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草色烟光残照里
夜姬寻了一处较浅的洞穴,瑶星也拾到了些干树枝,两个人默契的各取所需,知道以现在的状态谁也杀不了谁。
瑶星坐在树枝前费力的生着火,夜姬就在一旁坐着看着她,瑶星身后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她却像毫不知情一样。
终于,黑暗的环境中有了一点光亮,火光映在瑶星的脸上,她已显疲态,坐在火堆前取着暖,把身子往双膝处缩了缩,显得她身形竟然格外娇小。
夜姬见她呼吸逐渐平稳,也开始放下防备,将琵琶放在身边,看着自己的手心已经渐渐开始发黑,那是瑶星下的毒开始隐隐发作。
她将头轻轻靠在壁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明天过后她就死了吧。
但她要找到天蘭菊。
瑶星睡得并不安稳,她时常被噩梦惊醒,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了身后有些许的杀气。
火苗窜动不安。
瑶星被这杀气惊的顿时睡意全无,握紧手边的鬼幻刀。
夜姬正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向瑶星刺去,瑶星立刻起身躲避,夜姬立刻推倒火堆,拿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树枝向瑶星袭去,瑶星迅速闪避,但奈何实战经验不足,这浅浅的洞穴又难以施展功夫,对方就是准备充足。
夜姬见瑶星闪开,立刻一掌打在瑶星的腰腹上,顿时见了鲜血。
瑶星往洞外瞥了一眼,已是渐明之势。
夜姬想要在破晓之前便行动,她必须找到天蘭菊,为了拖住瑶星,只能在找之前重伤她。
可恶!
瑶星被暗算自然心中有怒气,但已经重伤的她没有力气反杀,只能又下一味毒。
敢暗算我,你也别想好过!
紫色的毒雾扑面而来,夜姬心感不妙,立刻抽身便退。
失去了支撑,瑶星就像即将枯死的蝴蝶跌落在地:“要死也得一起死。”
夜姬立刻跑出来寻找天蘭菊,这毒发作迅速,她渐感失力。
而瑶星则在运功恢复,旧伤未复,又添新伤,还好那一掌并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的。
天光已经破晓,瑶星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去寻找天蘭菊,虽不知到底被丢到了哪里,但多少有些方位。
嗯……方位……
瑶星看着错综复杂的地形,方位在哪里又乱了。
她并不理解,夜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朵破花,她也不懂为什么非要去抢,只是觉得既然这花对夜姬这么重要,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到瑶星再次看到夜姬的时候,她已经浑身是伤,连流的血都是黑色的。
瑶星看着她的伤口,忍不住终于问道:“一个破花,就这么重要?”
夜姬紧紧握着花:“与你何干?”
瑶星看着她明明走之前还是没什么外伤,现在却满身伤口,微微皱眉。
夜姬握起琵琶,誓死也要守护这朵花,瑶星也不再废话,直接唤出翠烟玉,手拂琴弦,运功而发。
那是瑶星第一次见识到夜姬的御音造诣,太古遗音弦动瑶星立刻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
是幻境。
御音之术常有勾人心弦之能,唤起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是武学中最难以掌握的一种,庸乐者以音袭人命,雅乐者以境唤人心。
瑶星感觉自己身在一片混沌之中,周围是黑色的一片,让她不免头皮发麻。
她恐惧黑暗。
但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手上的琴还在。
瑶星席地而坐,手拂琴身,七弦便凭空而出,似乎是天赋使然,瑶星一抚琴,周身气流便平稳敦厚,心无杂念。
琴曲从指尖倾泻而出,竟是突破重重幻境,直达夜姬周身。
琵琶与古琴,看似合奏,实则较量,琴音包裹夜姬,夜姬再次睁眼,竟是身处血暗阁!
过往种种勾起心中最深层的回忆,面纱之下不愿提及的往事,都在袅袅琴音中一展无余,像是内心结了痂的伤口又一次被无情揭开,瑶星只感到滔天汹涌的痛苦和悲伤席卷而来。
那是夜姬的记忆。
琵琶声渐弱,瑶星的视线开始恢复出光亮,但她却感觉心中一阵闷痛,那是夜姬的过去给她的感觉。
睁眼时,夜姬已经昏迷过去,瑶星走过去,捡起天蘭菊,又看了一眼手心已经发黑的夜姬。
她知道,她是真的在拼命。
明知道自己身中多毒,仍要拼死护着这株菊花,现在她全身已经遍布毒素。
瑶星把上她的脉搏,感受到还有救之后,喂了她一颗解毒丹,喃喃自语:“我就剩这一颗了。”
她不再问她为什么这般拼命,因为她已经全部知道了。
可惜,这毒本身都不致命,却因为她过度运功而渗入到各处筋脉,虽不死,却武功尽废。
瑶星看着她叹息一声,临走前还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痴迷。”
渡世盟内,众人见华衣黑袍男子执拂尘而来,纷纷退让议论。
“刑令大人不是在昌南?怎么来岐都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刑令大人。”
百里泓闻言却不语,符昭序走在他的身后。
百里泓见桌上并无茶水,便唤道:“看茶。”
离得近的侍女立刻跑出去端茶。
刑司,在渡世盟就像是禁忌一般的存在,谁都知道刑令百里泓铁面无私,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令人闻风丧胆。
谁都知道,在渡世盟只有两样东西动不得,一是段云锋的酒,二是百里泓的规矩。
百里泓却对这些表象的评价从不在意,符昭序遣散了众人,大厅只余两人。
“我要知道关于老盟主和段云锋的死因,还有所有的事情。”
百里泓听说符光宴和段云锋死后,便立刻处理好手头事物,匆匆赶来岐都。
听完之后,只见百里泓眉头紧锁在思考着什么:“温景余……”
随后他又言:“一月之内,血暗阁之乱必除。”
瑶星从枯芥古穴中出来后,只觉得全身都筋疲力尽,由于百踪蛊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害的她又兜兜转转走了好久才走出来。
她拿着天蘭菊,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便往云中行去。
而原本一直寂静的名剑天下,今日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怨兰曲听见门外有人在喊,便走过去,只见一身着银灰色狐裘大袄,身姿挺拔,头束高冠,腰配长刀的俊秀男子正在外面叫喊。
与他身着衣物非常不符。
“叫宿离卿那小子出来!”墨子霖在外面大喊。
怨兰曲见来者身着不凡,想必此人必然身居高位,便道:“阁下来名剑天下所谓何事?”
墨子霖握刀而立:“叫宿离卿那小子出来,我有事找他。”
未等怨兰曲出口,宿离卿便挡在了她身前。
墨子霖看着他一副欠打的表情立刻火冒三丈,拔刀就斩:“看我今天不要了你的命!”
宿离卿也一愣,在他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却无端被人寻仇,还一副要扒了自己的皮的模样。
电光火石之间,刀剑已相接,墨子霖刀不留情,处处尽是欲取其命。
宿离卿终究是不敌墨子霖,身上已显败相,怨兰曲见势不好,朱砂剑横空出鞘,一致对敌。
怨兰曲身法空灵多变,牵制住了墨子霖,就在三个人打的如火如荼时,慕梅洇出手阻止了这场战端。
“各位且慢。”
怨兰曲见慕梅洇到来便知此战可解,迅速收手,但墨子霖仍不罢休,宿离卿便喊到:“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打我?”
听到这话,墨子霖心中更添怒意,这小子居然敢说不认识自己!
伤了我的宝贝妹妹还不认识我!
墨子霖将一个蝴蝶发饰丢给宿离卿,下意识伸手抓住,认出了她的发饰。
汹涌的,痛苦的回忆倾巢而出,这些天他一直不敢回想,以为逃避就能忘记,但是手中的末日惊鸿刺进她身体时的感觉仍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半梦半醒间看见她脸色苍白的为自己撑伞,手抚上自己的脸时那冰冷的触感还在。
宿离卿顿时失去了握剑的力量,他突然发现,他甚至失去了问一句“她还好吗”的权利。
他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一个。
这些天温景余对他的折磨,他都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但只有这件事在他心头萦绕不去,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狠狠的罩在了他的心头,让他难以呼吸。
墨子霖见他面露愧疚,也渐收刀芒,他知道宿离卿若死,瑶星也一定会伤心,他语气冷冽的道:“以后不要再来招惹瑶星,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墨子霖收刀而去。
慕梅洇见宿离卿像灵魂被抽离了一般,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未来就该想办法偿还。”
怨兰曲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慕梅洇摇头示意,两人离去,留下了宿离卿一个人在原地。
怨兰曲问道:“师兄,那人是?”
慕梅洇回想起那把刀,墨玉材质,含而不露,道:“北域皖星,北越王墨子霖。”
慕梅洇认出了那把刀——冼墨单锋。
正常的刀都是双面刃,唯有单锋之剑仅开一刃,此刀法江湖中鲜少有,故而也非常好认。
怨兰曲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宿离卿。
夜姬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酸痛却没有了窒息之感,她立刻起身去寻天蘭菊,却发现人去物失,她绝望的闭上眼。
感受到了身体内不再有痛感,她知道自己的毒已解,但是内息已经不再通畅,想来是武功尽废。
留得这残喘之命。
她去拿手边的琵琶,却见地上“痴迷”两字,她一愣随即含泪苦笑,像是看到了穷尽一生的悲哀。
回到血暗阁的夜姬满身是伤,听闻这个消息曲庭轩立刻过来为她诊治,却发现她已是武功尽失,立刻怒道:“你做了什么?”
夜姬躺在榻上,目光空洞的盯着上方,脆弱的笑了一句:“我只是听说枯芥古穴的天蘭菊可以调和至邪之气…”
“胡闹!”
曲庭轩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引得夜姬都转头看向他,曲庭轩怒道:“没了武功,你怎么在血暗阁继续活下去!?”
血暗阁崇尚武力,夜姬如何爬山这个位置,所有人都知道其中艰辛,而现在安身立命的本事却失去了。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夜姬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很浅,浅到无法让人看出便消失不见。
夜姬想到千羽求瑕突然眼中有了光亮,坐起身来:“女帝大人呢?她怎么样了?”
曲庭轩看着她提及千羽求瑕时目光带了期待和着急,突然心下一痛,想拥她入怀,却仍是理智战胜了自己,只是为她理了理碎发:“她若是出关,你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曲庭轩。”
那是夜姬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却带着悲伤与无奈。
“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我服斑霜之毒,已有五年之久,从前是因为功体尚能压制此毒,而今功体尽废再无转机,请你在我临死之际,将全身血液取出,此血可解七殇劫的邪气…”
曲庭轩只觉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你…”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了。”
曲庭轩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缓缓退了出去,他看着血暗阁来来往往的众人,突然意识道,人的执念在这样的乱世中,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犹如飞蛾扑火。
而在暗盟大殿一堆绑着手脚的六七岁孩子正被送往千羽求瑕修炼之地。
东皇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孩子被送入虎口,即将被炼化:“也不知道这最后一卷练成会有什么效果。”
突然一个小男孩挣脱束缚想要逃跑,他拼命的往外逃,却突然被一道掌气震碎内脏,口吐鲜血,痛不欲生。
东皇焱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男孩感受到死亡的恐惧,面色煞白不断的颤抖着身体。
其他孩子看见这一幕,都害怕的不敢吱声,有的孩子甚至被吓的快晕厥过去。
东皇焱脚踩着那个男孩的头,居高临下的道:“还想反抗?”
男孩看了一眼队伍之中一个很小很软的小女孩正睁大双眼满眼害怕的看着他,嘴角勾出一抹微笑,转而吐了一口唾沫:“你们这群走狗,迟早都不得好死。”
“我就算死,也不会助你们一点!”
男孩的言论终于激怒了东皇焱,他伸手欲杀死男孩,却见一个小女孩拼命冲过来挡在男孩的身前。
“哥哥!”
男孩眼中终于眼中露出了恐惧,东皇焱转头看那女孩,发现两人生的十分相似,发现是一对兄妹。
“妹妹别过来!”
来不及了。
东皇焱伸手掐住女孩的脖子,女孩双脚离地,拼命的挣扎着,东皇焱示意旁边的杀手递刀。
咔—
一只血淋淋的右臂落在男孩的面前。
女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已经被这剧痛疼得喊不出来,男孩看着那纤细的右臂甚至露出森森的骨头,顿时气血上涌,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妹…放开她!”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整个大殿,男孩感觉自己的内脏又碎了几分,但他已经无力反抗。
东皇焱甚至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又斩断了女孩的另一臂,然后手一松,女孩重重的砸在地上,震的五脏六腑生疼。
男孩哭着,血与泪交在一起,看着她,想要朝她爬过去,却被东皇焱死死踩住,不得动弹。
女孩被疼痛包围,气若游丝,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却仍然用嘴型说了一句话。
男孩看出来了,于是放声大哭。
哥哥,弄坏了你的竹蜻蜓,
对不起。
这份戏码东皇焱也看够了,于是又再男孩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男孩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爹亲娘亲妹妹,
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东皇焱看了一眼衣袍染上的血腥,又看向那群孩子:“若谁还敢逃跑,下场只会比他们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