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繁华落幕离人殇
千羽求瑕回到血暗阁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大殿上暗自等候。
她看到霁寒宵身侧的位置空出来，随即便明白了什么，如蛇蝎一般的眼神直直落在东皇焱身上:“为何只有你回来了？”
东皇焱闻言唯唯诺诺道:“回大人，是属下过失，一时不察，竟让唐沉璧那个叛徒暗算了司空大人。”
“司空大人，已经……”
霁寒宵在他说话的时候目光锁视着他，他的心内像被一团火灼烧着，但智者的习惯却又让他脸色山水不露。
东皇焱陡然发觉一道杀气，他无视了霁寒宵的目光。
他的身上确实有琴阙剑的伤口，那是他故意所为，以便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你说什么？颜玉他怎么了？”
曲庭轩一把抓住东皇焱的领口，谁都知道他向来视司空颜玉如眼中钉，说司空颜玉的死与他无关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放肆！”
千羽求瑕沉声一呵，九幽鞭穿风落在曲庭轩的身上，他的背后立刻鲜血淋漓，如被地狱中的恶鬼啃食一般。
洛承渊扶起他摇晃的身影，手指微微的用力示意他。
千羽求瑕目光随意的落在了夜姬的方向，她的面色苍白如纸，脆弱的仿佛一碰便碎，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慕梅洇匆匆赶回名剑天下时，已经来不及了。
司空颜玉冰冷的身体被寒竹笙抱着，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动，手指碰到司空颜玉时，竟不知究竟是谁更冷。
他早该知道的必会有这个结局。
但是为何还是如此心痛。
他从寒竹笙的手中接过司空颜玉，转身走进了未雪小筑。
风烈烈吹拂，雪纷纷扬扬。
他为他的师弟寻了一处最好的地方——那棵古树之下。
为他遮挡所有的风雪。
慕梅洇留在了未雪小筑三天未出。
也无一人敢进。
宿寒州知道后，也只是久久驻足在未雪小筑的入口长叹一声。
第一个进入未雪小筑的是寒竹笙。
他看到红梅树下那个白色的身影，霜雪落满了他的肩头，青丝已被白雪覆盖，如同华发落寞，他的睫毛上落满雪花，好似一副冰雕枯坐于故友的墓旁。
他一定在这里坐了三天三夜。
寒竹笙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了慕梅洇的身上，慕梅洇才有了一丝动作，沙哑的开口:“君行，不必。”
寒竹笙也不劝他，反而陪他一起坐下，任由霜雪落在身上:“没有那一箭，我也会杀他。”
“虽然我叫蔺君行，大家都说我像君子，但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君子，我不知道你们当时的恩怨，但我是名剑天下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谁对谁错。他始终背叛了名剑天下。”
“我最想杀他的理由，是因为他让师尊失去了一个引以为傲委以厚望的弟子，是因为他让师兄失去了一个细心呵护用命保护的师弟，从此困于那场大雪。”
寒竹笙道:“更是因为他让他自己失去了这么多。”
慕梅洇与寒竹笙并肩坐于这一场大雪。
“君行，谢谢你。”
慕梅洇低沉的声音如同轻声呢喃传入寒竹笙的耳朵里。
寒竹笙只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从未觉得笑容也会这般苦涩。
慕梅洇当然明白，寒竹笙要杀司空颜玉，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不忍心杀，这份杀戮他愿意为自己承担。
可是没有人知道，司空颜玉曾是他最敬仰的天才。
他少时听说司空颜玉的事迹时便立志要成为那样的天才。
他也曾幻想过他们一起饮酒舞剑。
终究如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千羽求瑕正坐在大殿里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滔天的杀意，她凤眸流转见来人是洛承渊，唇角一勾妩媚多姿。
“没想到你会单独来找我。”
洛承渊看着高座上的千羽求瑕，心下却悲凉万分:“沈元夕。”
原本带着笑意的千羽求瑕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笑容一僵。
很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已经是禁忌。”
洛承渊提剑平静的问道:“这些年，你真的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千羽求瑕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放声大笑响彻整个大殿，无人敢应声，洛承渊听着她的笑声越来越悲凉。
“我想要的，早就失去了。”
“沈元夕，放手吧。”
在这偌大的血暗阁中，他是她唯一的故人。
他见过她娉婷少女，笑颜如花的样子。
所以他知道她受了很多苦，他承故友之情一路守护她十余年。
“梓瑜对我讲，等我回来，要请我喝你们两个人的喜酒。”
千羽求瑕的目光似乎飘远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
佳人斟美酒，月下少年游。
如今想来已经恍如隔世了。
她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发生过的，还是这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幻想出来的一场美梦。
也许那个白衣少年只是假的。
不然，她怎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
他，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走？
对！一定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狂笑声落入她的耳中，“这般拙劣的借口，说与谁听？”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伏梓瑜。”
洛承渊看着她的目光也染了复杂的情绪，他也没有想过再次回来，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已成白骨，而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女嫁作他人妻，受尽凌辱。
“伏梓瑜是谁？沈元夕是谁？”
突然她似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问道。
“我只是千羽求瑕，我从来只是秦夜的妻子，哦对，我杀了他哈哈哈哈哈，我杀了我的丈夫！”
“我好像还有一个女儿？她是不是早死了，被我吃堕胎药杀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承渊握起手中龙吟剑，看着她已经有点疯魔的样子平静的对她道:“你不该杀了伏梓辰。”
“那是梓瑜唯一的亲人了。”
千羽求瑕似乎想要尽力的回想出伏梓辰是谁，却头痛欲裂。
“伏梓辰……伏梓瑜……？”
“哈哈哈哈哈他们该死！他们不给我七殇劫！不让我修炼！哈哈哈哈该死啊！”
“不让我成为这世间最强的人！他们都该死！”
“你要来为他们报仇吗？”
千羽求瑕嗜血的眼神落在洛承渊的身上，她已经丧失了理智，分不清梦与现实。
洛承渊握剑发力，如龙吟凤哕，风卷残云。
千羽求瑕运使九幽鞭，将七殇劫发至最高境界。
千羽求瑕一记记响亮的鞭风紧逼其身，洛承渊则是看准时机，抬剑横扫，接连而出。但已修炼至最高层的千羽求瑕内息深厚无比，他渐渐招架不住，踉跄后退，直至身体倒飞而出。
洛承渊即刻唤出剑意，霎时间周围景色模糊不清，周遭剑气射云天。
是剑境！
千羽求瑕横鞭而发，他手中的长剑则杀意凌然，
每次招数相对，都会有鲜血洒落而出。
渐渐的，洛承渊的剑意已经败下阵来。
“我居然杀不了你。”
没想到七殇劫最高层竟然如此强大，伏梓辰和伏梓瑜都没有练至最高层。
“因为这是用无数条人命换来的。”
千羽求瑕放声狂笑，看向洛承渊的目光就像一只丧家之犬，带着鄙夷和不屑。
“马上就可以再也无人阻止我了，我会拥有所有，不会有人再背叛我，伤害我。”
千羽求瑕最后一鞭如带万钧雷霆，势如破竹，洛承渊擦干嘴角的鲜血，准备迎接最后一击。
九幽鞭袭向洛承渊时，突然一道人影紧紧的抱住了他，洛承渊的瞳孔猛然放大，脑子里一片空白。
身体比脑袋更快一步的做出反应，接住了如落叶般倒下的曲庭轩。
曲庭轩已成血人，他的嘴角不断流出鲜血，洛承渊慌乱的给他擦掉，但是又有更多的血涌出来，洛承渊的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曲庭轩还是第一次看着洛承渊这般慌张的模样。
“其实我还不太想……死……，但是……我就是头脑……一热就……挡在你身前了……”
曲庭轩扯了扯嘴角，还想要跟洛承渊开个玩笑，让他别这么难过。
“你别……不说话……人在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多说几句……我能听见。”
洛承渊眼眶红了一片，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曲庭轩……曲庭轩……”
“我在。”
洛承渊紧紧握着曲庭轩的手，生怕一松开就是再也不见。
“你不是医者吗？药给我！我救你！”
曲庭轩看着他笑了:“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了嘛……”
“医者……不自医啊……”
曲庭轩以为死亡来临的时候，他会像很多他救不活的人一样，害怕，焦虑，不安，遗憾。
但奇怪的是，这些情绪都没有出现。
反而无比的平静。
他想起了不爱说话的季雨声，想起了大胆热烈的点红妆，想起了和谢苍白喝的那些酒，想起了戚寒舞吹的萧笛，更想起了司空颜玉那张冷冷的脸，似乎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这些人都会继续陪着他。
只是，没了他，洛承渊就要孤零零一个人了。
怎么看都是他更惨。
这个傻瓜，还为我伤心。
曲庭轩感受到了一滴温热滚烫的眼泪砸在了他的脸上，把困意都砸醒了不少，他抬眼看了看洛承渊。
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哭唧唧的。
让你跟我说点话也不说。
曲庭轩的眼皮又开始缓缓的闭上，噼里啪啦的眼泪又砸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了。
脑袋也晕晕乎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把他的意识抽离。
意识被抽走的最后一刻，他听见洛承渊对他说了一句话，随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洛承渊欠你一坛文思泉的昙云酒，下辈子记得来找我要。”
渡世盟外，数名侠士正举刀握剑直对霁寒宵。
“霁寒宵求见渡世盟盟主。”
他的脸上依旧云淡风轻，有着运筹帷幄的气质，让人不敢靠近。
不多时，符昭序和百里泓便走了出来，霁寒宵轻笑，眼中波光暗暗。
“今日霁寒宵来此只为求盟主一件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传入了所有人的耳。
“血暗阁霁寒宵作恶多端，今日霁寒宵愿自裁谢罪，愿盟主看在唐沉璧叛离血暗阁，又曾多次助中原正道，请下令撤销她的追杀令。”
放她自由。
“血暗阁的人都该死！你们都得死！”
“就是就是，凭什么可以一命换一命？”
“盟主不能同意啊！血暗阁的人不能信！”
“他们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符昭序未语，只是看着霁寒宵，曾经与他百般周旋，绝代的智者，今日却为一个血暗阁叛徒自裁谢罪。
霁寒宵只是淡淡的笑着，似乎生死一事早已看透。
他谋划了这么久的一切，竟会放弃至此。
百里泓侧目看向符昭序的神情，随即听到符昭序温润的声音响起:“唐沉璧确实为中原正道奉献过心力，但……”
还没等他说完，便见霁寒宵撕下衣裳上的布条，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飞速的写着。
“今霁寒宵以命担保唐沉璧不再与血暗阁有任何瓜葛，亦不再与正道为敌，如违此书，渡世盟可继续对其下追杀令。”
众人见此，也不再作声。
血书为证，字字泣血。
霁寒宵将血书给了符昭序，符昭序才宣布:“既有血书为证，渡世盟即刻起撤销对唐沉璧的追杀令。”
“谢盟主大人。”
霁寒宵拿起那把尘封已久的剑，剑鞘一如当年，不见一丝破损，他拔剑，剑身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他像是在抚摸一把绝世神兵，目光却落在了剑尾处的那已经泛白的流苏。
是昔日她为他挽上的。
春末了，桃花要谢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远处飘落的桃花，释然一笑。
“我也想过啊，想在凄凄秋雨中为她撑伞，想在融融春光下拥她入怀，想在茫茫雪夜中与她同行。好像如此，便可以走到白头。
但我又想，她应当值得更好的风花雪月。”
沉璧，你值得更好的风花雪月。
便用我这一身残躯，照你未来之路。
冰凉的长剑划过脖颈，他看到鲜血喷涌而出，血似乎染红了桃花。
忆当初，值夜幕，幸与佳人同漫步。桃灼灼，满光镀，相伴相互，初心不负。
相思苦，泪如珠，繁星如数我独孤。问归途，向何处，寂寥长路，人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