮张以舟大忙了,张以舟欠他的。我们就蹭个光呗,不然我是来不起这赏花金宴,我爹最近一个铜板都不肯给我。”

    集贤阁大学士苏晋林的孙子苏池已经喝得脸颊醉红,把不住嘴,“至少你爹给你把债还了,我考出功名之前,是打死都不敢跟家里说的。”

    吕修道:“你不是还有个长姐。”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苏池满脸忧愁,“大姐天天让我别惹是生非,不然出了事,她第一个大义灭亲。这我敢说?”

    朱起宣道:“我老子一样这么跟我说,到最后还不是给我摆平了。”

    卓尚廉道:“朱兄,你欠的十之八九都在阳康坊,官府一抄,没人追债了。剩这么个一二,王爷能有多生气?”

    “那倒是。说来还得谢谢那位,”朱起宣冲着张以舟那努嘴,“做了回好人。”

    和方渝斯下棋的美人绞尽脑汁终于落了个子,方渝斯一看,乐了,好好的美人,偏偏长了个榆木脑袋。他笑道:“如儿总是最会逗人。”说着,将三张花帖顺着如儿的腿滑过去,那美人便抱起花帖傻笑。

    朱赫舞到如儿身旁,撒下一把花帖,他拉着她起舞,方渝斯追着如儿的步伐也跟上去。美人笑得妩媚,公子哥浪荡又轻狂。朱起宣和苏池等人对视一眼,又见夏省耘和太常寺奉礼郎辜闵等人早就跟着张以舟的小曲,吹拉弹唱应和起来了,于是他们松弛下来,继续在这玩乐。

    画堂春的李夫人敲开了门,扭着腰身问各位公子可还要投花帖?

    朱赫问:“如梦有多少花帖了?”

    “四百四十八张,”李夫人好意提醒,“差两百零二张就追上玉蝶了。”

    朱赫舞步一顿,不跳了,急问:“上一轮如梦不还是头一个吗?玉蝶怎么超这么多?难不成柳旻那小子又跑出来了?”

    “不是吧,”宣节副尉段庆道,“柳七不是被他祖父关家里悬梁刺股吗?”

    “哎呦喂,是另一些公子,很中意玉蝶。”李夫人步到房间窗前,笑盈盈地指向斜对面的包间。每一个包间的窗户都朝向画堂春天井中央的飞雪台,台上美人翩迁,台下众人欢歌。

    李夫人指向的地方,好几个富贵人正给飞雪台上以舞作画的玉蝶扔花帖。

    “上北国的!”吕修一拍桌子,道。

    “上北国没美人?凑我们的热闹做什么?”朱赫搭上张以舟的肩,“舟舟,你说我们能输了面子?”

    张以舟含笑敲了一串密集欢快的小调,在场的许多人顿时欢呼起来。这是国子监学生之间流传的《年华令》,取自东坡先生的“诗酒趁年华”,是个集体罢课出去耍的暗号。谁读书时没为了一场晴好的风光或是醉人的酒,热气上头,罢课翻墙呢?

    朱赫冲李夫人喊道:“加!给本王加三百张!”

    朱起宣跟道:“五百!让上北国给爷爬!”

    “五百!”李夫人笑到耳根子了,她身后跟着来的小姑娘从篮子里拿出一大捧花帖放在桌上,立马有小厮在飞雪台上鸣锣,高喊“望江南赠如梦姑娘花帖六百三十张,如梦花帖总计九百四十八张!”

    画堂春的人们纷纷扭头望向“望江南”,朱赫和朱起宣等人往窗口一站,齐齐抹开扇面,向众人致意。

    上北国那边立马有响动了,小厮再次鸣锣“望海潮为玉蝶姑娘赠花帖七百三十张,玉蝶花帖总计一千一百五十张!”

    “再加三百!”朱赫一甩长袖。

    “加!”

    “望江南为如梦姑娘赠花帖九百三十张,如梦花帖总计一千二百四十八张!”

    几乎是立即,小厮再喊:“望海潮为玉蝶姑娘赠花帖一千一百三十张,玉蝶花帖总计一千五百五十张!”

    “加五百!”朱赫怒了

    “等等,”夏省耘按住小姑娘掏花帖的手,“朱兄,我们确定要和上北国杠?这可就没有头了。”

    “上北做生意的,惯会玩弄这一套,说不定转头他们能再从我们这捞一笔钱。”都察院给事中公孙定道。

    “就是,别忘了我们怎么被他们下套的?”朱起宣道。

    “这是何意?”方渝斯问。

    “尚枫跟我说……”朱起宣突然打住了话头,他目光瞥向了张以舟。

    “尚枫信口开河罢了,”吕修道,“他自以为在外面转过几圈,便觉得自己无所不知了,别听他的。我看上北国这几个人也不见得多有钱,上北国金贵,不代表每家每户都金贵,我们怎么就比不过了?”

    “对啊,”方渝斯道,“我们别被上北的名头吓灭了威风,又不是高怀熹搬着上北国库来了。”

    “犹犹豫豫算什么?这可是面子的事!”朱赫道,“李夫人,你说!玉蝶是不是上北国人?不然他们突然这么捧她做什么!”

    李夫人原本只是给这些贵公子煽风点火,没想到目光到她这来了,“公子这是什么话,玉蝶国色天香,不值得被捧?”

    “胡说!”苏池趴在窗户上,道,“玉蝶跳那舞可不大像雍梁的。”

    朱赫道,“他们把自己人捧上位,今晚得花帖最高的五大美人还都要送他们那去,这面子丢得还不够?”朱赫说着,有些喘不上气,赶紧摸了药丸出来。

    庆王府的六公子朱起行一听,气了,“不行!我的小虞不能被上北的人碰!加五百!不用张兄出,我买!”他看中了花帖数第四的虞美人,早就跟朱赫商量好了,他们捧上花魁,他今晚带走虞美人。

    这边花帖一加,上北国立马也给玉蝶加了五百。

    “再加五百!”朱赫道。

    可李夫人的话还没传下去,小厮又鸣锣称,望海潮那雅间给玉蝶再加八百花帖。

    朱赫一个踉跄,差点从窗户倒出去。

    众人连忙扶住朱赫,夏省耘道:“那边有个少年好像是上北国西周家的公子,我觉着我们还是算了吧。”

    “西周氏?”公孙定惊讶道,“上北西周氏、万雪钟氏,咱们雍梁万里钱庄,还有……”

    卓尚廉打了个酒嗝,接道,“还有魏远巩家、燕山穆家,乃当世极富之家。”

    “我们搬空家底,都未必比得上。”方渝斯做最后的总结。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西周家的出现十有八九不比高怀熹搬着上北国库来更差。朱赫气得简直要撕扇子,最好的美人和最大的面子都是别人的,他们此刻只是被贫穷压垮的贵族米虫。

    李夫人见此地阴云重重,赶紧扭着腰溜走。

    “等等,”张以舟突然叫道,“给如梦加三千花帖。”

    “这、这也太多了……”朱赫可没想这么烧张以舟。

    张以舟道:“阿赫,你帮我的,远不止这点钱。况且我们若丢了面子,岂不是给八公主和靖平公主也丢了底气?”

    “万一他们再加怎么办?”夏省耘问。

    张以舟笑道:“他们不会再加。”

    飞雪台上,小厮再次鸣锣,“望江南为如梦姑娘赠花帖四千四百三十张,如梦花帖总计四千七百四十八张!”

    人潮沸腾,人们都在等着“望海潮”那边的动作,可他们迟迟没动静。

    “真不加了!”朱赫惊呼,他扑到张以舟身上去,“以舟!他们不加了!”

    夏省耘他们也惊喜非常,都在包间里叫了起来。李夫人叫了好几人提着花帖上来,这群浪荡公子抓起烫金的花帖从窗户撒向飞雪台。楼下的人们简直以为掉金子了,他们在金钱的魅力下为胜利者高呼,绝世的红衣美人在台上起舞,那些花帖照射着画堂春的灯火,仿佛映射雍梁的千里繁华。

    赏花金宴以如梦夺得花魁告终。朱赫搂着如梦的细腰,意气风发,半点病秧子的样子都没有。

    “本王的宴,是不是没让诸位失望?”

    “何时失望过!”朱起行抱起心心念念的虞美人上马,“朱兄,张兄,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走一步!”

    人们看着朱起行猴急的背影,纷纷大笑起来。边笑,边三三两两地散去,朱赫跟张以舟道了一句“情比金坚”,便邀上已经喝醉的苏池和卓尚廉坐他的小轿同走了。

    “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夏省耘躬身问,“您如何断定上北国不会再加花帖?”

    张以舟淡淡道:“富可敌国又如何?这是雍梁的国土,若我们想拦住他们的金银流入,合理合情的办法多的是。”

    上北国人再加五百之后,又迅速加八百,是向对手示威,但没增长多少的数额也暴露他们带的银钱不多,才想快速把对手打懵,在现有的能力内搞定这场比拼。

    而张以舟一次加三千,是要打醒上北国的人。一是让他们知道,雍梁今时不同往日,真没那么穷了,二则是提醒他们,我东道主能一次性出这么多钱,可你们能吗?你们要怎么在短时间内筹措金额付账?

    夏省耘顿醒,连连表示受教了。他见张以舟准备骑马离开,立即伸出胳膊欲搀扶他。

    张以舟没碰,踩着脚蹬跃上马,道:“你今晚做得不错,回去吧,阳康坊的账,我不会追究。”

    这才是夏省耘真正想问的。他前年入仕后一直兢兢业业,已经小有功绩,谁知被酒肉朋友带入了歧途,在地下赌坊耗尽家财,还欠下一屁股债。听说地下赌坊被抄,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没人追债了,而是仕途上巨大的污点。听到张以舟的答复,他终于放下心,告退离去。

    闻启将画堂春的账结了,回到张以舟身边。

    张以舟见他一直握着刀柄,于是道:“这是昭郢,不是夏疆。”

    闻启神情松动,略低头,应了一声“是”。

    “走吧,去看看平荻捕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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