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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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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申卿的车平稳地停在了程府门口,跟随在车后的两对卫兵也勒住了缰绳,霎时,轮胎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和马匹的嘶鸣顿蹄声交混在一起。少顷,被惊起的尘埃惊魂未定地回归地面,当管家为后座的将军开门时,他的卫兵和府门前肃立的兵士们已经整肃好了纪律,安静整齐地姿态目不斜视着衬托他的威仪。

    今天的将军身穿着中式的传统灰色长衫,胸前悬着一条不菲的金色表链,头上戴着一顶款式庄重的黑色礼帽,他站直身躯,清隽的面容被服饰修饰得寻常文人一般的温文尔雅。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时,人们还是不得不承认,从血肉横飞的场面里历练过来的人,不管披上什么外皮,从他骨子里透出的凶狠残酷就像野狼狩猎时亮出的尖牙一样,是收敛不住的。

    “去敲门吧。”穆申卿侧脸吩咐。徐管家应声而出,弯着腰身屈指敲了敲门。门内有人的脚步声接近,穆申卿压了压帽子,抬手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礼品,缓步向前。

    李妈妈一开门,见到一个尚算有礼的人立在面前,她仰起头还没看清楚那人的脸,就被一阵莫名的威压逼迫得转移了视线去看周围,上次隐约有些印象被老爷称作“先生”的中年男人恭敬地站在这人身后,更别提他四周黑压压的枪杆子部队了。“大人物,肯定是个大人物!”李妈妈心里嘀咕着,两手有些畏怯地扶着大门不敢言语。

    “您是这家的仆人吧?本人贸然来访,是想见见程伍老爷,烦请您给我带个路引见引见。”穆申卿年轻时也上过几年学堂,虽说如今做着领兵的将军刀口舔血,但此刻面对着一个俭朴的妇人,他还是拿出了当初做学生时的彬彬有礼。

    李妈妈被他的语气蒙骗住了心窍,开始觉得面前这人不错,定不是和门外那些仗势欺人的人一伙的,她站稳脚跟,将门敞开些,让穆申卿进到了屋内。

    “你也在外面候着。”穆申卿侧身对着想要跟进来的徐管家开口道,徐管家立刻止住脚步,低头称是。

    程府的宅子是中式典型的古朴风雅,院内走廊回环,厅堂相通,绿植次第,假山流水。

    他一路走一路看,不疾不徐,自带风流。

    程父远远的看见他,心里便有了数,又打量着他自己独自进来,不由得又有些意外。

    穆申卿人还未走进正厅,就看见有个苍如劲松的老头远远地朝着他施礼,他赶忙快步迎上去扶起那人来。

    “青姑,你先退下,告诉他们别跑来这里,我要会客。”程父谴走了李妈妈,方才正视面前的军中要人。

    “程老爷有礼,在下可经不起您给我行礼。”穆申卿将手中的礼物随手放在身旁的木桌上,拱手与他客套。

    “穆将军过谦了,请上座。”

    两人坐上堂前,程父亲手冲泡好两杯清茶,穆申卿摘下帽子,端起茶杯将盖子慢慢揭起嗅着茶叶的香气。

    “将军,我家里的孩子胡闹,给您添了麻烦,是我这个当师父的没管教好的罪过。”

    “程老爷言重了,我知道您的人品名声是最受人称赞的,男孩子大了自然热衷一些惊天动地的事业,或者一时受人蒙骗也是不一定的,您不必自责过甚。”

    “将军说的是……我程伍虽然老迈,但还有些积蓄,听说最近军营中准备购置一批枪械,程府愿意捐资助军,还请您宽赦,莫损了我的两个愚徒的性命……”程伍此时低声下气,近乎恳求,似乎是为了保住两个徒弟的性命下了不惜付出倾家荡产的代价的决心。

    穆申卿饮了一口茶,悠悠然将目光转向了墙壁上的字画。

    “程老爷精通武学,没想到对于书法图画也有心得,这壁上的牡丹瞧着倒有些意思,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程伍一愣,慌慌地伸着袖子一抹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壁,心里不由得一紧。

    “不过是家中小儿的几笔粗陋涂鸦,怎么敢入将军高眼。”

    “虽然笔力不足,但意蕴深长,称作涂鸦还是辱没了佳子才气。我倒是想见见您家中的这位‘小儿’呢,不知方不方便?”

    程伍攥紧手指,硬着头皮接话,“她口齿笨拙,恐怕在将军面前失礼……”

    “程老爷,您对我提出的这样一个小请求都不愿意成全,我如何相信您的两个小徒是受了他人蛊惑呢?”穆申卿搭起腿,背向后靠住,两手抚在椅把手上,眼神觑着他,语气已经开始不善。

    全程候在门外的余师兄脸颊旁倏地滑下一颗冷汗,此时厅中静极了,他感受到了程父此刻面临的威压,咬咬牙往后院奔去。

    程予和沈晴从书房出来,刚好迎上急匆匆跑来的余师兄。她们瞧着余师兄面色急迫,心下不由得一沉,“是陈、陆二位师兄情况有变吗?”

    “不,不是!是阿予,你自己!”余师兄语速极快,他扯上程予的手腕拉了她要走,“穆申卿不理师父出钱赎人的话头,反而提出要见见你,他这种人趁火打劫不安好心,师父正顶着没答应他,我赶紧跑来先将你带出去安顿好。”

    沈晴听了这话,一张小脸早变得雪白。程予先是惊讶了一会,转而迅速冷静下来,她抽出手腕,语气坚决,“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我爹肯定会被责难的,他年纪大了,不能这样受罪。”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见那个人?”余师兄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只义无反顾的去狼窝送死的羊羔,“你不知道,穆申卿可是豺狼一般的人!”

    程予不再多言,抬步要往正厅去,手臂却被人紧紧拽住了,“沈晴,松手,你回房间去。”她头也不回,手上却开始跟身后的人较劲。

    “姐姐,我不拦你。”

    程予停下了手臂上的使劲,终于转头看她。

    “我陪你一起去。”她走到程予身侧,与她并肩。

    余师兄眼里又多了一只羊羔。

    当三个人赶到正厅门外时,门内似乎静止了一个世纪。

    穆申卿看着对面久久不愿抬头的老人,他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请求,程老爷怎么为难成了这样?”

    “也罢,今天看来并没有为案情带来什么进展,我还是回去督促底下人细细审讯两个案犯好了。”穆申卿放下腿,伸手拍了拍袍子上的褶皱。

    程予抬手敲门,“小女子程予冒昧前来,求见穆将军。”

    程父猛然回过头,怒声喝到,“无礼!退下去!”

    程予被震得一愣,从小到大,父亲还从来没有这样吼过自己,可见他现在着急成了什么样子。

    穆申卿倒是饶有趣味,他坐回原来的姿态,悠然道,“既然程小姐不请自来,便入内说话吧。”

    程予从沈晴怀里抽出手臂,对他们悄声道,“你们在这等着。”

    她便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穆申卿看着她大大方方地行礼,笑了一声,“程小姐,又见面了。”

    程父显然没反应过来这个开场白,愕然地看向自家女儿,“什么?你之前和将军见过?”

    程予迎上穆申卿看不出情绪的眼神,又有些歉疚地向父亲解释,“之前出门玩耍,遇上了棘手的事,幸亏将军出面帮我们惩治了坏人。”

    程父起身向着穆申卿道谢。

    穆申卿还是要点脸的,他坦诚道,“是我手底下的人喝醉了酒骚扰了程小姐和她的同伴们,我不过是事后补救了一下,程老爷不必谢了。”

    他都这样说了,程家父女也就不做那些虚的了,他们站直身子,穆申卿一副主人样,摆摆手道,“都坐下说话吧。”

    程予刚落座,穆申卿就开始搭腔,“程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笔墨之间十分有神韵啊。”

    程予想起了自己随手画了几笔便全交给沈晴补足润色的牡丹图,当时为了给程父祝寿充脸面,还让余师兄举着那画满堂展示了一圈,结果自然是收获了一众叫好,程父一高兴就把那幅画和一些他淘来的书画挂在了一起,没想到今天偏偏就被穆申卿瞧进了眼里。

    “不过是闲来消遣所作,腆颜张挂了出来,谢将军赏脸谬赞。”

    穆申卿看向程父,语气认真了几分,“鄙人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一向很神往文人墨客修身养性的生活,只是苦于寻不到合适的画师指点,贵千金有如此美才,鄙人斗胆,想请程小姐过府,教导鄙人作画的技巧,程老爷程小姐,意下如何?”

    未等程父应答,门外却起了一阵吵闹声。

    “沈妹妹!不能进去!”余师兄似乎在极力阻拦着谁。

    “穆将军,程叔父,沈晴冒犯,想进来说几句话。”一个女子扬声道。

    程予维持了许久的冷静轰然破碎在脸上,她起身想往外走,沈晴却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停在了她身旁不远处,脸庞的碎发随着她急切的动作起落纷乱。

    穆申卿只觉得眼前突然闯进来的女子如雪中乍现的白梅飘过一缕冷香,凌冽却又香透骨髓,直让人无法抵挡。他坐起身子,抬手制止了程父的言语和动作,很温和地开口,“这位姑娘这么着急地闯进来,想与我说什么呢?”

    沈晴无视了身旁程予死死盯过来的视线,她缓了一口气,开始陈述来意,“刚刚小女子窃听于堂外,听到将军谈及壁上所悬牡丹图,其中事实有误,因此小女子特来澄清;堂中的画并不是姐姐所作,而是由小女子代作。事实如此,心中一时急切,失礼之处,还望穆将军海涵。”

    “噢?是这样吗?程小姐。”穆申卿看向程予,程予此时似乎急怒交加,面色极其难看。

    “将军不必问姐姐了,姐姐伤了脸面,心中定然难受,还请将军容许我陪她退下去休息。”沈晴言谈自然,毫无平日怯弱之色,落落大方,令人不由得想多看几眼。

    穆申卿似乎还想挽留,沈晴却已经行礼,转身去牵程予的手,程予忍了又忍,由她牵着,退出了厅门。余师兄在门边关好门继续守着。

    一出厅门,程予便甩开了沈晴的手,快步往书房走,沈晴急急地追了上去。

    “姐姐!”沈晴紧跟着程予进了书房。

    程予背对着她单手按着桌面,“你这么想让穆申卿看见你?”

    “不是的!我……”沈晴此时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只有两行清泪从她眼里簌簌坠落。

    她哽咽良久开口,“你真的不明白吗?”

    程予仍然没有回身,但语气却松动了几分,“我知道,你只是不想我被他带走,所以一时情急冲了进来。”但转而又带上了一点恼怒,“可是他会这么想吗?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终身可能都会搭进去!”

    “那你的终身呢?”沈晴走近一步拽住她的衣袖,“穆申卿特意过来程府,谋求的绝不可能只是你这个人。”

    程予反握住她,将她扯到了面前,本来她站在桌前所剩的空余空间并不大,此时沈晴骤然填补了那道空余,两人近得几乎相贴在一起。

    程予迫近着她,原本极其明亮的双眸,此时望过来只觉得蒙着一片浓重的阴霾,“他如果算计着通过我得到好处,你又能阻止什么?你是傻的吗?”

    书房的窗子蒙着一层白色薄纱,窗上镂刻的雕花将外面的一片清光割裂成分散的光束投进屋子里,隔断在两人身上,沈晴望着程予近在咫尺的眉眼,那么强烈地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情绪,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空白。

    她呆愣住不知作何反应,过了一会又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她才磕磕绊绊地开口,“我……我听到他想带你走,我就顾虑不了那么多了,只……只想阻止,大不了……我们一起去他府里……”

    “阿予!哎?”余师兄走到门口撞见了两人几乎抱在一起的姿势,收住了往前迈步的势头。

    程予赶忙退开一步转身,沈晴慢慢放下刚刚被她拽起又突然松开的手。三个人面面相觑,空气里弥漫上一股怪异的局促。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余师兄当然看到了两个人出了正厅便开始闹别扭的样子。

    “没有。”程予关切起了程父那边的情况,“穆将军跟我爹还说了什么?”

    “噢!”余师兄想起了正事,认真道,“你和沈妹妹走了之后,穆将军的语气好多了,跟师父说等枪支来源的事情调查清楚就能放人,还邀请师父带着你和沈妹妹三天后一同前往穆府做客,现在师父正亲自送他上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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