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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肆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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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以舟到时,竟是端木宇等在门口,急急引他去大理寺的值房。大理寺乱作一团,地上血迹斑斑,四具尸体摆在院子里。

    刘鲲躺在长踏上,肩膀中了两支短箭,两条腿不知受了怎样的折磨,膝盖以下,几乎血肉模糊。还有最要命的伤口在咽喉,是先被人掐住,随后又险些遭割喉。大夫额头冒汗,手上用的纱布一块块全是血。

    陶晨忻蹲在旁边,急切地喊着刘鲲,生怕他昏过去。

    “晨忻,你退开。”张以舟道,他按住大夫的肩膀,声音冷静,“你尽全力止血,太医正赶来。”

    奄奄一息的刘鲲见到张以舟,眼里彷佛抓到了光线。他嗬嗬发出声音。

    张以舟俯身靠近他,道:“刘兄,是阳康坊的案子对不对?我会查清楚,切勿心急。”

    刘鲲还是不停发出声音,张以舟看着他的眼睛,忽而猛然回头。同一刻,一柄短刀向刘鲲刺去。

    “铛”,平荻瞬间将打扮成小吏的刺客踹倒,紧跟着贴近。缠斗中,两扇门被“砰砰”砸出了窟窿。平荻一剑将刺客的大腿钉死在门框上,掐住他的双颊,凶狠地摁着后脑勺撞击门框。

    平荻将那刺客打得几乎如提线木偶一般动弹不得,只留一息。他停手时,刺客忽然拼尽最后的力量挥起短刀,平荻抬手去捉,却预判错了方向——刺客是要自尽。平荻转手挡在刺客脖颈,短刀刺入平荻的手掌,终是被挡住了。

    平荻立即扼开刺客的嘴,取出一枚毒药之后,撕下衣物堵进他的嘴中,让侍卫捆了带下去。

    张以舟守在刘鲲面前,见他还是死死盯着一个方向。张以舟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藏好证物了。”

    太医局的人赶到后,给刘鲲拔箭、止血,暂时稳住了伤势。但刘鲲昏死过去,不知何时能醒。太医提举易敦犹豫着说:“刘大人的膝盖骨几乎完全碎裂,哪怕人救回来了,腿恐怕……恐怕……”

    “不行!”陶晨忻怒道,“腿也要保住!刘鲲不能有任何差错!”

    张以舟皱眉,让闻启押着陶晨忻后退,“晨忻,你冷静些。”

    陶晨忻额头上青筋暴起,“冷静?怎么冷静啊!腿废了他还怎么查案?怎么活?他儿子才刚降生!”

    “带下去。”张以舟并不想与他争执。

    朱廷和也急匆匆赶来了,他对易敦道:“不惜一切进行救治。太医局有的,尽可给刘鲲用上,没有的,永昶王府出资,举国搜寻。”

    “臣遵命。”

    “情况如何?”朱廷和问。

    “禀王爷,太医局已对伤者进行救治,巡防营接管了大理寺的防卫。”张以舟道,“起因是阳康坊的案子,刘鲲查到幕后黑手了。”

    “这幕后黑手为了掩盖此事,不惜潜入大理寺,谋害重臣。看来这背景够大了。”

    “恐怕是。”

    朱廷和侧身看了一眼正在按流程做笔录的端木宇,他屏退周围人,“礼部立场摇摆,一直和怀王纠缠不清,端木宇又在这个时间出现,会不会……”

    “不太可能是怀王。”张以舟道,“端木宇的说辞是,刘鲲傍晚叫人给他送信,国宴结束后,若有空,请他来大理寺一趟。端木宇想着刘鲲或许有急事,所以虽然夜深,但还是来了。

    陶晨忻则只是顺道来看看刘鲲,两人一起到的。在值房门口,刘鲲虽然应声了,却是推辞见面。陶晨忻认为刘鲲既然说了要见端木宇,就不会突然变卦。

    他立即和端木宇假装离去,叫大理寺的守卫前来。守卫布局时,四个刺客突然杀出,最终大理寺的守卫折损三人,只逮住一个刺客,此人还自尽了。臣抵达之后,有一个刺客混在小吏里,想杀刘鲲,被平荻活捉。”

    “大理寺和礼部能有什么交集?”朱廷和问。

    张以舟凝眉道:“暂无法确定,但刘鲲的随吏证实了端木宇是受刘鲲之邀前来。”

    这时端木宇已经做完笔录,他大概是知道自己有嫌疑,所以进了大理寺的小厢房坐着。朱廷和想了想,叫亲随去告诉端木宇,让他早些回府,好好休息。

    端木宇这才乘着小轿离开。

    “以舟,”朱廷和道,“毕竟没有确凿证据,先让他回去吧。”

    “王爷英明。”张以舟道。朱廷和对并未依附他们这一党的朝臣是一视同仁的,按才能和品行,该升就升,并不打压。端木宇虽然来得奇怪,但没有证据,轻易猜忌大臣,实在寒人心。

    朱廷和知道张以舟和自己想的一样,便不再解释,他问:“刘鲲查到什么了?跟人提过吗?”

    “刘鲲谨慎,在案子查清之前,不会泄漏半点。只有前几日查封赌坊时,上过一封文书,其中提到虽然没有账目,但是从一些人嘴里翘出了话,可知赌坊大约有二十三万两白银流向不明。雍梁最大的地下钱庄是废储贤睿王私开的,两年前被清理后,没有谁藏得了如此大数目。”

    朱廷和面色愈发严峻,“所以,你怀疑是外面的人?”

    “是,”张以舟道,“刘鲲身中的短箭,有些像夏疆那边的东西。”

    朱廷和眼前走过来来往往的人,每一个仿佛都被夜色侵蚀了,“咱们这家里,当真是烂得如渔网一般,谁都能钻进来,偷一把米、凿一块砖。”

    “山河亟待王爷重整。”张以舟肯定道。

    朱廷和苦笑,他拍了拍张以舟的背,道:“以舟,去查吧,将这天再翻过来抖抖,无论查出什么,本王与你同进退。”

    张以舟等刘鲲的伤势处理好,屏退了周围人,只带着平荻进刘鲲的值房里。

    刘鲲痴迷断案,常常为了案子夜不归家,所以值房里摆了一张长榻。此外,只有案桌和成堆的公文。此时刘鲲躺在左侧的长榻上气息微弱,地上大片已经变黑的血迹。

    “四个刺客伪装成官吏进来,”张以舟绕着案桌踱步,“刘鲲此时坐在桌前。”

    救治的药物没有清走,压在桌上。张以舟从瓶瓶罐罐下方抽出一叠白色宣纸,“宣州产的纤薄画纸。”

    平荻弯腰在桌底捞出半支折断的毛笔。

    张以舟看了一眼,“勾线的衣纹笔。伤势重吗?”

    平荻愣了一下,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公子,不重。”

    “一个刺客而已,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以舟道。

    “是,公子。”

    张以舟的目光放回案桌上,“刘鲲在描摹什么?”

    抄地下赌坊时,赌坊明面上的主人拼死销毁了账目、书信等证物,但刘鲲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放着国宴不去,扑在这里描摹的,必然是和案件相关的重要物件。

    刺客进来时,刘鲲还坐在桌前,他没有时间藏证物。最深的血迹在屋子右侧,刘鲲不肯交出证物,被摁在地上施以酷刑。他将证物放在哪?以至于刺客始终找不到?

    张以舟突然跪趴在地上。

    “公子,平荻可以代劳。”平荻连忙去扶他。

    张以舟做手势示意他别说话,他从案桌边跪爬向那淌血迹。

    张以舟想起刘鲲找他帮忙让吕添乐发放大理寺修缮的费用时,刘鲲说:“大理寺年久失修,别说地下的牢房,就我那值房里的地砖都翘上天了,还是我自个踩回去的。”

    张以舟白皙的手指一寸寸抚摸地砖,的确都松动、不平整。爬到刘鲲受虐处,张以舟站起身,指着两块方正严实的地砖,“撬了。”

    平荻撬开地砖,下方是填土。

    “挖。”张以舟用帕子擦着手,道。

    没挖多深,又出现了地砖。平荻敲开,下面是四方的小空间,有刀、信件、手绢等等杂乱的东西。

    张以舟道:“都是各个案子的证物,不要乱动,只取带新鲜血的。”

    刘鲲办案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管大理寺的修缮,平日都是寺丞追着户部要查案费用、官吏抚恤金等等。必然是失修的地砖影响他藏重要证物了,他才会急匆匆地管。

    刘鲲把证物看得比命重,修个地方藏这些东西,太正常不过。

    刺客将他击倒时,他趁机将证物藏在了地砖暗格里,而后用身体挡住。刺客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翻遍屋子找的东西,就在刘鲲受虐时蜷缩的身体下。

    平荻取出沾了血迹的一块玉和一团揉在一起的纸,又把砖块和泥都填回去。

    忽然有人敲门。

    “进来。”张以舟道。

    是易敦带着几个太医,陶晨忻也跟在后面。

    易敦道:“张大人,大理寺人多嘈杂,不适宜治疗,最好送刘大人回家。我再给刘大人换一次药,就能抬动了。”

    “不行。”陶晨忻道,“刘鲲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送去我那。”

    “也好。”易敦道。

    张以舟却拦住,“去我府里,离得近。”

    “这……太过打扰张大人。”陶晨忻道。

    “无妨。”

    天光将显时,王妃直接将朝服送到了大理寺,方便朱廷和去上朝。

    朱廷和让在大理寺忙的几位大臣今日不必早朝,又特意叮嘱陶晨忻去一趟刘鲲家,编个理由稳住刘鲲家人。另外,太医局安排几个人住张府,注意刘鲲病情。一一吩咐之后,朱廷和揉着眼上马车。

    张以舟却突然跟了上来。

    “以舟,你也不必去。”朱廷和道,“回府歇会,别累倒了。”

    “王爷,是有样东西想请您过目。”张以舟道,他从袖中取出那块玉和一张纸。

    玉是碎的,大抵是原先的三分之一。但刘鲲描摹了玉面上的图案,填补了大半,张以舟跟着他的走笔,画出了剩下的一部分。

    “这是?”

    “刘鲲拼死护住的证物。”张以舟道,“看底下的云纹图案,像王室的。”

    前朝明徽王朝的旗帜是形如飞龙在天的云涛,分裂出的几国不约而同地在旗帜上留了云纹,又根据王室不同场合演变出了不同图案。百年来,其样式之多,已经让人眼花缭乱,一般人根本认不全,更别说记了。

    朱廷和接过手,道:“的确是王室所用。这样看,端木宇是清白的。”

    “是的。”张以舟虽贵如王公,但到底不是王室,也不曾在礼部待过,对这些图案只有印象,但了解不深。而端木宇作为礼部侍郎,对样式讲究再熟悉不过,刘鲲定然是发现了这块玉和王室相关,这才找端木宇前来。

    朱廷和眼神凝在纸上,这图案让他觉着熟悉。是雍梁王室的吗?雕在宫廷花窗上,绣在衣襟上,纹在碗面上。

    “是……”朱廷和想起来了,“是上北国王室的!这玉是婚嫁所用。”

    他给朱翡玉操持大婚,多次见过这图案。

    骆羌急匆匆跨进张以舟的书房,问:“以舟,你没事吧?”

    “骆将军,我没事。”张以舟请他坐。

    骆羌看他眼睛水肿得厉害,但确实没其它问题,这才放心,“昨夜我听说巡防营已经接管大理寺,所以没过去,担心你们一晚上了。”

    “嗯,你是对的。”张以舟道,骆羌带的是昭翎军,和巡防营职责不同,他若是赶去,难免要让场面更混乱。

    “昨天出什么事了?老刘怎么样?”

    张以舟对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点了点下巴,“刘鲲被刺杀,现在还昏迷着,不知能不能熬过去。我安排他在我府里疗伤。”

    骆羌吃了一惊,“老刘查哪个案子,招这么大仇?和上北国有关?”

    “为何这样猜?”

    骆羌道:“下朝后王爷单独跟我说昭翎军不能松懈,让我盯紧了。又碰上中书省宋箴,王爷跟他聊了两句,我听着那意思是让宋箴今天和上北国谈互市的时候,先别答应,拖几天再说。”

    张以舟手里翻着书角,没说话。若上北国真早就在雍梁安插了地下钱庄,倒走雍梁大量白银,案发后还敢潜进大理寺虐杀重臣,这怎么说都是其心可诛。自然和上北国的所有来往都得缓缓,朱廷和这么安排并无问题。但张以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骆羌见张以舟是进入沉思了,便道他去看看刘鲲。

    “稍等。”张以舟喊住。

    “怎么了?”骆羌收回脚。

    “平荻。”张以舟叫道。只见平荻托着一个方盒进来了,走到骆羌面前。

    是一盒银子,还铺了一层圆润的南珠。

    骆羌推开,道:“以舟,咱们之间还整这一套?你要什么,骆哥哥不双手捧上?”

    张以舟道:“想请骆将军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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