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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h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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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瓷心里百转千回,一时却没了语言。

    丁语佳见她久不开口,暗怪自己口无遮拦,不但拿郑阿姨说事,竟然还提了丫丫小时候的遭遇。

    她妈李素珍跟郑阿姨在医院同事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姜瓷和她哥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沐城的,可她知道,她和姜瓷以前交换小秘密的时候说过。

    以前年纪小,倒还不觉得怎样,如今她也是懂了男女之情的人,回头再想丫丫之前说的话,哪里还不懂她小时候是差点被人欺负了呢。

    可话已经说出口,再说什么都没用,只能伸手拉着姜瓷的病号服道歉:“丫丫,我不是故意说话戳你的伤心事,你别怪我。”

    丁语佳的道歉是真心诚意的,她也不想让自己的朋友难过。

    姜瓷回过神来,知道丁语佳想差了,以前的事,特别是不好的事差不多都被她遗忘到犄角旮旯了,这要是时时放心上,日子就没法过了,于是特别平静地说了句“没怪你”。

    丁语佳看她态度缓和,尝试着说:“虽说是周住提的不让我跟家里人说,但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妈不比郑阿姨想得开…我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妈之前透露过,她是想等我十八之后再介绍我爸单位的同志给我的,可我想自己找对象。你要真跟我妈说了,她一准要棒打鸳鸯,你也不想让我变成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吧?”

    姜瓷看她说话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有些累,是真的累,一点儿不像她了。

    连棒打鸳鸯的话都说出来了,她还能怎样?

    姜瓷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权衡再三:“我答应你不告诉李阿姨,但你自己还是要多留份心。”

    丁语佳听了这话,当下就笑起来:“你真好,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其实你为我好我知道的,但我不是傻子,周住好不好,我自己会看的,你放心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两人虽不至于不欢而散,但到底也没什么可讲的。最后也没去后勤帮忙做口罩,丁语佳匆匆走了,走前还跟姜瓷拉钩上吊让她保证不告诉李素珍。

    李素珍一直在四楼护士站,见着姜瓷一个人回病房,还觉得奇怪,问了两句,姜瓷只说自己困了,丁语佳不愿一个人去后勤,先回家了。

    李素珍没多问。

    姜瓷回病房的时候,崔巧枝正给徐秀莲喂汤水。

    见着姜瓷的面,徐秀莲又张口说谢,姜瓷摆了摆手,见自己帮不上别的忙,就想要拿糖给她吃。

    不光是因为姜新国说过,她自己心里也这么觉得,但凡是不开心的人吃点甜的,总会好些。

    但护工崔阿姨说了,徐秀莲如今刚通气只能吃流食,而且甜得吃多了对伤口愈合没好处,还劝着姜瓷少吃。

    姜瓷就只剥了一颗糖,放嘴里慢慢的化着,觉得浑身没劲儿,想了想又坐窗边去看手抄本儿了。

    郑予善下午三点交接班,下了班就来病房看姜瓷,知道马文娇晚上还来送饭,就跟姜瓷说她得回家一趟,晚上再过来。

    “妈,你别折腾了,回家就直接歇了吧,明儿下午班再来。”看着郑予善眼下的黑青,姜瓷也心疼:“你在这边睡不好。”

    崔巧枝正拿着个枕头给徐秀莲垫腰,闻声说了句:“郑大夫放心,晚上是孙大梅陪护,也是个仔细人儿,到时候我交代她一声,丫丫要是有需要,让她帮把手就是了。”

    郑予善再三感谢,她回家主要是想找姜驰,不是不让他给马文娇帮忙,是怕他做事没个轻重。

    -

    傍晚太阳西下,马文娇来送饭,姜瓷的手抄本儿也看完了。

    知道姜瓷和郑予善晚饭吃得少,马文娇只做了一菜一汤,只是郑予善回了家,饭菜还是多出一份饭来。

    跟姜瓷打了个商量,马文娇叫陪护的崔阿姨一起吃。

    菜虽然只有一个,但也是花了心思的,白的豆腐外头裹着层鸡蛋液的金黄色,嵌在红番茄小火炜出来的汤里,再配上几抹绿,真是让人食欲大开。

    马文娇还跟姜瓷说:“我怕你晚上吃了烧心,这些嫩韭菜尖只作提味用,拨开别吃。”

    姜瓷吃着好看又好看的饭菜,下午那会儿懈怠劲儿全没了,直说巴不得马文娇给自己当姐姐才好。

    崔巧枝也一个劲儿夸马文娇的手艺:“我看你年纪不大,这手艺却是顶天得好啊,不去国营饭店当大师傅太可惜了。”

    马文娇没把这话放心上,她做饭好吃单纯是因为舍得放东西,并没什么巧法,跟人家有传承的大师傅比不了。而且她现在只求能赶紧离婚,脱离原来的生活轨迹。

    为了让姜瓷养伤口,马文娇每次带的都是鲜鱼汤,知道隔壁床的徐秀莲做了手术,问了一下崔巧枝,分了一半儿鱼汤给她。

    “我没口福吃那个,但你这鱼汤做得也好,一点儿腥味也没,鲜得很。”徐秀莲这会儿的精神头比上午好了不少,虽然说话还是使不上力气,但多少能说长句子了,脸色虽还是白纸似的,但不泛青了,让人看着也欣喜不少。

    马文娇知道她是剖腹产却不见家人只有护工陪着,想她也是个可怜人,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缓声说起了这鱼汤怎么做才好喝。

    或许是俩人年龄相仿,脾气相投,话口打开后竟然说起了各自眼下的艰难,之后自然是红着眼大哭一场。

    徐秀莲哭得都喘不上气了,还拽着马文娇说:“你说咱们当女人的怎么就这么难啊。”

    “哎呦,你可别哭了,再给刀口哭裂了看你咋办,而且你这月子里落泪,将来是要瞎眼的。”崔巧枝劝着徐秀莲,话糙理不糙。

    徐秀莲冲她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还怕什么以后瞎眼啊,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瞎的。”

    崔巧枝叹了口气,好说歹说把人劝住了,转头又问马文娇:“没想到你也是个命苦的姑娘,那你这回来家里人咋说的?”

    马文娇抹了一把泪:“能怎么说?家里因为这事不认我,我倒落个轻松,自生自灭呗。”

    崔巧枝不赞同地摇头:“别瞎说,啥自生自灭的,你得自强不息!”

    马文娇早想开了,“诶”了一声:“对,应该是自强不息!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不信离了婚没男人我就活不下去,应该活得更好才对。”

    “这话就对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怎么样都不能放弃希望。”崔巧枝瞧着俩人,心里也不好受,一时又想到早些年走丢的女儿,不知道女儿还活着没,如果活着是不是也会遇到这种让人胆寒的事。

    马文娇转头瞧着红了眼的姜瓷,拿出个蓝底的帕子给她擦泪:“你怎么还是个眼眶浅的小丫头呀?”

    说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唇角笑盈盈地:“你年纪还小,千万别把我们的话都放心上。”

    “乱七八糟的话别记心上。”徐秀莲轻轻地说了句:“只记一条就行,找婆家得擦亮了眼。”

    崔巧枝阿姨也看着她说:“郑大夫是个明白人,将来准能给你把好关的。”

    姜瓷不明白话头怎么转到自己身上了。

    就在这时,外头的广播响起来,说明已经晚上七点整了。

    马文娇看了眼天色,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留到这么晚,连忙收拾东西准备走。

    姜瓷怕她晚了一个人走不安全:“要不你留医院这边吧,明早天亮了再走,晚上咱俩睡一起就行。”

    马文娇摆了摆手,说自己插队的时候已经练出来了,不怕走夜路:“我在渔业队的临时宿舍住,晚上不回去,得提前给门卫上说一声才行。”

    “你往渔业队去啊?”

    崔巧枝说:“那不用担心,这会儿正好是医院领导下班的点儿,后勤和汽车公司有关系,配了个条专门的线路当班车,也是往那边去,你能顺路搭上一程,还不要钱。”

    马文娇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崔阿姨,您也说那是给领导专门配的班车,我去搭也不合适啊。”

    “嗐,这有啥不合适的?你们年轻人就是磨不开脸!”崔巧枝跟徐秀莲说了一声,拽着马文娇就走:“走,姨带你去,就是说一声的事儿。”

    马文娇被崔巧枝拉走了,姜瓷摸了摸哭得发红的鼻子,广播里那首广为人知的革命歌曲已经播放结束,开始播新闻。

    “秀莲姐,你要不要喝点水?”姜瓷抽着鼻子问了句。

    徐秀莲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姜瓷疑惑地看向她:“我?”

    徐秀莲“嗯”了一声:“下午那会儿就觉得你情绪不太好。”

    姜瓷笑了笑,有点尴尬。

    怪不得鲁迅先生在《小杂感》里悲悯的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以前不懂,如今却有些明白,正如少年不能理解老人的沧桑,群众不能理解英雄的寂寞,人总还是只能在各自局促狭窄的空间去喜、去怒、去哀、去乐,对于他人的悲欢,再怎么也难以做到感同身受。

    她的人生阅历还太过浅薄,根本无法真正去理解徐秀莲或马文娇的感同,所以刚才几人说话的时候也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干坐着陪哭,哭到后来就没心思听她们说什么了,反而想起下午跟丁语佳闹别扭的事,心里冒出一股子“里外不是人”的委屈感,也就借着机会一道哭出来了。

    姜瓷撩了一下头发:“没什么,就是跟朋友吵了嘴。”

    徐秀莲瞧了她一会儿,浅浅地笑起来:“你们这个年纪是最好的,不像我,想找个能跟自己吵嘴的朋友都没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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