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报答春光向何处
暗盟大殿暗阁内，千羽求瑕正闭关修炼，突然察觉到了一阵杀气，她回头，见是戚寒舞。
千羽求瑕似乎毫不意外：“想明白了？”
戚寒舞眼眶微红，心却在一点一点的燃烧着：“你明知道我会来杀你？”
千羽求瑕平静的看着她：“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你故意算计谢苍白，就是要杀了他，好让我永远做你的笼中鸟是吗？”
千羽求瑕看向她，眼神中带了些许的杀气：“这样不好吗？”
“我从小便跟着你，想着报恩，却换来这样的对待！”戚寒舞眼中已经因为隐忍而布满了红血丝，连额头上的青筋也变得明显起来。
千羽求瑕一步一步的逼近她，挑起她的下颚，轻声问道：“失望吗？怨恨吗？”
“那谁又来懂我的失望和怨恨？我视你如已出，你却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所有人都在背叛我，从前是唐沉璧，现在是你，你们都在辜负我的心意，我赐你们无上权力，你们却要叛我杀我，我又何尝不怨不恨？”
“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没有的棋子你说弃就弃，点红妆如此，季雨声如此，谢苍白亦如此，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你在乎的从来只有你自己！”
千羽求瑕并没有戚寒舞没有想象中会发怒，她却异常平静：“在乎自己又如何。”
戚寒舞听闻只觉万念俱灰，原来那个救自己的人早就变了模样，不知不觉间，已面目全非。
“我后悔了。”
后悔当时没能再勇敢一点的冲破这个名为“恩情”的枷锁，后悔现在才知道这一切。
千羽求瑕勾起唇角，艳丽的胭脂在洁白的面孔上更显鲜艳。
恩仇恩仇，恩到头来反成仇。
戚寒舞手中剑向千羽求瑕袭去，千羽求瑕侧身而避，轻松化解了她的攻击，不屑道：“你的武功是我教出来的，想杀我？”
“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怎么可能让你拥有伤害我的能力。”
千羽求瑕笑着看着戚寒舞挣扎的模样，转而继续道：“你的功体，也是我的精心设计，吸收了你，我便能功力大增。”
戚寒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像是拼命挣脱牢笼的鸟，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面具之下是已经破碎的心，这些年活的像个笑话一样。
她却到了现在才知道。
她想起那一日，绿竹疏影，楼台细雨，他轻声道：“你愿意跟我离开血暗阁吗？”
戚寒舞带了一丝笑意，出口却是悲凉：“我们不过是江湖中的一叶浮萍，命运把我们吹向哪，我便去哪。”
如今想起，这命运却成了她一生可悲的枷锁，想来谢苍白是早看清了这一切吧，才会用尽力气替她打破这枷锁。
是她，一直没有勇气。
是她，一直在错过。
而今才道当时错。
泪湿春衫薄，满目空念远。
千羽求瑕不再废话，她的眼中只有疯狂之态：“只要我练成了七殇劫，这个天下都没人能再背叛我，也没有人可以辜负我。”
戚寒舞见她神态疯狂，知道她是已经受了邪气影响，拼尽全力也要伤她。
九幽鞭一起一落，胜负自分。
戚寒舞的面具应声而裂，露出她可怖的脸庞，她的右脸是被烧伤的痕迹，丑陋的，狰狞的刻在她的脸上，烙在她的心里。
九幽鞭已穿身而过，正源源不断吸收着她的内息功体和生命。
“你们就该为我铺路，这才是你们存在的意义。”
九幽鞭抽出身体的时候，戚寒舞顿时跌倒在地，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一滴泪悄悄滑落，埋进了地上。
“我来，寻你了。”
戚寒舞缓缓闭上眼睛，千羽求瑕回头望了一眼死去的戚寒舞，默默攥紧了手中的鞭子。
“我没有名字。”
“老鱼跳波瘦蛟舞，露脚斜飞湿寒兔。你就叫戚寒舞吧。”
“寒舞以后想跟着大人，报答大人的恩情。”
“寒舞会永远陪着您的。”
千羽求瑕闭眼不再去看她，缓缓走出暗阁，用童男童女的性命炼化邪气加速参悟七殇劫，再加戚寒舞功体的加持，她的七殇劫已修炼至最顶层。
此刻她的瞳眸已是染血的红色，如果开在黄泉的彼岸花，艳丽又危险。
此后，她便是天下第一。
瑶星离开枯芥古穴后，因为重伤又迷路，消耗了太多体力，终是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全然陌生的环境，简单的陈设，古朴的布置，她不禁提高了警惕。
此时一个少年哼着歌推门而入，少年一身青白道袍，上绣锦鹤，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背上背了一把非凡古剑，高高兴兴的从外面回来。
最吸引瑶星的是，他的一头白发。
明明年纪相仿，眼前少年却是银丝满发。
少年见瑶星醒了，自然而然的先打了招呼：“在下昔云别，见姑娘昏倒在路上，才将姑娘冒昧带来这里。”
瑶星见他一身修道装扮，心中猜测大概是个道士：“多谢阁下相救。”
“不客气不客气，道长我啊就爱行施布善。”
“那道长就一直在此处居住？”
“没事去岐都做算命先生骗骗钱。”
察觉到自己说错话，昔云别突然咳了几声掩饰尴尬，却发现瑶星根本不在意这些。
见她要走，昔云别也没有挽留之意，只道：“姑娘知道你体内有蛊吗？此蛊威力非同一般，堪为世间至毒之物。”
“知道。”
“那我来给你算一卦吧！”
说着昔云别便拿出他的各种道具——大蒜，木剑，小玩偶……
一整个看起来很不靠谱。
“抱歉，我无此意。”
瑶星拒绝，昔云别但却没有停止，继续算着卦象，终于他抽出一个签，看着上面的信息，微微皱了皱眉。
瑶星本就不想听结果，她根本不信这些神啊鬼啊，命啊运啊的。
瑶星看这人似乎不太靠谱，以为昔云别不说肯定是没算出来，估计是个江湖骗子，起身背刀便走：“多谢救命之恩，告辞。”
当曲庭轩得知戚寒舞去找千羽求瑕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进入暗盟大殿唯有刺鼻满目的血腥，落霞堪堪褪了瑰丽的色彩，穹宇换作苍灰的暮色。灯火微阑，巍峨的宫殿在檐角风铃的清音里分外寂寥。
曲庭轩甚至有种错觉，这里已经如此破败不堪，他缓步退出暗盟大殿，走向了故友的墓地，不出所料的，故土又添新坟。
他有些不敢靠近，他觉得谢苍白正等着他的解释，明明答应好了要替他照顾好戚寒舞。
残破的风声从耳边吹过，他似乎透过这风看到了谢苍白，但他没有同他说话，只是四目相对，欲辩无言。
后来的曲庭轩经常梦见这一幕，他久久无法释怀，无法原谅自己，但后来他梦见的次数越来越少，等他以为释怀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千羽求瑕遇见戚寒舞的时候，她还很小。
那时候的千羽求瑕也不叫千羽求瑕，叫元夕。
刚遇到戚寒舞的那年，她刚嫁入血暗阁，成为首领夫人。彼时大乱未有，小争不休，周边小门派常有灭门寻仇之事发生，引得百姓叫苦不迭。
那天元夕印象很深刻，晴空万里无云，她要去庙会为家人求取平安符，路上便遇到了奄奄一息的戚寒舞。
元夕见她快没命了，派下人去寻大夫，元夕注意到她手中拿了一块玉佩，便知又是江湖恩怨，这是被寻仇了。
被救下的戚寒舞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被屠戮，就这样一个一个倒在了自己的眼前，她拼尽全身力气才逃出那个血色的世界，却受了伤。
她的右脸上有着极其恐怖的烧伤的痕迹，元夕见她可怜又怕她继续被追杀，便将她带回了血暗阁，戚寒舞的面上伤痕恐怖，触目惊心，元夕怕她在血暗阁中受人非议，便用面具去保护着她。
一戴就是十多年。
戚寒舞小心翼翼的在这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生活着，因为她知道这只是别人的施舍，而施舍随时都可能被收回去，她就像是水面上的一叶浮萍，注定漂浮。
她以为只要自己听话，就可以暂时的获得一份平静，但是变数从来不受人的控制。
她发现能见到元夕的次数越来越少，也发现这里的主人对她越来越冷漠，而能见到元夕的时候，她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温柔平和，而是眼神暗淡无光，戚寒舞见她日渐消瘦，却什么都做不了。
渐渐的，戚寒舞没了元夕，她也开始沉默寡言。
事情的转折也许是在那一年，元夕有了身孕，但这里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对她态度有任何的转变，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戚寒舞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却知道她活的很痛苦，她不敢问，也不敢知道。
元夕生了个小女孩，戚寒舞没有见过她，但是元夕却突然要求自己开始练武，她问我，不想报仇吗？
想。
每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戚寒舞都被梦魇缠身，没人比她更想。
但是，戚寒舞问她：“可是你之前说过要我放下仇恨，在这里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元夕的眼神她没能读懂，从那天开始她便按照她的要求开始练武，一切，都在按照元夕想要的那样发展。
她想，也许这才是我报恩应该做的事情——听从她的所有安排。
那一天，她正在练功，却听到了一个消息——元夕弑夫夺位，成了血暗阁的主人，她只是有些震惊，却也只有震惊。
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权利更替对她而言毫无影响，她只需要追寻元夕的脚步，陪在她身边，报恩。
此后的岁月里，报恩两个字深深地围在了她的生命里根深蒂固，让她画地为牢，终其一生也没有冲破。
直到那一年，谢苍白出现了。
戚寒舞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而来到血暗阁，只觉得他有点特别却又很普通，他似乎在血暗阁里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朋友。
也许令戚寒舞对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他非要陪着她去杀当年追杀她的那帮人，戚寒舞并不理解他为什么执意如此，但他还是去了。
手刃仇人的时候，戚寒舞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畅快，如果没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也不会这样被改变，那一刻，所有的情绪似乎喷薄而出，让她久久不能自拔。
谢苍白就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从那之后，她发现谢苍白总像是影子一样跟在她身边，她不在意亦刻意回避，他曾向她表达过心意，让她同他一起离开血暗阁。
不可能的，不出所料的她拒绝了。
两个人回到了原点，始终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其实谢苍白初见戚寒舞的时候，要比她所想的更加早，早了很多很多年。
谢苍白只是一个小仆人的孩子，曾经和戚寒舞有过一面之缘，她是管家的女儿，生的很漂亮。
被灭门的那天火光连天，他被巨大的柱子压在废墟里，就快被烧死的时候，正好碰巧遇见了回来找爹亲的戚寒舞，戚寒舞见有人被困，就向他奔来，也许谢苍白永远记得小小的身影努力的搬着那看起来巨大似乎永远不可能搬起来的的东西。
但他获救了，当他爬出来想跟她说句谢谢的时候，戚寒舞的脸上已经被灼伤了，火苗在她的脸上侵蚀着她的皮肤，但是她却强忍着痛苦没有放弃他。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后来的戚寒舞和他都躲过了那次灭门惨案，戚寒舞被元夕救走，而他则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他常常会想到那个女孩还活没活着，活着的话就在哪里，他想找到她，说一句谢谢。
就这样，他随着她也加入了血暗阁。目睹她手刃仇人时，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她的一切，自己都知道。
但是犹豫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来。
都不够勇敢。
他想，他们都不够勇敢。
命运也许就是要留些遗憾在生命里。
曲庭轩想着昔日谢苍白对他说的话：
我谢苍白这一生卑微如尘埃，这辈子做过最值得骄傲的是，就是那日和她表白。
也想起那日戚寒舞在他墓前说的那句：
是恩是仇，还不了就是欠。
而今才道当时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