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可怜人生终遗憾
在看到伏梓辰的那一刻，站在映云归身边的那个宿离卿，身躯一震，当即顿在原地。
伏梓辰虽看不见，但却依然准确的朝着他说了一句：“他是假的。”
“影之一族，无形无相却拥有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标志，是右臂上的符印。”
这话像是足有千钧之重，重重地压在慕离笙心上。
伏梓辰虽看不见，却似乎能感受到慕离笙的心情，他心口隐隐作痛。
此言一出，映云归立刻出剑制服住身旁的“宿离卿”，剑锋凌厉，划破了他的衣袖，正有一个符印图腾。
宿寒州的话响起：“此人正是杀害符光宴的凶手——血暗阁杜门慕离笙。”
“更是化成纪长潇的模样，传播黑色药丸的阴谋家。”
在场众人听到了血暗阁这个名字，纷纷凝息秉神，对其做出防备。
见身份暴露，慕离笙也不再伪装下去，欲起身反抗。
此时渡世盟的人群中也开始纷乱起来，有些人甚至拿起刀剑刺向身边之人。
符昭序立刻反应过来，随即下令：“众人散开，里面有血暗阁之人！”
慕梅洇与怨兰曲立刻长剑出鞘，他们在方才就一直在从这么多人中找出可能隐藏的血暗阁杀手，此刻自然是能分辨出血暗阁的人。
宿离卿怕伏梓辰在战场上受伤，将他护在身后。
慕离笙却只能看见伏梓辰，不顾映云归与符昭序的攻击，闪身到他的面前，一掌将尚未痊愈的宿离卿震退数步，怒吼道：“为什么背叛我！”
伏梓辰忍下心中的酸涩：“离笙，回头吧。”
眼看随后追来的映云归的剑就要刺向慕离笙，他一个转身将伏梓辰禁锢住，布满青筋的手扼住他的咽喉：“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慕离笙自知难逃此局，在场更是高手云集，欲拿伏梓辰的性命而脱身。
映云归却丝毫不顾，仍然向慕离笙刺去，却被符昭序的刀挡住：“阁下不可伤害伏先生。”
映云归一个挽剑，打掉符昭序的刀：“我不可能让血暗阁的人逃脱。”
慕离笙的手微微用力，伏梓辰的面色开始因为呼吸困难泛上不正常的红色，符昭序忧心伏梓辰的性命：“让他走。”
映云归回绝：“不可能。”
就在这一瞬争执之际，慕离笙便带着伏梓辰脱离了战场。
看着慕离笙逃脱，映云归握紧了孤尘剑，不再说什么便离去了。
而那些血暗阁之人终究敌不过渡世盟之力，纷纷命丧于此。
这场三方算计，以大获全胜而告终。
温景余看着这一片狼藉，随后看向瑶星，她看见了宿离卿被一掌伤的不轻，可见伤势并未痊愈，她似乎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场布局，只想确认宿离卿的安危。
“蝶儿在看什么？”
温景余的声音平静自然，却让瑶星猛然惊醒，意识到了自己仍然流露了不该有的情绪：“没……没什么……”
温景余轻笑一声，波澜不惊的眼神中似是看破了一切：“走吧。”
这一次，瑶星没有回头。
脱离了战场，慕离笙将伏梓辰带到了一处偏静的地方，他看着伏梓辰，质问道：“为什么背叛我！”
眼神像是含了刀子一样，他的眼眶通红一片：“你知不知道我马上就可以摆脱这可悲的宿命了！我马上就可以获得新的身份新的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了。”
与慕离笙激烈的情绪不同，伏梓辰特别宁静，轻轻地道了一句：“你不是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着自己的人生。”
“你懂什么！？影之一族生来就不是自己，只要找到七殇劫的最后一卷，女帝就答应给我一个独一无二的身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毁了它！？”慕离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手掐住伏梓辰的脖子，想要亲手毁掉他。
伏梓辰也不挣扎，只是依然努力的想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感受到你吗？”
“因为……你就是你……无需形貌来定义……就算……无形无相……但你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
那才是无论你以什么样子出现我面前，我每一次都能认出你的原因。
慕离笙用力的手突然就失了力气，重新获得空气的伏梓辰身上不断冒出冷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知道，那一刻慕离笙是真的想杀了他。
慕离笙背对着他：“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了对吧。”
“什么时候？”
伏梓辰瘫坐在地上，心下一片悲凉：“我也不记得了，只是从前知你是因为你走路总是声音很大，步子很急，因为你总是对正气谷有些欺善解怕恶的人不忿，那时候脾气暴躁得很。”
末了他加了一句：“那时候觉得你是整个正气谷最正气凛然的人。”
伏梓辰的语调带了悲伤：“后来知你，是因为你衣衫上的血腥味，你的步子不再急躁，而是很轻很轻，每一次就像是怕被我发现一样。”
“我以为，人是永远不会变的。”
“可是我错了。”
慕离笙听着他的话，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加入血暗阁的吧”伏梓辰又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不懂你为什么加入了渡世盟还要回到正气谷，我以为是你依然舍不得这个地方，直到那天你伪装之后来袭击我，我才发觉，是因为我身上的七殇劫啊……”
伏梓辰脸上明明是带笑的，却有一滴眼泪从他的面上滑落。
“离筝，回头吧。”
慕离笙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像被击中一样，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慕离筝，好久没听过的名字了，久到……连我自己也忘却了……”
慕离笙含泪苦笑：“回不去了。”
他转身，明明知道伏梓辰看不见，却依然固执的背对着他流泪。
从他忘记自己是慕离筝的那刻开始，就回不去了。
“慕离筝已经死在了过去，现在活着的只有慕离笙。”原来从正气谷到血暗阁，就是你与我的距离。
名剑天下大堂之上，宿寒州端坐于主位，符昭序坐在客位。
“多谢盟主配合名剑天下洗脱犬子的罪名。”宿寒州起身拘礼。
符昭序立刻起身回道：“前辈何须多言，彦卿与续尘本就是至交好友，于情于义，都是应为之事。”
符昭序终究是心思敏锐，早在他第二次收到关于宿离卿的消息时，他便知道这是一个局了。
瑶星将宿离卿的消息告诉他之后，符昭序其实并没有去，而是他知道宿离卿必会在卧雪楼手中，因为温景余早就料到了他会以此布局。
慕离笙是影之一族，潜伏暗处，不易露出马脚，但要洗脱宿离卿的罪，就必须让众人知道是有人代替他杀害符光宴，所以两个人必须同时在场，且揭穿他的影之一族身份。
所以符昭序找到了伏梓辰，希望他能够帮助揭穿慕离笙，身为正气谷的一员，伏梓辰选择了站在他的对面，故意放出消息，让慕离笙知道三天后他的身份可能被暴露，慕离笙必然有所动作，之后慕离笙果然伪装成宿离卿的样子代替真的宿离卿参加这个战局，想要在战局中再度引起矛盾，在众人面前坐实宿离卿的禁术仍未解开，而彻底使名剑天下和渡世盟决裂。
而他能代替宿离卿，正是映云归故意给的破绽。
从头至尾，都是为他精心布置的局。
血暗阁暗盟大殿，渡世盟讨伐名剑天下的消息自然是血暗阁重点的关注对象，战局的结果也是第一时间传到了女帝那里。
千羽求瑕正把玩着一盏玉制的杯，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怒上眉梢：“一堆没用的东西！”
“慕离笙得身份已经暴露，他最大的价值就是影之一族的身份，既然无用了……”
千羽求瑕的话没有说完，只是勾唇一笑，艳丽的唇色像是抹了血，在孤独的黑夜中静静绽放。
慕离笙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已尽，唯一能够再次和女帝的交易价值就只有伏梓辰身上的七殇劫。
“七殇劫是千羽求瑕必拿之物，你若留于身边必然惹杀身之祸。”
伏梓辰似乎丝毫不在意：“每一个人都有他要尽的责任，我的责任就是守护好七殇劫，这至阴至邪之物不该流传于世。”
“那为什么不毁掉？”
“因为它既然能留下来，就证明有人能将它练至顶峰，武功其实从来没有正邪，只是看修炼的人。它被称为至邪之物，是因为修炼它的人大多都求急功近利，心术不正罢了。”
“哈，说的好。”一个女声传来，却听的慕离笙心一下坠入谷底：“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漆黑浓密的墨发挽成高鬟望仙髻，秀丽绝俗的五官，穿了一袭幽黑长裙，如夜晚般静谧神秘，瓷器一般光滑白皙的皮肤，笑靥如花。
却令人感到恐惧。
“七殇劫的最后一卷，我是拿定了。”千羽求瑕长鞭在手，那是慕离笙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九幽”。
刀刃与软鞭结合，可通过内力释放刀刃，一旦被其缠住必定致命。
“慕离笙，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拿到七殇劫，否则今日便都死在这吧。”千羽求瑕淡漠的看着慕离笙，在等着他的回答。
“如果我拿到了七殇劫，你会给我新的身份吗？”慕离笙反问道。
“会。”
“好。”
慕离笙走向伏梓辰：“把七殇劫交出来，不过是本武功秘籍，何必为此丢了性命？”
伏梓辰没有退让，他知道这一天总要来：“我生来眼盲，看不见江湖河畔，看不见云海山巅，不知夏花秋叶，甚是是不知我的朋友长什么模样，但我想告诉他，当年有他，我真的很欢喜。”
“感谢他陪我走了一段本不该有的风花雪月。”
就在慕离笙想要运功将他送出这里时，他突感身子一顿，随即感到一股雄厚的掌力，慕离笙似乎感到了有什么东西被塞入手中，未等他看清，便被伏梓辰的内力推开数丈之远，彻底脱离现场。
“伏梓辰！你做什么！”
嘶吼声越来越远，伏梓辰不再回头，运掌迎敌：“想看真正的七殇劫吗？”
千羽求瑕不屑一笑：“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实力。”
伏梓辰顿时周身内力充盈，覆在眼上的白纱被震落，千羽求瑕顿时一愣。
像，太像了。
千羽求瑕问道：“你是什么人？你与伏临瑜有什么关系？”
伏梓辰一笑：“好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千羽求瑕看着他的脸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向她袭来，她握鞭的手都在颤抖，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君子如玉。
千羽求瑕越想越恐慌，似有疯魔之意：“我不许这张脸出现在我眼前！”
九幽第一式便是全力，鞭中蕴含宏大内力，伏梓辰运使七殇劫全力以赴，但伏梓辰终究目不视物，渐渐败下阵来。
被伏梓辰拉出战局的慕离笙想要回去，这才意识到手中握着一本书，正是七殇劫的最后一卷。
他慌忙打开，只见卷宗的第一页只写了几个字：
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
他叫慕离筝。
伏梓辰是希望慕离笙能够找回真正的自己，那无关相貌，无关声音，无关身份。
慕离笙终是再也忍不住决堤的泪水，任由泪打在书卷上。
悔恨。
只有无尽的悔恨。
悔自己曾经做过那么多错误的事情。
悔自己没曾珍惜那些难得的时光。
恨自己明白的太晚。
恨自己已错过那么多。
他攥紧手中的书卷，那是伏梓辰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即使拼了性命他也要守护好。
“没想到你跑的那么慢，看来伏梓辰也没为你争取到多少时间。”
慕离笙看见千羽求瑕走来，她的脸上，衣服，长鞭上沾满了鲜血，那是伏梓辰的血。
他顿时感觉天地间一片黑白。
那一刻，天地失色。
再睁眼时，仍是一片黑白，巨大的刺激让他失去了辨别颜色的能力。
但是慕离笙却异常的冷静：“哈，如果梓辰能看见，不知道是看见彩色的世界，还是黑白的世界。”
“他已经看到了死后的世界，你马上也能看见那样的世界了。”千羽求瑕持鞭而来。
慕离笙自知武功远不及千羽求瑕，已无退路，便紧握着七殇劫，心中苦涩无比：“抱歉，连这最后的东西，我都留不住，不过我马上就会来找你赔罪。”
慕离笙运功欲摧毁七殇劫，却被千羽求瑕看出，抢先一步断了他的右臂，书卷脱手而出。
那是什么样的痛呢？
慕离笙没有感知，他心中所想只有毁掉它！
不顾淋漓的右肩，想要扑上去护住它，只听见四肢骨被什么东西穿过的声音，慕离笙缓缓低头，见九幽已穿过他的腹部，他看不见红色的血，也感受不到痛，只能看见黑色的东西从身体滚滚流出，鼻腔充斥着血腥味。
慕离笙已经站不住了，在九幽鞭抽出身体的那一刻，他的身躯也应声而落，却仍然固执的想要拿到书卷：“梓辰……”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千羽求瑕看都不再看一眼，拾起书卷便离开了。
慕离笙仍然不断的用左手慢慢的往伏梓辰的方向爬，他想见伏梓辰。
他真的想见他。
血肉已经因为摩擦而变得模糊，但仍然义无反顾，用尽仅剩的力气去见他。
“我……我想告诉你……我不是慕离笙……我是……我是……慕离……筝……”
我想告诉你，我找到真正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