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浮生雪落满长安
名剑天下外,两队人马交战不止,宗内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寒竹笙握剑而立,眼神坚韧直指司空颜玉。
司空颜玉白衣飘袂神色淡然,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此刻的局面。
寒竹笙皱眉,如今司空颜玉败势尽显,他不信血暗阁没有下一步的埋伏:“你的人马上就会被清理掉,血暗阁没有后手吗?”
“今日我来此,只是为了一个答案而已。”
他找到了。
从踏入未雪小筑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司空颜玉看着眼前的几人道:“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宿离卿眸光微动,他看到了司空颜玉眼中那一闪即逝的柔情。
如果当初没有误会,司空颜玉也一定会是名剑天下和大师兄一样耀眼的天才。
他会是自己的师兄。
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现在的他们,隔了数不清的鲜血和生命。
寒竹笙面色似有不忍,他轻轻的闭上眼睛,片刻后才复而睁开,然后眼神只剩下清明:“那就由我来替师兄了结吧。”
怨兰曲欲开口阻止他,司空颜玉的实力甚至在她之上,寒竹笙对上他,完全处于劣势:“君行!不可!”
“师姐。蔺君行今日必与司空颜玉分出生死,以告慰无数死去的烈士英灵。”
他说的坚决。
隐竹剑在他的手里泛着通体碧绿的荧光,抬手间数道剑气直逼司空颜玉。
饮雪剑挥动如虹,一一挡下这冲天的剑气,两个人身影变幻莫测,带起惊鸿之势。
“竹隐六绝!”
寒竹笙出剑轻盈,却含不摧之劲,如同松柏孤直。
“饮雪剑序!”
司空颜玉剑中戾气翻涌,如同黑色旋涡,让人沉溺入深渊。
两个人来回交战,怨兰曲则是握紧手中剑不敢放松一丝警惕,生怕寒竹笙受到伤害,但是她看的分明,寒竹笙的额角已经出了虚汗,似乎渐渐力不从心。
寒竹笙握剑的手在数次交接中已有些脱力,微不可察的颤抖着,司空颜玉凝气聚神,似乎想要结束这场战斗。
突然,一阵划破风的声音传来。
司空颜玉转身欲挡,但那箭矢似乎如有千斤之力,被饮雪剑劈成两半后,竟直直穿过了司空颜玉的心口。
众人皆被这一幕震惊。
白色的衣服瞬间被大量的鲜血染红,司空颜玉的身躯如同瞬间被吸干了力气,再也站立不住,只能用饮雪剑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寒竹笙跑到他的面前,一向从容淡漠的他却也有了慌乱的表情:“你还不能死,师尊和师兄还没等到你的道歉。”
“是我……对不起名剑天下。”
他剧烈的喘息着,但是每次呼吸都会牵引着被箭矢扎透的心脏,生不如死。
“代我道歉吧。”
司空颜玉勾唇一笑,随即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倒在地上,他看着插入地上的饮雪剑。
“替我将饮雪送给慕梅洇,告诉他,下辈子我再来取剑。”
下辈子……一定还要相遇。
师兄……
“未雪小筑……太冷了……不如四季分明的名剑天下……”
有机会,告诉他别住在那里了。
别再被困在那里了。
司空颜玉的视线渐渐模糊,他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想的,哪些又是说出口的话了,更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落雪的声音。
于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苍白一片。
落雪了。
“颜玉最喜欢什么季节啊……?”
“师兄我最喜欢冬天,因为我喜欢下雪。”
“那师兄以后造一个一年四季都下雪的地方好吗?”
“好啊好啊!这样就可以永远和师兄一起看雪了。”
浮生只合尊前老。
雪满长安道。
不远处东皇焱看着中箭的司空颜玉,收起了弓弦,极其不屑的呸了一声:“女帝让我与你一起合剿名剑天下,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突然身后涌起一道强烈的杀气,东皇焱立刻转身,却见琴阙剑如阎王一样索命而来,他轻巧的避开了唐沉璧的攻击。
挑眉道:“呦,血暗阁的叛徒还没死呢?看来真是霁寒宵和洛承渊无用。”
东皇焱看到唐沉璧还活着,甚至还袭击了他不但不生气,似乎更加愉悦起来。
唐沉璧面色怒意尽显:“小人,只会在背后偷袭。”
“呦,来为司空颜玉打抱不平啊?”东皇焱饶有兴趣的看着唐沉璧生气的表情“挡了爷的路,自然就要被除掉。”
唐沉璧虽与司空颜玉交情不深,但互为共事,司空颜玉对待下属皆是尽心尽力,有情有义。
这样的人死在东皇焱如此阴险的招数之下,她实在是难以忍受。
琴阙继续发力,但东皇焱似乎无心与唐沉璧交战,只道:“没有人知道司空颜玉死在我的手上,女帝只会认为他是为了征伐名剑天下而死,毕竟,她谁也不在乎。”
“卑鄙无耻!”
唐沉璧再也忍不住,想要直接把东皇焱碎尸万段。
但东皇焱不想与她交战消耗自己的精力,于是只是短暂的过了几招,甚至故意让她伤到了自己。
这样,回去才好交代。
渡世盟一边,则亦是战火纷飞,但有百里泓坐镇,战况非常稳定。
百里泓进退有度,虽有洛承渊在,但以慕梅洇和符昭序两个人的实力牵制他并没有问题。
而霁寒宵则是根本没见到他的人,百里泓怕他有所埋伏,故而小心甚微。
亦不见夜姬和千羽求瑕。
而此刻,千羽求瑕正与宿寒州立于碎云山河。
千羽求瑕看着这云海下面的万千世界,勾唇轻笑,如同掌中之物一般。
“我精心谋算十余载,才走到了今天。眼下再无人阻我。”
宿寒州面色如常,浑身气劲雄厚,如同仙人一般。
她如同一朵带着毒药的海棠花,指着宿寒州:“只要今日杀了你,天底下再无人可以威胁我伤害我,我将会把天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以为像他们这种正道的人会开口与她讲一些大道理或者是谴责她的种种行为,但她没有想到,宿寒州只是问了一句。
“然后呢?”
然后呢?
千羽求瑕微愣一下,转瞬之间神色又恢复如常,她大笑:“当然是从此天下人便会听我的话,顺从我,敬仰我。”
她一直的执念都是得到这个天下。
但她似乎并没有想过,得到了之后她要做什么。
宿寒州依然平静。
“即使天下人都归顺于你,可这些人中,依然会有人背叛你,离开你,甚至是敌对你。”
千羽求瑕闻言放声狂笑:“那他们都该死。”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
但在那之前,我早已被辜负。
千羽求瑕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愿回忆起的往事,她握紧手中的九幽鞭,运起七殇劫,霎时间风云变色,狂澜掀波。
宿寒州不动。
九幽鞭如毒蛇一般蜿蜒盘旋,鞭身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袭向宿寒州。
宿寒州不动。
就在鞭身即将缠在宿寒州身上之时,宿寒州突然睁眼,浑身散发着磅礴而又巨大的剑意,甚至驱散了压抑的黑暗。
随即他指尖聚力,竟是化气成刃。
他没有佩剑,因为天地风云皆是剑。
他没有剑气,因为目之所及皆是意。
千羽求瑕甚至也被他修为境界之高深所震撼,难怪江湖上都说宿寒州已成剑神!
这纯粹又庞大的剑意,已是千百年来无法匹敌的高度了。
而就在宿寒州发出这股剑意时,正在云中饮茶的温景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剑意,他放下茶杯,眸中笑意深邃无比。
宿寒州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千羽求瑕运使七殇劫:“七伤·云火!”
九幽鞭夹带着天云地火之势,一挥手,竟是使地面开裂,如同伤痕。
宿寒州则是气沉招稳,剑指天下。
两人之间的对决,已是当世最强者之间的决斗。
甚至连方圆百里的人都被这场战斗波及,地震山摇,惊天动地。
“七伤·幻羽!”
“一剑霜寒十四州!”
两个人实力相当,各自不落下风,在对招之中寻找破绽。
两个身影来回交织,难分伯仲。
突然,天际上空响起一阵巨大的声响,千羽求瑕看见绽放的烟花,眉头紧锁。
竟然失败了。
千羽求瑕却没有一丝撤退的意思,反而手上力道更添几分。
但一道剑气却打破了两人的战场。
千羽求瑕望过去,于是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清冷出尘,不似人间所有。
而那人负手而立,正垂眸注视着他们。
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带上了几分世事变幻难测的凉薄,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是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看着他。
可就是这样俯视众生的味道,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宿寒州却对他的出现早有预料:“温景余。”
千羽求瑕审视的目光又落在了白衣剑者的身上,他居然就是让血暗阁节节败退的罪魁祸首。
千羽求瑕饶是再狂妄,也知如今局势对她而言不利。
虽不知温景余为何而来,但据霁寒宵所说,名剑天下已与温景余有所交易,她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千羽求瑕冷哼一声离开了碎云天河。
温景余则负手而立,如清冷谪仙,眼里染了风霜,睥睨天下。
他的剑意如千年寒冰,静水流深。
将往日的温柔和煦全部吞噬殆尽。
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你我决战之前,不该为其他无关的事情而分散精力。”
温景余留下一句便转瞬消失。
名剑天下外,唐沉璧扶着琴阙剑微微叹息,却听见身后一阵声响传来。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融入骨血,此生铭记。
“沉璧。”
霁寒宵如玉般的声音轻轻唤她的名字。
一如当初。
唐沉璧未语,两个人之间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无一言可说。
从唐沉璧离开血暗阁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唐沉璧缓缓转过身,默默地看着他:“为何来找我?”
他的身形又消瘦不少。
唐沉璧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关心的话被硬生生的吞入腹中。
“只是想到春天快要过去了,樱花,也该落尽了。”
霁寒宵抬眼望去,不远处的桃花树落英缤纷,往年的每年春天,霁寒宵都会和唐沉璧一同去看。
唐沉璧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她突然有些不懂他了。
为什么这些年步步为营,为血暗阁谋尽天下,将血暗阁变成如今这般强大的组织,他虽未名扬天下,但也是人尽皆知。
明明少年当初的愿望与现在这么近。
他却更加落寞。
“为什么亲手放弃,这也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血暗阁,你甘心让它毁灭?”
温景余能看出他的意图,那么陪在他身边数年的唐沉璧自然更知。
他放弃了一切布局,
也放弃了少年那个梦想。
霁寒宵垂眸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腿,轻笑一声,如三月的桃花灼灼。
“从前以为权名利禄是我所追求之事,后来等最重要的东西与自己背道而驰,越走越远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错过了。”
他看向唐沉璧的眼神里染了一丝晶莹:“智者最难筹谋感情。”
为你,我满盘皆输。
“我染上腿疾之后,一身武功尽废,这样的我,如何护你于乱世中周全呢?”
所以我费尽心机谋求权利,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可是,八年之中,我渐渐忘记了最初的那个愿望,只是想给我的心上人更好的庇护。
我的手段越发狠厉,血暗阁的战乱一直未休,我的心上人一直过着不自由的日子。
“是我,错了。”
他与她之间错过的是八年的时光,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过。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即使再相爱也终究,
错过了。
唐沉璧看着霁寒宵落寞的神情,她突然泪如雨下。
她的少年,只是为了她。
她忽然明白了,他越来越陌生的原因。
他想用权利护着她,可是在获得权利的过程中,他又把她弄丢了。
既已无她,何必再求那虚无的权名呢?
她看着霁寒宵缓缓移动轮椅,去往那棵桃树下。
她看着那个少年艰难的从轮椅上站立起来,双手狠狠地握着扶手,连指尖都泛了白,他的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她想跑过去扶住他。
少年微微摇头,他用尽全身力气折下了一支桃花。
他看着这支迟来的桃花,泪水终是模糊了视线。
他看着那支桃花温柔而又眷恋:“这支迟来八年的约定,我今日来兑现。”
他还记得,那次任务前他意气风发的对她道,据说沉谷中有最美丽的桃花,等我此次归来,定要给你带回一枝。
可是,她等到的是奄奄一息的霁寒宵,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无法站立,也无法再为她折一支桃花。
但此刻,她看到她的心上人为她折了一支桃花。
这个约定,他从没有忘。
常人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仰望了八年。
唐沉璧再也忍不住,向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他,霁寒宵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随后温柔的抚上她的青丝。
桃花树下,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
霁寒宵轻轻闭上双眼,泪水打在她的肩头。
此诺已还,再无相欠。
此生不悔,罪止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