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22
吃了午饭没多久,丁语佳就来了。
姜瓷正在窗户边捧着手抄本儿继续看《绣花鞋》。
马文娇刚才一起吃了饭就回去了,郑予善还得继续上班,隔壁床的徐秀莲一直睡着,护工崔阿姨也在打盹。
姜瓷把手抄本儿藏到柜子深处,叫了丁语佳一起去小花园说话。
丁语佳的心思比姜瓷还要简单些,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所以她的不高兴,打从姜瓷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发觉了。
两人到小花园找了个周围没人的长凳坐着,姜瓷就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没考好么?”
丁语佳摇了摇头,平时抑扬顿挫的调子变得有些平缓:“昨天下午梁老师特意帮我问了,说这次是十拿九稳,只等半个月后出成绩就行。”
说着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封的笔记本,“诺,梁老师还让我给你带了些乐谱来,让你伤好了自己在家多练练。”
姜瓷接过笔记本,皱眉看向丁语佳。
不等她问出声,丁语佳就说了:“梁老师说他过几天就要离开沐城,以后可能没机会见了。”
姜瓷有些讶异:“说去哪儿了么?”
丁语佳又摇了摇头:“只说是湖北,具体哪里没讲。”
姜瓷更觉得奇怪了,她知道梁老师的老家在江西,但他在沐城曲艺团工作了十来年都没回家省过亲,眼下年不年节不节的怎么会突然去湖北?而且还可能是一去不返的情况。
翻开牛皮封的笔记本,里头是水蓝色的钢笔字,字迹端正,像梁老师的为人一样。
姜瓷翻了几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笔记本里的东西太详细了,从基础指法到乐理知识都整理了一遍,还有一大半的手抄乐谱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这些乐谱太少见了,是梁老师自己编的?”
丁语佳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可能吧。”
显然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上头。
姜瓷也不看乐谱了,左右她是想不出答案的,索性不想了,只暗下决定,过两天出院了要赶紧去梁老师家一趟才行。
丁语佳在一旁突然叹了口气,仰着脸望天,眼神十分忧郁,像藏着什么东西似的。
可是她长相可爱,今天穿的又是件有些娃娃领造型的蓝底白点小衬衣,趁着显得年纪愈发小,配上这幅忧愁不已的表情,颇像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孩子。
姜瓷不由得失笑:“别叹气了,到底什么事你就快说吧,我看你再不说出来,怕是能把自己憋死。”
丁语佳“哼”了一声,转过头来:“我今儿上午去了趟建湖农场。”
姜瓷挑眉:“你是去找周住?”
丁语佳点了点头:“我跟他说我考上了市文工团,他向我表达了祝贺,还带我去农场食堂吃了饭,说希望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跟他们宣传队合作演出。”
姜瓷把她的话品了一遍,疑惑道:“那不是挺好的么,你这又是在气什么呀?是农场食堂的饭不合胃口?”
相比广大的插队知青来说,农场和兵团知青的生活条件是要好上不少的,一般都有专属的宿舍和食堂,只是伙食好赖不能保证。
丁语佳看向姜瓷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会因为吃得不合胃口就生气吗?”
姜瓷“噗”的一下笑出声:“吃的不合胃口还不值得生气?”
丁语佳翻了个白眼。
姜瓷推了她一下:“好嘛好嘛,你快说,那个周住到底怎么惹你了?”
丁语佳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跟一帮女的有说有笑的,见着我之后还一个个的拉到我面前来介绍…”
说着站起身,开始模仿周住的姿态和语气:“这个是红霞妹妹,重庆来的,嗓子特别好,跟百灵鸟似的。”
“这个是卫红妹妹,青岛来的,忠字舞跳得很地道。”
“这个是慧芳妹妹,上海人,心灵手巧拉得一手好二胡…”
丁语佳一口气说了七八个人名还有各自擅长的东西,气得自己直跺脚:“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在我面前,把他手下那几个女知青夸得跟花似的,还一口一个妹妹的叫,他什么意思!”
姜瓷拧了拧眉:“那你到底是不高兴他夸别人,还是不高兴他有那么多妹妹?”
“我都不喜欢!”
丁语佳气得一屁股坐下:“我一个人坐了一个多小时车到上芦县,又走了好几里地才到他们农场,他不说好好陪着我,非要拉着我介绍那些无关的人做什么,当我稀罕么?而且他跟人又没血缘关系,也不是从小长大关系亲近的,只是在农场认识短短俩月,怎么就全认成妹妹了?”
“你不喜欢这些,就跟他直说呗。”
丁语佳瞪大了眼:“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我跟他说,他一定会觉得我小气啊。”
“这怎么能叫小气?”姜瓷不懂。
丁语佳看着姜瓷,看了半天,说了一句:“嗐,你没处过对象,你不懂。”
姜瓷那个气呀,这跟处不处对象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没处过对象,但人和人之间,特别是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姜瓷很有些据理力争的模样:“丁语佳同志,你就说,你赞不赞同我这个观点。”
丁语佳想了想:“我倒是很赞同你这个观点,姜瓷同志。”
姜瓷“嗯”了一声,又说:“所以你觉得你说了你不高兴的点,他会觉得你小气,根本就是你想多了。”
丁语佳想点头,又想摇头。
姜瓷继续道:“你就是坦诚说出自己的不满,让他知道而已。他这样做让你不舒服了,你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你自己在这边委屈半天,他那边还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以后就可能做出更多类似的让你不高兴的事,是不是?”
丁语佳这下很快就点头了:“那倒是。”
“当然了,你跟他说的时候也不用批评别人,就只说你自己的感受。或许他有自己理由,如果他讲出来,你觉得可以理解,那这个矛盾不就不存在了。”
丁语佳歪着头看姜瓷:“那我要是理解不了呢?”
“你理解不了,就让他改啊。”姜瓷回得特干脆。
丁语佳终于笑了,拍着姜瓷的肩说:“不亏是姜瓷同志,说得还真挺有道理的。”
姜瓷有点小得意:“那当然!”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两个感情菜鸟经过一番看似严肃的谈话后,愉快地解决了丁语佳的问题,末了丁语佳郑重的表示:“我下次去,就要跟周住同志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争取让他尽早改掉这个坏毛病。”
姜瓷笑着问:“丁丁,你这是真要跟周住处对象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家里人讲啊?”
丁语佳“咳咳”两声,凑到姜瓷耳边说:“实话跟你讲,我俩已经处上了。不过他说我年纪太小了,要等两年再跟家里人讲。”
姜瓷一时没缓过神:“什么叫你俩已经处上?”
“就是、就是…”
丁语佳被她这么一问,脸就红了起来,“就是”了半天,最后还是那句话:“说了你也不懂。”
姜瓷一下子拽住丁语佳的胳膊:“丁语佳同志,这是很严肃的问题!听你这意思,是周住不让你跟家里人讲的?那他跟家里人说和你处对象的事了么?”
这可比他认了那么多干妹妹还严重好不好!
“哎呀,你别一惊一乍的。”
丁语佳掰着指头说:“我不知道他说没说,其实我俩也就是前阵子才确定的关系。而且他那话也没说错,我的确是年纪小,家里也从没提过介绍对象的事,如果现在说了,准要被我爸我妈骂的。”
“处对象这事你不跟家人讲,万一出事呢?”
“哎呀,我小心着呢,你放心。”
丁语佳看了一眼姜瓷,竟然笑眯眯地点了点自己的嘴:“他就只是亲了我一下,别的什么都没做过。”
姜瓷张了张口,肚子里的话顿时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还就只是亲了一下别的什么都没做?他还要做什么?而且明明俩人处了对象,为什么不让丁语佳跟家里人讲?就因为丁语佳年纪小?那他还跟丁语佳处对象干嘛?
姜瓷缓了一口气,站起来,特别郑重地说:“丁语佳同志,你跟周住同志处对象的事必须跟家里人讲,要让家里人帮你把关,而且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周住同志的人品有问题。”
丁语佳被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又有些不高兴,也站起身:“姜瓷同志,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周住同志的人品有问题?”
姜瓷知道丁语佳的脾气,她看上的从来就不准旁人说不好。
就拿姜瓷自己来讲,如果有人在丁语佳面前说她哪里不好,丁语佳一定会立马怼回去。
但姜瓷眼下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怀疑周住,反正她就是觉得周住有问题。
“丁语佳同志,主席语录里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周住同志既然跟你处对象,那就该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既然是以结婚为目的,为什么不让你跟家里人讲?”
丁语佳想说话,姜瓷不给她机会:“别拿你的年纪说事,他跟你处对象,不知道你没到结婚的年纪吗?那为什么还跟你处?没到年纪也可以先订婚,只有两边家长知道,认可了这段关系,你俩才算是堂堂正正处对象呢,现在这偷偷摸摸的是什么意思?”
丁语佳被她说得一愣愣的,但回过神来又立马说:“怎么就偷偷摸摸了?我俩现在也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啊!”
姜瓷觉得自己的思路捋顺了,瞧着丁语佳的表情,问了一句:“是么?那你跟我说说,你上午去农场的时候,他是怎么同别人介绍你的?”
丁语佳张了张口,顿时哑然。
上午周住同农场知青介绍她的时候,说得也是“妹妹”。
不用丁语佳给出切实的回答,只看她的表情,姜瓷就知道答案了,不管周住怎么介绍的,反正不会说丁语佳是他对象。
“他、他可能是觉得影响不好。”
丁语佳想了想,自顾自地解释道:“他虽然没有说我是他对象,但也是为了我好,毕竟我年纪小,说出去别人会笑的。”
姜瓷抿了抿唇,有点看不懂眼前的丁语佳了,她虽然单纯,但不该是会自欺欺人的性子啊。
“丁丁,我当你是朋友才这么说,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如果你还是坚持不跟家里人讲的话,我就去跟李阿姨说。”
“你——”
丁语佳气急了,指着姜瓷说:“你要是跟我妈说,就会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她知道姜瓷的朋友不多,比自己还少,所以姜瓷一直很在乎自己。
姜瓷皱了皱眉,她的确很在意丁语佳,这是她来沐城后的第一个朋友,两人坐了六年同桌,放假的时候也多是玩在一起。
就像丁语佳不肯把处对象的事跟家里人说,却愿意告诉她一样,她也有不愿家人知道的秘密,同样也会讲给丁语佳听。
但今天这事,已经不仅仅是两个朋友间可以私下说的小秘密了。
姜瓷看着丁语佳,十分平静地说了句:“可我不说,你就会失去我这个朋友。”
丁语佳皱眉:“什么意思?”
“看你涉险而不提醒你,就不是朋友。”
“我就是处个对象,怎么就涉险了?你别杞人忧天行不行?”
丁语佳有点恼,觉得姜瓷又开始犯轴了:“姜瓷,我知道郑阿姨之前的婚姻不幸,加上你小时候在老家的遭遇,可能让你对男人很失望,但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坏人啊。周住对我很好,你也见过他,你还记得他当时帮咱们挡酒吗?他没有坏心思的!”
姜瓷愣了一下,没想到丁语佳会这么说。
她从来没觉得所有男人都是坏人。
只是这两天,先看到徐秀莲的遭遇,又听了马文娇的事,让她愈发觉得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是她想不到也不敢想的。
说她谨慎也好,杞人忧天也罢,有一点可以肯定,很多事不是她这个年纪可以看透的,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受到一丁点儿伤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