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24
这天晚上姜瓷早早就睡下了,可回家的郑予善却迟迟未能入睡,因为姜驰不知道去哪儿了。
郑予善下午回来在床上歇了俩小时,眼看到了姜驰要下班的时候才起床做饭。
家里这两天没人待,自然也没买菜,郑予善顺手在院子里抓了把韭菜苗下挂面,还窝了俩鸡蛋,点上两滴香油也是一顿不赖的晚饭。
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姜驰,一直到晚上九点,姜驰还没回来,郑予善怕姜驰出事,拿着手电筒去派出所的宿舍楼找周正阳。
周正阳刚躺床上,就听楼下门卫喊有人找,他还以为是对象张春梅来找他呢,特意找了块破镜子,又拿了头油对着镜子抿了抿头。
“干妈?!”
周正阳一下楼,看到来人是郑予善,人都懵了。
“干妈,你咋这个时候过来了?是不是丫丫那边出事了?”
在逃的两个李成山同伙还没抓到,之前他们跟飞行团的领导沟通过,怀疑这起案子不是单纯的入室抢劫杀人,而是有预谋的特务行动,但未确定前不能随意公开,所以他没跟姜家人说。
但如今最有可能见过那俩在逃嫌疑人的,除了明治就是姜瓷。明治自己手上有功夫,而且人在飞行团,安全得很,可姜瓷一个小姑娘,还住在人来人往的医院,他是真怕姜瓷出事!
郑予善没发现周正阳的紧张,摆了摆手:“丫丫没事,在医院好好的。是姜驰…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到现在还没回家,你看能不能联系到他。”
周正阳长舒一口气:“您别急,先在门卫室这边坐一下,我去打俩电话。”
之后,周正阳帮忙联系到了姜驰的一个工会同事,才知道姜驰今天一早去工会请了四五天的事假。
“请了四五天的假?”
郑予善一琢磨就知道他是去办马文娇的事了,跺着脚说了句:“这小子办事也不知道给家人说一声,现在连他去哪儿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留个字条,就不怕家里人担心!”
周正阳给她顺气:“干妈,您也别气了,我毛哥给单位请了假呢,以前他哪会儿管请假不请假啊,都是说走就走的,这已经算有进步了。”
郑予善叹气:“唉,我真是…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活阎王,一天到头让人操心!”
周这样摸了摸脑袋:“干妈,我估摸着毛哥是跟徐禄帆表舅一起出去的,前天我听他俩说了一嘴…这样吧,我明天见着徐禄帆了问一下,他应该知道。”
郑予善挑了挑眉:“徐禄帆的表舅是干啥的?”
“说是在革委会。”
郑予善心下一沉,她就知道,姜驰这是要往大里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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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阳猜得没错,姜驰这会儿就和王文洪一起睡在招待所里。
王文洪就是徐禄帆的表舅。
俗话说,一表三千里,一堂五百年。
说是徐禄帆的表舅,其实两家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
王文洪是徐禄帆舅妈家的人,排行老幺,因为上头一水全是出嫁的姐姐,早几年就开始应舅舅、舅爷了。
实际上,王文洪今年才二十六,不比姜驰他们大多少。
王家家庭条件好,又只有王文洪这么一个男丁,一屋子女人把他当宝贝疙瘩似的供着,所以身材吃得有些微胖,皮肤也白,梳着中分头,戴了副金丝边眼镜,小鼻子月亮嘴,看上去一点儿没有革委会干部的做派,反而像是旧时代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少爷。
姜驰有点看不上他,觉得徐禄帆不靠谱,竟然介绍了这么个不顶事的人来,但自己求人办事,就算人家帮不了忙,也不能给人甩脸子,还是请人吃了顿饭,喝了两杯小酒。
没想到两杯黄汤下肚,王文洪讲起了自己进革委会的经历,姜驰这才发现王文洪也是个“蔫儿匪”。
“蔫儿匪”这词是姜驰小时候听别人说的,北京话,意思是指外表一副正人君子,却惯会唉背地里使坏的人。
“最早那两年批得厉害,支持武斗,甚至纵容武斗,我当时刚好毕业,跟着闹过一段,后来被几个姐姐一把鼻子一把泪的拽回家,跟我说不能干坏良心的事。”
王文洪手里摇着瓷杯,抿上一口,发出“呲”的一声,接着讲:“后来我大姐,就是禄帆他大舅妈给我安排到纺织厂上工了,可你瞧我这样,哪里像会干活的?我在厂子里啥也不干,就给那些女工灌输高尔基和胡万春,她们一个个在背地里叫我秀才公,哈哈,不是我自夸,那时候全场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同志基本都给我写过情书!”
后来有个在革委会的愣头青看上了一个给王文洪写情书的女工,借着手中权力搞王文洪,把他内定成坏分子,抓到厂工会搞批判。
“那小子也傻,搞我前都不知道好好打听打听我以前是干嘛的。”
王文洪在批判会刚开始,主持人还没说话前就先发制人,掏出随身携带的□□,冲台下的人说请你们都翻到语录第某某页,瞧瞧主席说得是什么,你们真的懂么?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然后一场批判会开成了语录解读报告会。
王文洪在台上慷慨激昂、侃侃而谈,台下的革委会领导和厂群众一个个听得心旷神怡、备受鼓舞,甚至有领导用“潮挟群山万马来”来形容王文洪的演讲。
“后来革委会的张主任觉得我这样的人才留在纺织厂是大材小用,就把我调到革委会了。”
王文洪无不遗憾地叹气:“唉,可怜我一大好青年,从纺织厂那种遍地鲜花儿的地方调到革委会,身边全是四五十的老爷们,眼看都二十六了,连个对象都没处上。”
徐禄帆在一旁听得尴尬,姜驰却笑起来:“这么说,我跟表舅你倒是有缘。”
王文洪一听也来了兴致,问他怎么回事。
姜驰就讲起来,说他小时候因为打架闹事,被群专的人盯上过,押到学校礼堂搞批判。
“他们喊我交代问题,交代不好就判刑。我那时候混啊,天不怕地不怕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讲我怎么跟人打的。”
姜驰和王文洪明显不是一个路数,但有异曲同工之妙,人王文洪给人解读语录,他就给人讲鸳鸯腿和连环步,说得比武侠小说还精彩。
“那天主持批判会的领导和下面的学生群众听得如痴如醉,最后都说我讲得好,自然也就无罪释放了呗。”姜驰说罢,拿酒杯跟王文洪碰了一下,一口而进。
“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是个有意思的,听我表侄儿说你现在给工会干着呢,是正式工不?”王文洪来赴约完全是看自己大姐的面子,并不知道这人找自己是办什么事来的,猜想横竖不过是工作调动或者粮食关系调动的问题。
表侄儿徐禄帆翻了个白眼:“你就比我大几岁,别天天侄儿侄儿的喊行么?”
不等王文洪说话,姜驰先在徐禄帆脑门上一拍:“咋跟咱表舅说话呢?别说大几岁,就是比你小,那也是长辈,得敬着。”
说完又跟王文洪回话:“表舅,我那工作也是家里人费劲巴拉给安排的,才转正,我们那儿姑娘倒是多,但一个个的眼睛都长到脑袋顶上了,我这样的她们是看不上的,要不表舅有空到我们那儿坐坐去?”
王文洪“嘿”的笑了,他喜欢聪明人:“嗐,你就别叫我表舅了。徐禄帆这孩子傻,脑袋一根筋儿,说话也没意思,你不一样,脑袋灵着呢,我喜欢,这样,咱俩单论,我比你大几岁,叫哥就行。”
姜驰立马乐呵呵地喊了句“王哥”。
王文洪是个爱说话的,就着酒又跟姜驰唠了许久,一会儿说天,一会儿说地,就是不问姜驰找他来干什么。
姜驰耐着性子,陪他一杯杯的喝,天南海北的聊,话里话外没有一丝求人办事的急性气。
又说了好一会儿,王文洪放下酒杯,支使徐禄帆去外头买烟,转头跟姜驰说:“兄弟,咱俩说了这么久,挺投缘的,也不说那些虚的了,你找哥哥到底为啥事?”
姜驰松了一口气,大概把马文娇的事说了一遍。
王文洪的舌头弹着牙,一个劲儿的“啧啧啧”,末了瞧着姜驰问:“兄弟,那姑娘是不是长得特别漂亮?”
姜驰笑了笑,没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句:“跟哥哥面前我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我现在就等着她离婚呢。”
“哈哈哈,好,我喜欢,你可真是个实诚人!”王文洪又喝了一杯,拍着姜驰的肩说:“这事,哥哥一定帮你搞好。”
突然又想起自己手边的一件事,高兴地直拍大腿:“兄弟啊,说起来你这事找我真是找对了,咱们也不拿编制指标什么的来骗他,我给他来真的。”
“来真的?”姜驰有点傻眼。
他原本想着革委会通常有15个编制,包括部队干部,地方干部,群众和贫下中农,但大部分地方的都没有满编,特别是贫下中农的名额一般都是空缺的,所以打算请王文洪出面,用这个编制名额来给马文娇如今法理上的丈夫张顺城设个局,提出条件让他跟马文娇签署离婚,放马文娇回城。
至于后续的事也好办,编制名额提交上去还得审批,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张顺城退回去。
但王文洪现在说来真的,意思是真让张顺城来革委会当代表了?这也太便宜张顺城了!
王文洪笑着说:“利诱比威逼有用,所以兄弟你原本的打算很不错,只是我这边恰好有个麻烦急着处理,恰好这个张顺城可以用一用。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放心,这编制真给到他,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姜驰寻摸着王文洪话里的意思,怎么也想不通。
都把编制给人了,还不叫给人占便宜?
王文洪拍了一下姜驰:“走,我得亲眼瞧瞧那个张顺城长啥样才行,具体的路上再跟你讲。”
于是等徐禄帆买烟回来,王文洪和姜驰跟他交代了两句就去汽车站了。
马文娇当初插队的地方在平湖乡,就位于沐城西南方的下芦县,是最靠近临省边界的乡镇,距离沐城市区有百十公里的路,只能乘省内长途车到达。
长途车只能走到下芦县,距离平湖乡还有40里地,得坐牛车去。但他俩到下芦县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了,找不着顺道的牛车,只能先去招待所先住一晚。
他俩一个是革委会的,一个是市工会的,跟人说是来核实某个案子情况的,人家就不敢多问了,再拿出工作证一比照,人家就让进门了。
两人都是大老爷们,开了一间双人房住着,倒也没什么,但王文洪的睡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好好的一个人,睡起觉来,不但打呼噜磨牙,还放屁。
姜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是真遭不了这个罪,于是半夜起了去走廊歪了一夜。
得亏是夏天,除了蚊子多,在哪儿一躺都能睡。
招待所的女招待员看见了,瞧他长得唇红齿白,又是在市工会工作的,特意给了他好几盘蚊香。
姜驰就把蚊香全点着放在自己周围,这一夜倒也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