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世上最多别离事
慕离笙回到正气谷的时候已是深夜，月光皎皎，云雾缭绕，美好的不真切。
伏梓辰正坐在空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慕离笙静静地走了过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慕离笙一靠近伏梓辰，就被闻出了血腥味：“你身上怎么有血的味道，是哪里又受伤了吗？”
伏梓辰看不见，自然担心。
“不过杀了几个人。”
慕离笙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的，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伏梓辰问道：“是血暗阁的人么？”
慕离笙沉默不语。
女帝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半月之内，七殇劫的最后一卷。
慕离笙转过头去，看着他道：“梓辰。”
伏梓辰温柔一笑：“我在。”
慕离笙试探的问道：“你听说过七殇劫么？”
伏梓辰原本带笑的面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七殇劫，那是江湖中的至邪武功啊，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数十年前江湖中修炼七殇劫之人数不胜数，而今却销声匿迹，难免令人好奇。”
“那种至邪武功，虽然威力巨大但却反噬自身，任何修炼者皆活不过四十岁。”
听着伏梓辰的讲解，慕离笙也开始疑惑为什么女帝执着于这般阴邪之物。
慕离笙继续探问下去：“你为什么会了解这些？”
“多年前曾与拥有此武学之人有过几面之缘，略有耳闻罢了。”
慕离笙看着他：只是这样么？
今夜无风，孤星耀空，谢苍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一丝杀意，他知道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走出惊门便见一中年男人手提长剑而来。
谢苍白似乎心下了然，知道他一定会来：“没想到你会选在这个时候。”
段云锋剑指面前人：“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取命时。”
谢苍白嘴角微微上扬：“孤身一人，敢闯惊门，不知该说你是胆大还是无知。”
“为我大哥偿命来！”
谢苍白挑拨道：“杀符光宴的并不是我，是名剑天下的少主，你是否找错人了。”
“不管是谁，我段云锋今天就要杀光血暗阁的走狗！”
不再多言，段云锋如飞燕般踏步而来，随即杀招将至，谢苍白催动内力，结印布阵。
谢苍白心知段云锋必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他便也不再保留，全力以赴。
剑光术法变化间，已是数十招而过，谢苍白术法虽练就一定境界，但年岁上的根基差异仍然让他落于下风，而段云锋也受了不少伤。
“七更残月！”
剑光身影交错变换，手起剑落之间竟是成名绝招，谢苍白不敢大意，随即凝神结印：“九明三清·天地风云！”
极招相对，竟是两败俱伤。
谢苍白拂去嘴角的鲜血，随即发动内息：“九明三清·阴阳逆转！”
段云锋脚下立刻浮现出法阵，束缚住他的行动，就在此时，惊门杀手倾巢而出欲取其命，眼看刀剑即将入身，段云锋用尽全身力气，散发出剑气，竟是将阵法震碎!
随即冲出重围，杀手们见大势不好，立刻将其团团围住，刀剑纷纷袭来，段云锋一时怒气冲冠，不顾自身伤势，硬是开出一条血路，直逼谢苍白。
“老子早就不想活了，死前也得拉个人给老子陪葬！”
谢苍白感到不妙，欲退步防守，却见段云锋长剑脱手，向他袭来，谢苍白不及反应双手抵住剑刃，却未想段云锋竟催动内息反手一掌。
肉身生生接下这一击，竟是震得谢苍白耳朵一震轰鸣。
杀手们见事情不好，立刻派遣弓兵上阵，数百只箭矢直直向段云锋袭来，段云锋也不再闪避，而是豪迈一笑，在箭雨落身的前几秒，迅速提剑又往谢苍白腹部插了一刀。
随即箭雨落下，无数只箭矢穿破皮肤，段云锋只觉有温热的液体留下，随后便是眼前一片漆黑，他躺在地上，嘴角的鲜血已将他的整个面部染红。
“彦卿……抱歉……”
“大哥……地下太冷了……我来陪你了……你交代给我的任务……总是那么难……所以这次……我选了简单的……陪你……我们一起……”
众人都不敢上前，只见段云锋嘴角扯出了一个微微的笑意，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一般……
曲庭轩赶到的时候，段云锋已经没了生息，他立刻扶起谢苍白，想要喂他止血的药，谢苍白也不拒绝也不接受，他看着已经死去的段云锋，眼神带着敬佩：“真羡慕……符光宴有这么好的兄弟啊……”
曲庭轩眼角有泪，责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羡慕他”
谢苍白静静地笑了。
“如果……我们也能再勇敢一点……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了吧……”
谢苍白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时常会想，如果戚寒舞能够放下，如果自己能在勇敢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再早一些跟她说，我想带你走……
也许，他们早就不用理这江湖纷争了。
曲庭轩终是没能救下他，谢苍白的躯体在他的怀里渐渐冰冷，他记不得这是他失去的第几个朋友了。
这江湖，究竟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为什么，他开始觉得这条路他走不下去了？
无言，也只有无言。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聚起了乌云，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脸上。
落雨了。
符昭序做了噩梦。
他突然从梦里惊醒，随手披了一层外衣，想去外面转转，却发现下雨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回到了卧房点燃了一根蜡烛，便开始处理盟中事物。
眼下最烦心的事情莫过于与名剑天下的关系，他揉了揉眉心，偏头却看见了一封信，那是他之前并没看到过得，看起来像是最近不久放上去的。
符昭序抽出那个信封，移到了烛光下面，却见几个飘逸的字体：
彦卿，亲启
符昭序看出那是段云锋的笔迹，立刻拆信看到：
彦卿，我膝下无子，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亲孩子，见你已经成长，我此身已了，再无牵挂，便欲退隐江湖，远离尘嚣。未来的路艰险非常，一想到你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我心中也不忍，想当初我与你父亲闯荡江湖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而你如今已经可以独担渡世盟的重任了。
一想，还真是后浪推前浪啊，一转眼你已经这么大了，而我，也老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选择这条路，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一点，我们所走的这条路并不代表任何事情，很多事情并不是维护多数人的利益就是正义。正义是什么，也许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也是你终其一生都要追寻的答案。我们所选择的这条路也许是痛苦的，但是它一定会迎来光明。
这个世间，也会因为无数人的奉献与牺牲，而更加明朗。
你要记住，我们所做的这一切，也并非全然是正确的，它会有很多错误的存在，相反，许多危害武林的人也并非就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这个江湖是复杂的，也是多情的。
没有人知道所选择的路究竟是对错，或许这世间本就没有对错，我们所行之事，唯有千载万载之后，时间来印证。
只要寻心而行，那就是方向了。
生于渡世盟，这样的责任是你与生俱来的，也许这样沉重的责任不该落在你的身上，但是每一个人生来都有他必须承担的责任。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安稳平静的生活，你的父亲也一直都知道。
若是有机会，便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
吾辈已老，后代不息。
续尘那孩子一身侠气是个值得交陪的朋友，看到他啊，就好像见到了以前的我和大哥。
希望未来你们可以一同还这天下一场太平，其实我们本希望这样的责任就到我们为止，可终究还是牵扯到了你们。
彦卿，段云锋的江湖路，就到尽头了。
符昭序紧紧握着那张信纸，心脏狠狠地抽痛着，他想要去寻段云锋，但是冲出渡世盟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段云锋和符光晏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为他，为渡世盟铺路。
而他要做的，是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雨滴砸在脸上，符昭序没有带伞，只是这样慢慢走在街上。
有几个小孩子打着伞路过。
“哇，好大的雨啊！”
“哥哥，为什么会下雨啊？”
“妈妈说，下雨是因为老天爷在哭。”
“是老天爷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为什么要哭啊！”
“妈妈说，因为有的人遇见伤心事却哭不出来，所以老天爷就替他们流眼泪啦！”
“为什么有的人哭不出来呢？每次哥哥抢我棉花糖吃我都能马上哭出来的！”
“不知道哦，快回家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孩子们拿着伞跑掉了，有个小孩回头看了一眼符昭序:好奇怪的人哦，下雨天居然不打伞。
与段云锋决斗的前一天晚上，谢苍白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绿竹疏影，是楼台细雨，那人恍惚站在他的眼前，撑伞，静默。
他曾问过她，最喜欢什么。
她说，楼台观苍云，细雨吹竹影。
他是杀手，眼前所见皆是鲜血，生死。似乎从来不曾注意过这些，但这一次他梦到了。
烟雨蒙蒙，翠竹新绿。
他抬头见她孤身一人立于雨中，小心翼翼地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女子淡然一笑，他似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不舍，但女子始终没有回答他。
就在他出神落寞的刹那间，眼前山河破碎，似是滔天巨浪要冲散这难得的景象，他拼命想要抓住眼前人，将她带出那万丈深渊。
可眨眼之间，他再瞧不见她的眉眼，瞧不见伞下她的身影。
最后的记忆里，她没有笑，她的眼里有悲伤还有泪。
眼前景象崩塌前，他似乎听到了一阵萧声……
来不及细想，萧声便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梦醒了。
清苍白雪，落梅知语。
他想，我是再也寻不到她了。
第二天晨光熹微，温颜便冲进了符昭序的卧房，他从不轻易打扰公子休息，但这次却直接冲了进来。
符昭序见他一脸焦急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顿时感到不妙，心下的不安立刻变成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符昭序脸色瞬间苍白：“颜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城中……城中……”
温颜已经哭的无法言语，符昭序立刻赶往城中。
到达城中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那处议论纷纷，符昭序往前挪了挪身子才看清一切。
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他只觉全身血液凝固，浑身冰冷，心中像是有一个洞在不断地流血，吸走了他全身的热量，不然……不然……
怎么会这么冷？
段云锋的尸首被吊在城墙上，他习惯穿的素衣也早已被鲜血染红，头发散乱在风中，身上插着无数箭矢，腹部肩部腿部皆被利箭穿透，胳膊甚至还露出白骨。
周边的议论声很大很杂，但是符昭序什么都听不见，他不记得那日是怎么将段云锋的尸首背回渡世盟的了，他只记得那天很冷，很冷……
渡世盟哭声哀声怒声骂声不绝于耳，但是符昭序什么都听不见。
有人来问：“盟主，前辈该如何安葬？”
符昭序慢慢的将目光转向他，没有开口便是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昏倒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抹黄色身影。
云梦泽伸手接住了倒下的符昭序，道：“麻烦各位请将盟主送到卧房。”
“是。”
正气谷中伏梓辰如往日一样为众人打点着繁杂事务，他目不视物却能将琐碎事务都安排妥当。
谷里有的人说他是开了天眼，也有的人说是因为他用心看世界，当然更多的人对此不屑一顾。
伏梓辰在谷中向来独行。
就在他处理事情时，一阵风吹过，他察觉到了杀气。
看不见来人，唯有感知风的方向。
那人身法诡谲，将气息隐藏起来，出手狠绝，伏梓辰难以抵挡，几招下来便落了下风。
那刺客见伏梓辰露出命门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想要一击必杀，就在刀刃刺入皮肤瞬间，伏梓辰运使内力竟将这一招抵挡住了。
刺客见状也不再多缠斗，立刻逃离。
血暗阁·暗盟大殿
千羽求瑕正听来者汇报。
“女帝大人，属下已经确定伏梓辰方才所用正是七殇劫的功法。”
千羽求瑕闻言勾唇一笑，绝代风华：“那就把七殇劫最后一卷拿来。”
“是。”
千羽求瑕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问道：“还有何事？”
“大人，此事了结之后，您答应我的会给我一个新的人生。”
千羽求瑕道：“事成之后，自然应允。”
“多谢大人。”
回到正气谷，慕离笙又变了一副模样。
他没有自己的皮囊，没有自己的声音，也没有自己的身份，只能依靠着别人的样子活下去。
他看到了伏梓辰：“又坐在这？”
伏梓辰依然眉眼带笑：“是啊。”
“梓辰，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能以自己的样子活下去，是不是会更好？”
慕离笙眼眸中有期待，他知道伏梓辰看不见，但是他依然期待着他的回应。
伏梓辰笑了一下：“那是自然。不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慕离笙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渡世盟外，围聚了很多江湖义士，都争着吵着让符昭序为符老报仇，为段云锋报仇。
温离和温颜死死的堵住大门：“大家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是现在公子忧思过度，还在昏迷，请大家见谅。”
云梦泽正在卧房内为符昭序施针治疗，此番他积劳成疾，引动内息不稳，加之这几次受伤都没有及时处理，终是发起了高烧。
云梦泽将最后一根针插入他的穴位时，符昭序脸上的红晕已有减退之象，她又轻手轻脚的燃了安眠香，为他掩好被角，才转身离开。
正在极力劝阻众人的温颜温离眼看就要挡不下的时候，只听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传来：“各位稍安勿躁，梦泽知道各位侠士皆为江湖豪杰，对符老盟主皆是敬仰万分，各位好意小女心领，但此刻现任盟主符昭序身体抱恙，待其身体无恙，此事渡世盟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只见那黄衫女子面带微笑，体态从容，说话间进退有度，众人见此也不好多做为难。
“好，那就有劳姑娘了。”
众人纷纷而散。
温颜看着退去的汹涌人潮，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伤心，哇——的一声哭出来，“呜呜呜公子也病倒了，段叔也不在了……”
云梦泽看着眼前束手无策的温颜和温离两个孩子，温柔的摸了摸他们的头，柔声道：“别担心，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