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雪纷纷人世间
经过温景余连续几天的调养,瑶星的内伤渐渐好转许久,面色红润带着少女的活力和青春,瑶星喜欢在温景余为她把脉时看着他的脸。
温景余长着一张粉雕玉琢,人畜无害的脸,加上他自有从容淡漠的气质,很难不让人沦陷。
如果瑶星不是长在他身侧,深知他的脾性,恐怕也要被他骗去。
有些凉意的手搭上她的脉搏,温景余轻声道:“还需修养几日,便可恢复。”
说着他把那碗黑不拉几的药端到了瑶星的面前,瑶星伸手接过听话的喝了起来,瑶星低头舀着汤药,自然没有见到温景余平时带着笑意的眼眸染了化不开的墨色,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瑶星。
等到她全部喝完,他才起身退出浮云居,为她拉上门。
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而此刻,身在木屋烤着羊腿的“江湖骗子”昔云别,则看着放在桌面上的细线断成两截,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姑娘身上有着一种剧毒,一旦爆发恐怕百余里以内再无生机,这等剧毒来日必然是威胁,他以阴阳道术将她体内蛊毒暂时压制,又为她输了一道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就如同一个保护层一样,这样便能保护她不被一击损失心脉从而释放蛊毒。
而细线断了,就证明有人发现了他做的手脚,并且解开了他的阴阳术。
昔云别轻叹了口气,这姑娘身边的人看来真的是不想让她活啊……
喝了药之后的瑶星困意席卷而来,她就又倒头睡去,但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在睡梦之间她听到了门外风铃声作响。
温景余泡着茶水,柔和一笑:“温某有失远迎。”
温景余对于霁寒宵来到云中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不过他确实有些疑问想问霁寒宵。
这一次相见霁寒宵身上的试探之意明显减弱不少。
霁寒宵的声音淡然,似乎陷入了回忆:“第一次见温先生的时候,是名尊榜智决换榜之时。”
“先生一举夺魁,而我却止步于最后一局。”
霁寒宵回想起那时,他与温景余的对决只差一步,但他输给了上届魁首,而温景余赢了他。
“霁大人绝世之才并不会因为一场比试的输赢而被定义。”温景余笑着说。
霁寒宵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容,这个人丝毫破绽不漏,他轻笑的问:“有时候我是真的看不透你,是真的没有破绽还是你的破绽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
温景余依旧从容,笑意不减:“人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智者最善谋划人心,智者却又最难筹谋感情。”
霁寒宵闻言一笑。
“温某只是有些好奇,云中已不再插手血暗阁与中原正道之事,为何霁大人却不将残局继续,反而抽身。”
温景余自然看的出来,没有云中插手,以霁寒宵的能力必然不会让血暗阁折损至此。
很明显,他收手了。
霁寒宵笑了,云中的风有些微凉拂过他的面庞,他想起了那日唐沉璧与洛承渊的话。
“那你会觉得遗憾吗?”
“有时看着他是会觉得遗憾,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般了呢?但后来想想,目标不同的两个人永远走不到一起。这件事我明白的太晚,很多事情,也无法回头了。”
霁寒宵的笑容染了苦涩,可是一开始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啊……
霁寒宵低头看着这双已经残废的腿,道:“先生说了,智者最难筹谋感情。”
温景余看着有些微微失神的他:“智者最忌动情。”
霁寒宵释怀一笑:“从前以为追逐名利有了权势便能给予她更好的保护,却从未想过问问她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她已经离开了,我所做的这些,便也失去了意义,残局如何,已与我无关。”
温景余垂目看他,眼中并无波澜,他知道霁寒宵今日前来一定不是解释他收手的原因。
霁寒宵很快收敛了情绪,他望向温景余的目光带了审视:“先生之局精巧高深,可是先生算计血暗阁,算计名剑天下,算计渡世盟,甚至算计卧雪楼,到底有什么目的?”
温景余微微弯起嘴角浅笑道:“人生无趣,自然要来一场游戏。大人就没想过,我根本没有目的?”
霁寒宵轻笑,但他明显不信,任何人费了心思就是希望有个结果,付出了就会希望有所回报,温景余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怎么可能没有目的。
“棋局就有输赢,斗争便有胜负,游戏也有它的目的。”
温景余感叹:“如果凡事都要讲究原因,目的,结果,岂不是甚是乏味。”
霁寒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温景余嘴角永远带着那抹微笑,似乎是温和谦虚的象征,实际上却是世事在握的从容和自信。
他亦正亦邪,混乱中立,毫无顾忌,反复无常,只站在自己感兴趣的一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温景余面色不变,纵使从霁寒宵的三言两语之中他已经知道霁寒宵已经推看出了自己的布局,他依旧从容。
可是,真的有人能舍弃一切吗?
霁寒宵做不到。
他无法抛弃感情,所以继续下去他依然是输家。
温景余能做到吗?
他不知道。
温景余游戏人间,视众生为玩物,这样的人有心吗?
霁寒宵深深地看了一眼温景余:“先生就没想过,你虽善于蛊惑人心,操纵人心,但总有一天,你所欺骗的人,都会回头来对付你?”
“或者你游戏人间,视众生为无物,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肝肠寸断,心碎欲死地滋味?”
霁寒宵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无比地说道:“你会因为得不到什么而辗转反侧,得到了之后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求而不得,千疮百孔。”
“多谢大人关心。”温景余笑道。对于霁寒宵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笑得一如往日的优雅,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
这个人他没有眼泪
谁来摧折他的微笑,谁来撕毁他的从容?
霁寒宵作为失败者,他看着如今的温景余没有任何弱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有些不甘,又不信。
他想,总有一日,那落子惊天绝艳十方的温景余也会输。
甚至输得一无所有。
刚过了药劲醒过来的瑶星推开浮云居的门,今日的阳光很好,她眯着眼睛下意识的去寻找温景余,在连风亭处看见了一抹青色身影。
推门的声音自然让温景余和霁寒宵都注意到了,霁寒宵看过去,他并没有见过女孩几面,但温景余说她是自己心爱之物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霁寒宵勾唇浅笑:“先生的身边人,也会被当做棋子吗?”
温景余原是笑着,听见这番话,眼底的温度便渐渐消了下去,唇边的笑弧虽依旧在,却没有说话。
霁寒宵已经明白了他的沉默,他又看了一眼紫衣的少女,看起来年岁不大,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游戏人间,就要做好孤独寂寞的准备。
“先生珍重,寒宵一言相告,莫要让在下所言成真。”
霁寒宵留下一语便离开了。
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温景余说,他看透了他的局,也是劝他收手。
温景余望了一眼正向他走来的少女,少女带着笑意如同三月里灿烂的繁花,乱了他的眼。
“主人,霁寒宵怎么来云中了?没对你做什么吧……”她随意的坐在凳子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温景余看着她浅笑:“当然没有。”
随后他又说了一句:“血暗阁十天之内必除。”
瑶星把杯盏放在桌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么快!”随后狐疑的看着他,眼睛滴溜溜的转:“你怎么知道?”
“哈,当然是算出来了。”
瑶星点点头:“快点也好,这样战争也能早日结束。”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符光晏段云锋,甚至是点红妆谢苍白,还有……夜姬。
都是为了这场战乱牺牲的人。
温景余垂眸看她,让人辨不清他的神色。
傻瑶星,血暗阁之乱结束。
就是你的局了。
第二日,血暗阁大军果然倾巢而出,直取渡世盟和名剑天下。
司空颜玉再次站在名剑天下的门前,恍惚间,十余年的光阴已过。
他费尽心思,所要证明的只是这一天。
他会用凌绝剑法,打败名剑天下的所有人。
在此之前,他想找到慕梅洇。
司空颜玉带领着血暗阁的队伍长驱直入名剑天下,外面嘶喊声,兵器交接声不断,他提剑进入名剑天下。
怨兰曲手中朱砂剑出鞘,欲阻拦他,司空颜玉见来者非等闲之辈,提剑横指:“我要找慕梅洇。”
怨兰曲回道:“师兄此刻不在宗内。”
司空颜玉不信此刻慕梅洇会不在宗内,不保护名剑天下。
怨兰曲见他调动内息,知他要动手,却没想到起势竟是——凌绝剑法继式
【百剑当关覆烟霞】!
霎时间天地风云变色,云霞覆灭!
司空颜玉手上饮雪剑剑影万千,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凌绝剑法不同于其他剑法,凌绝只有五式,但每一式都属于一个境界,每突破一层便需要几十年的修炼。
怨兰曲眉头紧皱,心中疑惑甚多,为什么血暗阁的人会凌绝剑法,甚至已经修炼到与她相同的层次!?
或许,比她更高。
朱砂与饮雪相撞,带起一阵风沙,眨眼之间两人已过数十招。
司空颜玉看着怨兰曲,道:“你的剑,不错。但你拦不住我。”
司空颜玉聚气凝神,手中剑气纵横而出,怨兰曲竟难以化消剑气,败阵。
司空颜玉没有再看她一眼,凭着记忆径直往慕梅洇的住处而去。
但有一道结界挡住了他的去路。
似乎是让他不要再向前。
他一剑劈开了结界。
司空颜玉的脚步一顿。
满目雪白,落雪纷飞。
大雪有些模糊了他的视线,如同离开名剑天下的那天。
雪,也是这样大。
司空颜玉有些微愣,为什么慕梅洇要在曾经的住处设下这样一道结界?
终年落雪。
他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很快被他的体温融成了一滴水珠。
像是一滴泪。
他又往前走了走,看见一棵参天巨树上飘满了红色的缎带。
终年不化的大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很快的司空颜玉身上也落了一层雪。
司空颜玉目光微动,却不再停留。
转身离开了。
过去的一切,早就过去了。
离开未雪小筑的司空颜玉,看见满地尸体,血流成河。
“谁允许你进入未雪小筑的!”
阿叹提着剑就想要往他身上砍,被宿离卿一手拉住。
寒竹笙手中不再拿折扇,而是提起隐竹剑:“犯我名剑者,必诛。”
司空颜玉的目光扫向怨兰曲,四神剑和名剑天下的少主都在,唯独少了慕梅洇。
“他在哪?”
怨兰曲道:“师兄去支援渡世盟了。”
司空颜玉面无表情的问:“那宿寒州呢?”
“与你无关。”
寒竹笙开口。
司空颜玉横剑一指:“你们齐上吧。”
寒竹笙不再多说,率先提剑而上,随后阿叹也加入了两人的搏杀之中。
司空颜玉找准空隙给了阿叹一掌,阿叹瞬间被震开,怨兰曲和宿离卿见阿叹受伤,便也加入。
几个人配合无间,司空颜玉也受了不少伤。
“太慢了。”司空颜玉身法瞬变,挽起剑花便化解了怨兰曲的攻势。
随后又以力量压制住了宿离卿的进攻:“迅而无力。”
对寒竹笙则道:“柔而不刚。”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名用心指导师弟师妹剑法的师兄。
宿离卿恍惚想起木头师兄也是习惯这样指点他们的不足。
寒竹笙的剑招却越发狠厉起来,宿离卿和阿叹皆是一惊,平日里最温和的三师兄为何如此激进,似乎非要取他性命。
宿离卿看见了寒竹笙眼角有些泛红,隐竹剑刺向司空颜玉的那一刻,他听见他说:“为什么要杀那么多的人!?”
如果没杀那么多的人,那么曾经的遗憾就可以弥补了。
如果没有加入血暗阁,那么一切只是他一个人与名剑天下的恩怨。
可是,如今这些遗憾只能成为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了。
满地的尸骸,残血的刀剑……
无一不在提醒所有的人,无法弥补了,永远都无法弥补了。
寒竹笙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司空颜玉看着他们轻笑:“我不后悔。直到今日我还是想要证明宿寒州是错的。”
“执迷不悟。”
不是不悟。
是他自欺欺人。
如果承认了宿寒州是对的,那他这些年荒谬的人生他如何释怀。
如果承认了自己的错的,他要怎么接受那错过的一切。
慕梅洇啊……师兄……啊……
我没有被困住。
我是自愿留下的。
真正被困在那片雪里的,
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