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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肆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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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以舟抵达脏乱不堪的福佑巷时,平荻已经稳住局面,逮住了三个刺客。

    而方渝斯兴奋地将苏池押到张以舟面前,“大人,抓到了。”

    苏池不甘地跪在地上,愤然咬着牙。

    阳康坊的地下赌场被查,最害怕的人是夏省耘这种朝中官员。哪怕未在赌场里涉及到朝中之事,可这私德也够谏官参了。其次害怕的是即将进入朝廷的举子,尚未登科,便留了案底,这得是倒血霉。

    柳旻正准备科考,立马借他祖父管得严为借口,不同那些和赌坊沾边的酒肉朋友厮混了。但朱赫、朱起宣这种毫无入仕想法的公子哥,对这事压根不觉害怕,而是为没人追债高兴,因为留案底对他们毫无影响,反正他们早已劣迹斑斑。

    然而苏池在国子监读书,准备科考入仕,居然只担心其它的债务,而没想过地下赌坊的事情。官宦世家子弟都该知道留了案底,对仕途意味着什么。恐怕他是知道,地下赌坊的账本,早就被销毁了。

    可账本的事情,刘鲲压根没对外宣扬,所以苏池怎么知道呢?

    张以舟让朱赫摆这一局,钓的就是苏池这些人。

    阳康坊的地下赌坊做得很隐蔽,所有人都带着面具进入。加上被查封时,账目被毁,所以官府其实只能抓到正在赌场挥霍的人,以及早已被发现和赌场有往来的朱赫。

    朱赫一开始仗着自己是王室,咬死不开口,但知道这事和通敌有关后,便一五一十交代了。他是被周围的朋友带着去赌场的,可从谁开始去的赌场,朱赫也说不清。

    今晚朱赫找来的这十几人,都是跟他一起赌的朋友,他们都是在去年年末开始的。张以舟以前跟朱赫花天酒地时,可从没见这群贵族子弟沾赌,现在这么多人突然沦落,若他们之间没有煽动的内鬼,怎么可能。

    张以舟一到画堂春,兵部尚书的小公子尚枫便跑了。张以舟不认为游走在贵族子弟之间的内鬼,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但他让平荻去追,让真正的内鬼以为张以舟把矛头指向了尚枫。

    和上北国争花魁时,张以舟听到朱起宣说尚枫告诉了他点什么,而且明显吕修他们也听过。

    朱赫连被谁带去赌场的都说不清,只知道一群人浑浑噩噩就去了。内鬼以前藏得深,怎么会说出风头的话?张以舟认为尚枫是地下赌坊被查后,内鬼抛出来的替罪羊。

    张以舟想起,永昶王大婚时,尚枫也在拦亲队伍里。苏家不缺人,怎么会让非亲非故的人来拦亲?当时听说的是,尚枫爱慕苏琼,对她这场婚事很是不满,所以缠着苏家人要拦亲。都不需要调查这事背后究竟是怎样,光这明面上的,加上苏池不在意地下赌坊的案底,他的嫌疑就已经够大了。

    朱赫按张以舟的暗示,带着苏池和卓尚廉上马车后,苏池动了手,让马车偏离道路,撞进了贫苦民众聚集的福佑巷。他急于弄清楚朱赫究竟知道什么,怎么帮了张以舟。他打算逼问之后,杀人灭口,做成马车失事。

    可惜平荻早就在等着他了。

    张以舟俯身对苏池道:“不自尽?是等着家人来救?还是留着命给上北国栽赃?”

    苏池猛然抬头,将方渝斯撞倒,一瞬间他再也不是苏家宠坏的羊羔,而是一只发怒的猎犬。

    张以舟轻巧地后退,在他身后的闻启瞬间捏住苏池的肩膀,将他重重摁了回去。膝盖砸在泥坑中,溅起脏水泼在张以舟的鞋面上。张以舟厌恶道:“押去大理寺。”

    朱廷和认出证物玉佩上的花纹是哪的之后,张以舟总觉得有些蹊跷。

    上北国太强了,强到国君高致晟想称皇、国内臣民盛气凌人,所以上北国对其它四国一疆都是打压策略。上北国靠粮食扼住魏远国和万雪国的咽喉,利用细作引发燕山国王朝更替,扶持国内江湖门派搅乱夏疆局势,对雍梁则是商贸遏制。

    几国和夏疆对上北国的态度有软有硬,雍梁因着张以渡十年前从上北国手上打回了天河阙和烟州,铁骨挺了起来。来往的国书里,已经敢暗戳戳地表示不支持高致晟称帝。等张以舟和朱廷和这股势力兴起,更是想着法从上北国手里抢肉吃。

    所以雍梁和上北国之间的局势一直不明朗,雍梁暗地里控制着民间和上北国的来往。尽管今年朝廷想和上北开互市,靠和亲拉拢关系,但那条控制的绳,一直没松过。

    故而上北国的王室若想在昭郢开赌坊敛财,不可能毫无痕迹。张以舟这几天从户部和大理寺调了二十人,加上他自己手底下的人,连夜彻查和上北国的往来记录,包括黑市里的流向,但压根没发现二十三万白银的踪迹。

    如果上北国没有机会在昭郢动手脚,那么……张以舟认为他们走进了圈套里——玉佩是故意留的。

    礼部负责朝廷和上北国使臣的往来,傍晚,张以舟给端木宇写信,让端木宇想办法引几个上北国的人去画堂春。端木宇办事很快,利用画堂春的玉蝶吸引他们过去了,还引起两方冲突。

    而韩江月安排在“望江南”舞女里的“如儿”悄悄观察众人,发现苏池知道有上北国人到来时,开始装着醉意在人群中说些看似无关痛痒,却能煽风点火的话。

    张以舟最后说“岂不是给八公主和靖平公主也丢了底气”,是透露朝廷不会和上北中止互市和联姻。彻底逼急了苏池,他急需知道,究竟是哪里让计划出了问题。

    苏池刚被押走,方渝斯便单膝跪在张以舟面前,“属下疏忽,惊扰大人!”

    张以舟道:“你很好。明日去昭翎军登记入册。”

    方渝斯欣喜地看向张以舟,又抱拳道:“渝斯定不辜负大人!”

    方渝斯早就在巡防营挂职了,但有一个身为指挥使的父亲,方渝斯就算是在演武场上,都会被巡防营的人礼让三分。方渝斯觉得没意思,不再去巡防营,整天跟着朱赫吃喝玩乐,但他再怎么着,父亲方劲骂归骂,却也没将他从巡防营除名。

    因为方劲怕他投身昭翎军。这支军队被张以渡接手之后,军饷、军功都是最好的,但也是真要拿命去换。这对血气方刚的方渝斯有天大的吸引力,他想离开方劲的羽翼,证明自己和昭郢的二世祖不一样。

    张以舟进“望江南”时,不经意向方渝斯露了昭翎军的召令,他瞬间就知道了自己该站谁。

    “恭喜渝斯心想事成啊,”朱赫在刚刚的混乱中,摔进了水沟里,此时满身污泥地站起身,想将扇子抖开,却发现扇子折断了,他随手扔了,道,“真得谢谢张大人权势滔天,没什么办不成的。”

    张以舟将一件披风递给他,“阿赫,谢谢你今日帮我。”

    朱赫皮推开,“我只是给雍梁做事而已。我虽是个赌到倾家荡产的二世祖,但也不至于叛国投敌。”

    张以舟沉默一瞬,道,“我让人送你和卓尚廉回去。”

    朱赫皮笑肉不笑,“有劳张大人送卓兄,我就不必了,无福消受。”他说着,独自向街道走去,没走几步,就扶着墙喘息。大抵是在吃药。

    张以舟看着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雨滴突然落了下来,闻启给张以舟撑起伞。张以舟却接过,俯身将油纸伞盖在了角落里蜷缩的孩子身上。

    “就近找大夫给误伤的百姓治疗,马车冲撞造成的一切损失从大理寺的办案款项里调,不合规的,从府里走账。”张以舟淋着雨,环视周围惶恐的百姓,对平荻道。

    福佑巷辜负了它的名字,没有福气保佑居民,这里是下层贫民聚集的地方。房屋大多用木板和茅草搭建,马车一撞就塌了。这也是苏池挑福佑巷的原因,场面越混乱,他越容易混淆视听。衣不蔽体的老人和孩子,对这场人祸毫无抵挡能力,面对官兵,更是连一句怨言都不敢发出。

    张以舟又将朱赫拒绝的那条披风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盖上,他的披风多到数不胜数,给老人盖也只是随手为之。但那老人吓得跪倒在地,连连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这边朱赫吃下药丸,忽发觉头顶多了一把伞,他的随从被苏池杀了,这是张以舟手底下的人。朱赫不想淋湿,于是默许了那人跟着。出巷子时,他瞥见那群脏兮兮的百姓都跪了下来,似乎喊着“官大人救命”。

    朱赫眼眸微垂,快步离开了。

    今夜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曲终人即散。朱赫还是浪迹花丛的二世祖,而张以舟是宦海风生水起的人物,官职一路高升,连二世祖的父辈都要对他卑躬屈膝,尊称“大人”。张以舟背弃了他们逍遥人间的约定,早就和他不是一路人了。

    —

    齐蔚和冉微白买了一大堆烟花、爆竹,就近在放孔明灯的大草地上玩。见一群小孩眼馋得很,便带上他们一起。

    天上炸开五颜六色的大烟花,地上的人拿着小烟花玩疯了。冉微白兴致勃勃地和小孩数一筒烟花能开多少“星星”,齐蔚从背后悄悄点了一把小的,插在冉微白后领。

    烟花滋滋闪起,冉微白吓死了,喊着“老天”就滚进了草丛,再站起身,见齐蔚和谢昂那群小孩笑得满地打滚。他抿着嘴向他们冲去,脚底又踩到爆竹,吓得他弹了起来。

    齐蔚和小孩们这回简直合不上嘴了,哈哈大笑着四散跑开。冉微白追到一个,就把一筒烟花绑到他们背上。最后逮住齐蔚,他气汹汹地给齐蔚绑了一圈烟花。

    “哥、大哥,但凡炸了一个,都会死人的。”齐蔚苦着脸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冉微白拿出一支火折子,勾起邪恶的笑,“妹妹,后悔得太晚了。”

    “没这么玩的!”齐蔚蹦哒后退,被冉微白拎着后领提回来,和小孩们站成一排。

    “别怕,”冉微白缓缓点起火,仿佛送一群人上刑场一样,沉重道,“上个天而已,各位兄弟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小孩们觉得好玩,配合地尖叫起来。齐蔚被绑了一圈,只觉得要命了。

    冉微白第一个点了谢昂背上的烟火,谢昂刺激地背着烟火上蹿下跳。当冉微白向着齐蔚走来,一滴豆大的雨掉落,砸灭了火折子。

    齐蔚一愣,大叫道:“兄弟们,天不亡我,快跑!”

    这群小孩立马在雨里疯跑了。冉微白看了一眼突变的天,气愤地扔了火折子,追着小孩一个个解开绳。

    雨倾盆般降下,冲散了夏季的炎热,冲出了草地的芬芳。

    齐蔚和冉微白带着谢昂和没来得及回家的两个小孩坐在一处草棚里躲雨。冉微白道:“昭郢的天怎么说变就变?烟花都淋湿了。”

    齐蔚道:“夏天不都这样吗,诶,算了算了,下次再买。”

    冉微白白她一眼,“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钱。”

    那确实,买烟花的时候,她就是假客套了一下,钱都是冉微白付的。齐蔚很乐意占便宜,嘿嘿笑着,摊开手,是一把石蜜糖。

    小孩高兴地抓进嘴里嚼,可冉微白撇开头不吃。

    齐蔚便拿了一颗喂到他嘴边:“大哥,给个面子。”

    冉微白骄傲了一下,就张开了嘴,可齐蔚手一转,糖抛自己嘴里了,她嚼得嘎嘣响,“大爷似的,要吃自己拿。”

    冉微白被她气死,一脚铲过去,差点给齐蔚铲个狗啃泥。还好这人又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拉住了她。“哼。”

    “开玩笑的,别生气。”齐蔚把剩下的糖都倒他手里,“大哥请用。”

    冉微白不吃,把糖给几个小孩了。

    齐蔚坐到他旁边,“下次请你喝酒好吧?”

    “不够。”冉微白道。

    “加一次听书。”

    “还有呢?”

    “请你去一趟画堂春?”

    冉微白终于转动他高傲的脑袋,盯着齐蔚看。直到把齐蔚看得心里发毛,他歪了歪头,似是无奈,“我要看你的美人榜。”

    齐蔚立即捂住了胸口,“这是我的,你不能随便看。”

    冉微白就这么一提,没想到她居然还随身带着。他伸手想抢,又觉不对,悻悻收回手,道:“给我看看你收集多少美人了,我就原谅你今晚的所作所为。”

    齐蔚不肯,这是她今天刚取到的,准备带国公府去,为晚上助眠,没想到被冉微白盯上了。

    冉微白伸出一根手指,“我不仅原谅你,还给你十两银子。”

    “我的漂亮美人,你别想沾手。”

    “二十两。”

    “我哥说不为五斗米折腰。”

    “五十两。”

    “行吧。”齐蔚交出了巴掌大小的册子。

    冉微白冷笑,翘起腿叫谢昂掌灯。齐蔚这人没墨水,看人就喜欢看皮,会给遇见的美人排名,画进她自己的小册子里。她字写得不错,也通一点作画,所以画美人画得还算可以。她曾在微醺的时候给冉微白看过一次,冉微白从此对自己只排名第五的事情耿耿于怀。

    现在翻开,冉微白见自己的排名上升到第三了,“眼光有进步。”

    “因为原来的第四名被他妻子与外人合谋杀掉了,第三名骗别人钱,坐牢去了。”齐蔚道。

    冉微白忽然觉得这雨夜有点冷。再翻,画册上添了好几位美丽女子和英俊男人,还有某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一条漂亮的鲤鱼排名十八、一只穿裙子耍杂的猴子排名二十一。

    冉微白越看越觉得自己耿耿于怀这排名,实在是愚蠢……

    他翻到了美人榜第一,页面上还是只有寥寥几笔勾了个形,但这个形已经看得出是极雅致的男人。

    “第一名怎么没画?”冉微白问,“还没再见?”

    齐蔚咧嘴笑,“见到了,但是他跟下凡的神仙一样,我觉得哪都好看,不知道画哪面好些。”

    冉微白把册子拍回了齐蔚脸上。

    等雨下完,已经不早了。他们把小孩送回家,冉微白和谢昂再陪齐蔚回去。到门口,齐蔚唠唠叨叨叮嘱冉微白好好温书,要赢过那个大傻子柳临风,考上状元给她的崎岚妆坊题词……

    “行行行,我记住了,考不上就把谢昂送你做儿子。”冉微白催她快回去。

    “卖了倒是能值几个钱。”齐蔚捏了捏谢昂的脸,便大步进院子了。

    一会,齐蔚又打开院门,哼着小调走入了街巷里。

    谢昂隐在黑暗里,道:“少爷,小齐姐有事不想你知道。”

    冉微白没说话,等齐蔚走出很远,才跟上去。齐蔚性子看着大咧咧,但心思细腻,对周围变化很敏锐,跟太近,容易被发现。

    他们两个跟了齐蔚一路,最后见她进了城东一座府邸。

    “是国公府诶。”谢昂诧异道,“小齐姐瞒得好深呀。”

    冉微白摸了摸他的发,“难道我们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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