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插曲
陈恒和陆尤两位师兄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人,程父喊余师兄去城里把他们俩找回来,结果余师兄气喘吁吁跑回来报信,“他们俩赌钱和军营的人杠上了,听说争执中在他们俩身上搜出了枪支,现在两个人已经被当做重犯拘押到牢里去了,我还听说……穆将军亲自过问了这件事。”
“两个憨货!”程父摔了一只茶碗,提脚就往外走,还没出门,外面便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一阵喧哗之后静下来,可大门却透出一股被死死盯着的窒息感。
“程老爷在家吗?”一个温厚的男声在门后响起。
“在家。”程父亲自上前去开门,余师兄、程予和沈晴等人站在堂中看着他的动作。
门开了,隐约看见程父面前站着一位穿长衫的中年男人,面相温和,眼角的细纹却透露着一股让人无法捉摸的味道,他稍稍弯腰行了个礼,程父看着门前两侧肃立着的兵士和他们手中冰冷冷的枪杆子,不禁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噢,您不必担心,我们是穆将军的人,将军对军中事务一向用心,听闻昨日有桩案子涉及在您府里的孩子,派我们先来安抚一下,这段时间您和家人安心在家,我们会全天候在门口照看府中的情况,待事情查明,一切也就恢复原样了。”那男人将来意娓娓道来,语气也很尊重。
程父无话可说,回了个礼表明自当遵从安排,便轻轻关上了大门。
门外的男人转过身面对两侧兵士,他敛起笑容严声道,“打起精神好好办差,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出去,过两天穆将军要亲自过来查看,别跟以前那样趁机刮油,听清楚没?”
两边立即齐声答应,“是!”
有脸熟的兵士看他脸色和缓,凑近些搭话道,“徐管家,穆将军这么重视这家人的事,是有什么彩头吗?”
徐盛平拍拍他的帽子,讳莫如深,“滑头,少打听上面的事,这差事好好干就行啦。”
“哎好嘞!”那人扶正帽子站了回去。
穆府书房。
徐盛平恭敬地站在茶几前,眼睛看着前方人搭起的鞋尖,穆申卿端起茶杯倾斜着查看茶水的颜色,淡声道,“那两个人的枪查出来是从哪来的吗?”
“是,虽然那两个孩子嘴严,但从型号来看,同“那里”的所差无几。”
“哼!他们精于算计,和我们暗中缠斗不休,现在竟然会让两个孩子漏了马脚,怕是没那么简单。”
徐盛平揣摩着他的心意,接话道,“只是您让我们盯紧程府,他家主人倒不像是会搅进这件事里的人。”
穆申卿眼中有暗光乍隐乍明,“听说那两人师从程伍,终归是管教不严。他这个做长辈的总得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徐盛平跟着他多年,自然看得出他表情里的微妙,他垂着视线低声试探,“程家陆家既是本城富户,两家又是姻亲,陆家子嗣单薄,又是外户迁来,将来财产估计都要归于女婿一家……听说程府大小姐出落得温婉知礼。”
穆申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抬眼看着他,徐盛平硬着头皮顶着他的审视。等到身上的视线移开,徐管家才敢抬起些头,视线里,穆申卿拿起了搁在桌上的两张带照片的审训记录翻看。“之前我出门吃饭碰上庞贵滋事,是见过些程家的人。”
徐管家想起了兵士们给他传的闲话,“听说庞军爷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去准备我登门的见面礼吧。”最后,穆申卿如是说。
徐盛平从穆申卿的书房出来正好碰上他的女儿端着点心走过来,他扯过徐萍走到一边轻声叮嘱,“带人把西边的厢房收拾出来准备着,明天将军出门访客,说不准到时候家里多了人,你们着急忙慌失了礼数。”
程宅中。
众人都为了被拘押的两个师兄和门口突然的监视忧心忡忡,程父是家里的主心骨,大家坐在他两侧看着他依然平和沉稳的神色稍觉安心。
程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浓茶,抬眼将两旁人一扫,清清嗓子道,“我们一起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你们各自回去歇着吧,此事关涉军中,穆将军自然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说法。”
大家本就惊忧交加,此刻不过勉强支撑精神,听到程父如此发话,也就纷纷起身行礼退出正厅了,李妈妈折回来给他披了件衣裳,程父拢住衣襟,看了眼妇人忧虑关切的神色,轻叹一声,“去歇着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余师兄留在最后,他走到程父身边俯身,压低声音道,“师父,那枪……”
程父闭眼一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差不多猜到了,你去后门等着,我们出不去,自然有人会想办法混进来。”
程予和沈晴一道回房,走到沈晴房门口时,程予心不在焉,只是点了下头,“你好好歇着。”步子也不停的往自己房间去,走至门口方发觉身后依然跟着的沈晴,她打起精神,转身正对着她,“你有话要对我说?”
“我……我有些怕。”沈晴垂头没有看她,手指绞着帕子,模样十分可怜。
程予看了眼大门的方向,兵士换值的声音刚刚停息。
她朝着沈晴伸手,沈晴乖乖地将手放到她掌心里,程予握住她,嗓音依然是与往常无异的清淡,“进来吧。”
“快进来。”等候多时的余师兄透过门缝瞥到了突然出现在后门口树荫下徘徊的身影,他打开一道足以容那人过身的缝隙,轻声招呼了一句。
特意身着深色轻便服饰的男人手脚利落地闪进门中,门缝立刻合上,一切迅速地发生如同一场幻觉。
“陆掌柜真是能者多劳,白天管着一个大酒楼,晚上还兼着走门串户的差事呢?”余师兄看着正抹去胡子上所沾染露水的陆盛金不由得出声嘲弄。
陆盛金此时心中理亏,作出一副憨厚像作揖,“诚怀兄弟所言极是,你家的情况我也都清楚,今天连夜赶来就是受人之命给你家一个交代,烦请你给愚兄带个路去见你家师长吧。”
余诚怀将人领进正厅,本来倚着手打盹的程父在他们站定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此时夜深,屋中只点了一盏烛灯,几个人的面目含糊在跳动的烛光里,明暗不定。
“那个老家伙要你跟我说什么?”
陆盛金拱着手,态度恭敬,“我们掌事说,对这件事经手的人都已经打点过了,两位小兄弟不会受折磨,请您放心。”
“哼!”程父紧紧地一按桌子,茶杯碰触的声音随着他的怒气一阵颤栗,他压抑着嗓音,“我替人家照看孩子,好好的孩子跟了他去,都落尽大牢了!他能给我好好保出来则已,如若不然,我豁出这条老命也不会跟你们善罢甘休!”
“是,是。”陆盛金被他的气势镇住,一颗心缩在胸口几乎不敢跳动,只能连声诺诺,他缓了会,终于想起还有一事,止住逃离的步伐,“另外,有消息说,穆申卿后日要来贵府,我们掌事说这人不是什么善茬,请您费神应对。”
“那是自然,你们掌事还是好好摆平当前吧。”程父摆了个送客的手势,起身便往后院走。
陆盛金朝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余师兄领着他照原路悄悄离开。
程予房内。
“姐姐,陈师兄和陆师兄的事能安稳地过去吗?”沈晴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声音也轻的不能再轻。
程予皱着眉,回想着之前师兄们总是凑在一堆,说话神神秘秘的样子,她话语含着些怨气,“他们出去寻了大事做,回来避着我们,不跟我们说,那出去就更应该谨慎,如今佩着枪的不是土匪就是军队,他们一个个的平头百姓,竟然敢带着凶器招摇过市,这不是上赶着领教训吗?”
“那……他们能好好回来吗?”
程予合上眼,眉宇间显出肖似她父亲的冷静,“我爹说他们能好好回来,他们肯定能回来。”
“嗯。”沈晴在被子底下探手去握她的手腕,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过了三更。
沈晴难以成眠,她侧身凝视着已睡熟的程予柔和的下颌曲线,脑子里不断闪过之前李妈妈与她随口谈起的话语。
“阿予这孩子随了她娘不怎么爱笑。”
“别看老爷是个武夫,他照顾阿予比起夫人还用心些呢。”
“哎,夫人的事……她不乐意想那些,我们也就都不提了。”
“夫人是病逝,年纪轻轻呢……真是……苦了他们……”
虽然李妈妈说的不多,但沈晴自己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婚姻不如意的女子,对丈夫和孩子缺乏关注的兴趣,日复一日地过着从一个宅子到另一个宅子的生活,最后了无生趣的病倒。
“我爹在我娘面前是个傻子,我娘一贯冷心冷情,如果她真的会满心满眼的爱过谁,那个人眼里的我娘应该和我知道的不会是同一个人。”程予与她闲谈时的话也在此时想了起来,当时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突然明显。
“阿予,”沈晴眼中模糊的面容轮廓在心里愈发清晰,她轻轻呼着气说出了心声,“你娘感受到的不快乐不会延续在你身上,我保证。”
程予睡得很熟,自然不知道在她沉沉入梦之时,有人向她作出了连自己都无法预估代价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