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叛逆
随着年龄的增长，杨倩倩终于换掉了发报纸的工作，一家饭店收了她做假期工，打扫卫生刷盘子上菜，赚的要比之前多很多。
她将钱存进小铁罐里收好，本子上记着工作时间和对应所赚的钱，以及一些想买的东西。
陈嘉的蛋糕已经是六月的事情，十二寸花了一百三。
她将那一页划掉列了一个新计划，是想给母亲买下两年前自己没有能力买下的口红。
多可笑啊，那时候自己靠发报纸攒钱，大半交给母亲补贴家里的生活费用，留个一两块以零花钱的理由给自己存下来，最多也就给母亲买一瓶十块的雪花霜。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踏进商场时的那种局促。
可毕业时为了陈嘉的生日，为了所谓的一段友谊，自己却拿出了一百三去定一个十二寸的蛋糕。
一百三对于陈嘉当然不算什么，她母亲给她定的那个蛋糕仅有六寸就需要近三百块钱。
可这是自己能拿出做额外开销的最多的钱，仅仅是为了陈嘉的生日，结果呢？
结果却是一人分了一块后，剩下的全打闹着玩糊了脸。
她当时的落泪哪里是对陈嘉感情深厚，而是哭自己没有给母亲最好的东西，却将付出给了‘白眼狼’。
其实陈嘉也不是故意的，她以为自己体谅了杨倩倩没有钱买那么好，所以也没有表现出嫌弃，且自认非常赏光的吃完了一大块，可自己的行为依然深深刺痛了杨倩倩。
因此收到手链时杨倩倩并没有佩戴，而令她彻底失望的也正是陈嘉在两年后依旧脱口而出“坏了再买”。
那时她领悟了一件事，便是她与陈嘉周瑜的差距是难以横跨的，不处于同一境地没人真的感同身受。
磨合再久也是徒劳，人和人之间有时候缘分就是如此，不是一路便不要强求。
就这样算了吧。
这么想着杨倩倩最终选择不做任何解释，也自然而然跟陈嘉周瑜淡了联系。
周瑜去的寄宿学校算是差生聚集地，大都不爱学习又不得不混个高中来上，很是混乱不说学校还总是收些莫名其妙高昂的费用。
于是同初中军训第一天一样，这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周瑜便同人因为上下铺之争打了一架，被人扶着去了医务室消炎伤口。
起因是周瑜想睡下铺，也本来就是周瑜先到的，床都铺好了的时候最后一个人才来，那女生没得选只得睡周瑜的上铺，可她非要跟周瑜换，周瑜这么早到寝室报道就是为了能睡下铺自然不同意换，见周瑜不同意，那女生直接往周瑜床上一躺，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说“随你便吧，反正我睡这儿。”
死皮赖脸的占床又占被褥，周瑜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当即生了气扯着那女生往下拽，那女生也死死扒着床沿不肯下来，但最终不敌周瑜一个翻身就从床上摔了下来，然后仿佛一个被点燃的炮仗，怒了，挥起巴掌打向周瑜的脸，一边打还一边嘶吼“你敢扯我！你敢扯我！”
周瑜哪里见过这种泼相的女生，一个愣神没躲过就被狠狠抽了耳光，两人就此扭打起来。
周瑜力气大，她也知道自己力气大，因此不敢用全力的跟对方打，可对方却留着尖尖的指甲，拼了劲儿的从周瑜脸上抓了下去，这打的周瑜就好像被猫抓了一样破了相，整个寝室好不热闹。
倘若陈嘉知道，便会庆幸自己跟康静的那点口角算不得什么。
马子腾虽没能和杨倩倩同校，但好在跟赵斌又凑到了一起，一个一班一个二班离得近下了课还能凑到一起去操场打篮球。
他们的青春就好像从一个篮球场转移到了另一个。
李家豪坡着脚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他忐忑不安生怕如初中四年一样受尽欺负，却也隐隐期待这里能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望着台下陌生的同学们，在老师的点名下李家豪鼓起勇气以洪亮的声音做起自我介绍。
他们嬉笑着，将他上下打量讨论起他的坡脚。
李家豪好不容易的勇气再次被自卑给吞噬殆尽。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四年的霸凌历历在目，自己的软弱换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挨打。
如果不管自己怎么做都会被讨厌，都会挨打，那是否意味着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他很想大声的喊出来，反抗那些刺耳的声音，然而话倒喉咙又通通咽了下去，那一瞬间的勇气在对上台下几十双眼睛时烟消云散。
陈嘉带着心事闷闷不乐的入睡，第二天浑身疲惫的爬起来，重复着昨天前天大前天也是如此的步骤，换衣服，洗脸，刷牙，吃早餐。
父亲鞋上沾了泥渍，他急着去上班母亲却拿来刷子要给他清理鞋子。
“哎呀，好了好了，又不碍事，我急着上班。”
他伸手挡住弯下腰的母亲，有些急躁。
母亲则显得有些慢吞吞的，她不急不躁的开始说教“一个人形象从脚看起，你看你鞋脏的，别人怎么看你？”
可父亲不是陈嘉，陈嘉会老老实实听着，父亲却会不满于仿若老妈子一样的老婆。
“你怎么总揪着这种事儿？老板是看业绩还是看鞋发工资？”
“…”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陈嘉抓起桌上的钥匙从两人旁边挤了出去。
“我去上学了！”
鸡毛蒜皮的争吵，陈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总能没完没了的吵下去。
她推出自行车将车库锁上，风吹起没拉好的外套，陈嘉享受风清冷的吹醒脑子的感觉，终于有了新的一天开始的实感。
距离学校一个路口处陈嘉恍惚瞧见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车，康静先是低着头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后左顾右盼了一下，因为不想跟康静打照面陈嘉极迅速的抬手挡了一下脸，因此康静没有发现陈嘉就在同一个路口，她确保了没什么人看见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徒步往学校走。
见康静一副许多小秘密的样子陈嘉觉得很是奇怪，能坐这么好的车可见康静家庭条件一定很好，但家庭条件好的又怎么会来这种普通的高中呢，像思涵那种有点小钱又不算富人的家庭还要狠狠砸钱将女儿塞进一中，康静看起来可比思涵家里条件好多了，说不定比陈嘉欣的家庭条件还要更胜一筹。
而且家里有钱是一件多值得炫耀的事情啊，康静怎么跟做贼一样，还不在校门口下车，而是选在距离学校一个路口的地方提早下车呢？
陈嘉不紧不慢的骑着车子，便见康静停在小道口，李子悦骑着辆粉色迷你电动车出来，招呼她坐自己的后座。
“走静静，我们去学校。”
康静跨坐上去，笑着将手插进了李子悦的校服口袋里。
“走！”
那时发自内心的笑容，轻松欢快完全不似昨天神经过敏的样子。
因为不想跟李子悦在校内的停车场碰上，陈嘉将车子锁在了校外，进校园的路上却碰到了坐在前面的谷晓雯。
谷晓雯嘴巴里嚼着泡泡糖，见门口站着检查仪容仪表的老师，便将口香糖藏在了舌头下面，一通行就又嚼了起来。
“你吃不吃？”
她没有正眼看陈嘉，却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口香糖递向右边。
陈嘉一愣，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跟谷晓雯距离最近走着的只有自己，却还是不可置信的问道“我吗？”
谷晓雯这才回过头来，冲陈嘉抬了一下手里的口香糖，示意她接过去。
“你怎么傻愣愣的。”
这是高中里第一个跟自己表示友好的人，陈嘉赶忙接过说了一声“谢谢。”迫不及待的想跟谷晓雯打好关系。
她正绞尽脑汁寻找话题，却见谷晓雯笑了一下“谢什么，被老师发现了别卖我就行。”
她看起来酷酷的一副高冷的模样人却很好说话，当下主动跟陈嘉聊了起来。
“你以前是四中的啊？我是五中的。”
“五中？”陈嘉快速运转脑子，终于想起这个活在‘传说’中的中学在哪儿“老中医院那边的学校？”
谷晓雯一边点头，一边将嘴巴里嚼没味的口香糖包起来随手扔进一个垃圾桶。
“对，就那个，哎你知道吗，我们那个学校啊我一毕业连校名都改了，现在已经不是中学而是职高了。”
五中，一个从父辈起就名声极差极烂的学校，据说当年一群女混子组成了链子帮，专拿链子抽人。
陈嘉没见识过，只觉得每个学校都有小混混，还挺平常的。
“哇，我以为毕业学校就翻新就挺倒霉了，没想到还有直接连学校都没了的！为什么啊！”
“害，我那个学校太差了吧，考得上高中的都没多少。”
谷晓雯对自己的中学显然没什么情感，说得很是不以为意，却见陈嘉一脸钦佩，说“那你成绩一定很厉害！”
她挠挠头，很想装一下13，毕竟从来没人说过她成绩好，四中毕业的傻丫头居然一脸的钦佩，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坦诚的讲了实话“成绩厉害还会在这儿？我家塞钱了呗。”
于是她断断续续的跟陈嘉聊起自己的中学。
什么动刀子120抬进医院，高年级女混混在男厕所摁着人头吃屎录像，扒衣服泼脏水。
听得陈嘉只觉魔幻。
“我们学校的混子最多也就勒索点钱，你这是真的吗，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会有人同学之间真的敢动刀子，想当初那么讨人厌的薛博文大家也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没人真的想他死，见赵斌下手重了大家都去拦着，生怕真给薛博文被打出个什么好歹来。
谷晓雯站住脚，瞥了陈嘉一眼，随后卷起右手的校服袖子“看。”
陈嘉睁大眼睛，只见谷晓雯手臂上有几个大大小小圆形散开一样的疤，很是可怖。
“这是？”
“烟烫的。”
她将袖子放下，继续往前走，陈嘉快步跟上。
“谁烫的？”
“同学呗。”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走进了教室，陈嘉还想询问，又想着班里那么多人再有别人听到了不好，便没有继续追问。
八点，随着铃声打响王老师拿着一个双层玻璃水杯走了进来，里面飘着一撮还没泡开的茶叶。
他咳嗽一声，拍了拍多媒体。
“安静！”浑厚的声音很有震慑性，凌厉的目光扫过班上的每个人，警告道“都坐好，你们教官很快就到了，今天我们就开始军训，在军训前我要先说给你们，教官的话就是我的话，要绝对服从，谁要是被我知道违反纪律，有你们好果子。”
“老王好凶啊！”
有大胆的男生交头接耳了一下，随即便被王老师点了名。
“李淼，孟文轩，说什么呢！”
李淼和孟文轩赶忙端正的坐好，大气也不敢出了。
于是王老师便继续说教“别以为你们在台下交头接耳，搞小动作，老师们会看不见，你们以前的老师不说是因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服气的站上来看一看，一清二楚。”
陈嘉习惯了贺老师的温和，王老师这种显得格外吓人，她挺直了腰板，连眼神都不敢乱瞟。
严师当然有严师的好处，有些学生光靠苦口婆心说教是没用的，王老师的职业生涯信奉的是‘要想学生听话，首先就要让学生畏惧’只有树立起老师的威严，说了安静学生才能立刻就安静下来。
挂在黑板上的钟表‘咔哒咔哒’的走动，十五分的时候，随着一声“王老师”被安排带十六班军训的教官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
班里就好像等到了救星一样恨不得能立刻冲出去，可他们又不敢催，只能等王老师发话。
王老师先是对外面的教官点了点头，随即又对着学生们板起脸，再次敲了敲多媒体，这才安排下去“你们教官到了，有顺序的一个个走，按身高排好队，我看看是谁要急着往外冲？军训不是体育课，要有军训的样子。”
果然，这话一落刚刚松了口气的学生立刻老实起来，本还在跃跃欲试想往外冲这下全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等个子矮坐前排的先出去再一个个的往外走。
王老师很是满意的打开水杯，抿了一口。
太阳高照，高中的军训就此拉开帷幕。
陈嘉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心想自己来的明明是普通高中怎么老师这么严厉啊！那重点高中岂不是要更严了？
王老师负手站在走廊向下望，过路的年轻老师也很礼貌的对他打起招呼“王老师早啊，你们班可真听话，站的一个比一个直。”
闻言，王老师满意的笑了笑，以前辈的姿态传授起自己的经验“小王啊，你要拿出老师的态度来，你年纪轻，带过的班少，我跟你说，你要是对他们温和那他们就不会怕你，不怕你，以后你就不好管，觉得你说的话没重量，有得是你头疼的。”
年轻老师点头称是，一副‘学到了’的样子，也不知是恭维还是真心。
“还是您有经验，哎呦，我们班那个闹啊，我怎么说都不听呢。”
“这都是因为你一开始对他们温和啊。”王老师闷哼一声，一副‘我早就说了吧’的神情，继而说道“学生就得有学生样子，回去狠狠惩治一下，得给他们立规矩，你记着，树不修剪不直溜，我们做老师的就是那把剪刀！”
“是，是，回去我就说他们…”
年轻老师回应着，随后跟着另一个女老师一起离开了。
陈嘉第一次有军训的实感，完全不同于初中军训的轻松，又累又晒，还无法叫苦。
大家全靠硬撑，被折腾的筋疲力尽，别说打架闹事儿了，多说句话都干吧的嗓子痛。
回到家母亲询问起军训怎么样，陈嘉将书包随手甩在沙发上，直奔软绵绵的床铺躺了下去。
“啊…真舒服！”
“这么累？”母亲端着温牛奶走进来，老样子一边关怀一边数落“你就是缺乏锻炼，稍微动一动就受不了了，来把奶喝了。”
陈嘉有些不耐烦，她不肯接那杯奶，转了个头将脸埋进被子。
“别烦我了行不行，你干嘛总数落我，数落我，没完没了的，我又怎么你了吗？怎么就缺乏锻炼了，我在太阳下站了一整天，现在天那么热，你站你也受不了啊！”
陈嘉头一次这么大声的顶嘴，母亲也有些愣“你怎么跟妈妈讲话呢？陈嘉，我看你越大越不懂规矩了，礼貌全学进了狗肚子！”
越想越来气，母亲将牛奶重重的放在床头，就开始指着陈嘉骂“陈嘉，我告诉你，就你这个样哪怕考上名校都没用，怎么做人你都没学会，对着妈妈大吼大叫，你完蛋了！活这么大就学成这个样！”
陈嘉“哎呀！”一声，彻底恼了“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不喜欢听你讲话吗？你每次都这样说，我都听烦了，怪不得我爸烦你，你也自省一下吧！”
说完，她翻身下床，推着母亲一把关上了房门，大着胆子扣上了门锁。
门隔绝开外面母亲的怒骂，显得房间格外舒适，这是陈嘉第一次将房门锁上，反抗的感觉很是舒爽，然而随着夜深人静，肚子咕噜噜作响，陈嘉闻着飘进来的饭菜香，开始后悔。
自己说话是不是太伤人了，怎么能这么跟母亲讲话啊…
“咚咚咚”门被敲了敲，母亲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僵“出来吃饭。”
陈嘉在道歉服软和继续倔强之间犹豫，直到听见父亲说“我数三个数，陈嘉，快点出来吃饭！”
就像被踩到了某个很不舒服的点一样，大声吼了起来“我不吃！”
心想今天就算自己饿死，也绝不出房门。
她掏出手机，找到周瑜的对话框，见昨天发的消息今天还没回复，一下也丧失了分享欲。
算了，她将手机锁屏后扔到一旁，强迫自己入睡。
厨房传来洗锅碗瓢盆的动静，父亲也回了他的卧室。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又来敲了敲门，声音缓和了很多“饭给你留桌子上了，你大了，妈妈说不得了，记得吃饭吧。”
陈嘉鼻子瞬间就酸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意识到自己是那样不懂事。
“妈…”
她爬下床，打开门想说对不起，母亲却已经不在门口。
饭菜盖着保鲜膜，竟还是热的，似乎专门为了她又用微波炉叮了一下，像母亲的爱，即使因为她的叛逆受伤，还是会重新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