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动如参商难相见
天光微凉,夜色阑珊。
温离半夜起来去解手的时候,看见公子的房中还亮着烛光,他便悄悄的溜到了窗外,想看看公子在做什么。
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符昭序来到符光宴的墓前,轻轻的坐在墓碑的旁边,像是很多次他坐在父亲的身边。
“爹亲,段叔要离开渡世盟了……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很难过但是我没有阻止他,我想以段叔的性格,渡世盟于他而言,可能也是一种束缚吧……”
符昭序的头靠在冰冷的碑上,轻声呢喃,声音温柔,像是怕打扰到他一样。
“段叔本就是因你而留,如今你不在了,他离开也是该然。”
符昭序将身子往墓碑前靠了靠,他突然觉得这风刺骨,吹的他一阵冰寒。
“彦卿长于风月渡,从九岁那年便离开了家,你总问我是不是陪我的时间太少了……会不会怪你……”
“怎么会不怪呢?我也想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过中秋,过春节……然后你就跟我说,我们家不过这些节日,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过……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过过任何一个节日……”
符昭序越说声音越小,甚至带上了颤抖的声线:“我们一家人……从来没过一次节日啊……”
风拂在脸上,似乎是逝去的人伸手去安慰自己。
远处,一个身影默默无语的看着这一幕,随后消失在了寂静夜色之中。
符昭序直到天亮才回到了渡世盟,便看见段云锋正启程离开,他的眼眶微红,似乎是一夜未睡。
看着符昭序过来,段云锋高兴的向他招招手道:“彦卿!”
符昭序眼角泛红,压下心中不舍,虽然难过却仍然为他感到高兴:“段叔,江湖路阔,千万珍重。”
段云锋拍拍他的肩膀:“安啦安啦,我好歹也是行走江湖的老手,比你有经验多了,等我走完这所有地方,我会再回来的,如果留恋哪里不回来了,我也会化作风给你捎个信……”
“那彦卿就在渡世盟等你回来。”
“好,一定回来。”
段云锋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符昭序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礼。
此去一别,终未再见。
符昭序知道,这一别不会再见了。
但他不知道这条路上还会有多少的人,说了再见,就再也没见。
血暗阁内,曲庭轩一个人坐在树下浅眠,谢苍白找到他,顺势坐在他的身边,递给了他一坛醉千愁。
“知道你没睡,起来饮酒。”
曲庭轩睁开一只眼睛,拿过酒坛饮了一口:“果真好酒。”
上次约定过的,如果能活着回来,再饮一坛醉千愁。
曲庭轩喝的很快很急,酒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沾湿了衣襟,谢苍白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只有他们两个明白,能有机会饮这一坛酒,是多么不容易。
谢苍白靠在树干上,对着曲庭轩道一句:“我有种感觉,我可能活不久了。”
谢苍白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的像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样。
曲庭轩喝酒的手一顿。
谢苍白脸上带着笑容:“因为我知道了寒舞在女帝面前反抗她了。”
谢苍白笑的特别的开心灿烂,像是小孩子得到了糖一样,但曲庭轩看向他的目光却带上了认真与哀伤。
“女帝想要的恐怕只是没有思想的人偶而已,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夜姬。”曲庭轩不再喝酒,而是认真的道。
谢苍白还在笑,似乎没把曲庭轩的话听进去:“寒舞为了我反抗了女帝……”
“我们终于为彼此都努力过了。”
谢苍白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曲庭轩没再说话,又是提起酒坛一直喝酒。
没有用了,此局已定。
符光宴已经死了。
他的存在就是用死来削弱渡世盟的实力。
女帝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件事,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但是他是最好的人选而已。
血暗阁·暗盟大殿
千羽求瑕正坐在大殿之中,夜姬走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冰冷的不愿让人直视。
“女帝大人,属下知道您功体不全,特让曲庭轩炼制的丹药,能对您有帮助。”夜姬将丹药递了上去。
千羽求瑕非但不领情,甚至将那丹药拿起捏碎:“知道本宫功体不全,不去找七殇劫,拿这破丹药有什么用?”
“那七殇劫是害人的东西!”夜姬情绪激动,说出去的话比思考的速度快,反应过来时,顶撞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对不起,女帝大人,是夜姬失礼了。”夜姬立刻跪在地上认错。
千羽求瑕暼了她一眼:“本宫不想再看见你,滚。”
“是。”
夜姬离开的时候正好遇见了霁寒宵,霁寒宵见她神情有异,便没在说什么,进入了暗盟大殿。
他能感觉出来,千羽求瑕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什么事?”
“回女帝,计划已成。”
“让慕离笙化形为宿离卿的模样杀掉符光宴,离间名剑天下与渡世盟,同时除掉一部分渡世盟人马,好计策。”千羽求瑕早就知道了他的计划。
“女帝英明。”
“但你如何得知宿离卿从云中离开还会失控且不会出现,如果宿离卿出现在了战场,你的算计不仅会功亏一篑,甚至会暴露慕离笙。”
这当然是好计策,但是也是险棋。
一旦有一步踏错,就是全盘皆输。
霁寒宵想起温景余,嘴角上扬:“因为智者之间的默契。”
“哦?”千羽求瑕似乎很有兴趣继续听下去。
“大人难道不好奇,温景余在这场局里的目的在何处吗?”
霁寒宵继续分析道:“智者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入局,温景余看似无立场,实际上是在暗中达成他的目的,先帮助渡世盟救出符光宴,取得渡世盟的信任,然后借由瑶星伤于宿离卿之手,划清界限,再用计将名剑天下与渡世盟逼上绝路,届时名剑天下或渡世盟就不得不与他达成利益交换,他就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呵,温景余……玩的一手好牌……”
“所以我们在这件事上与他利益一致,此次能成功除掉符光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他留了宿离卿身上的一点咒术,让宿离卿还能陷入疯狂从而逃脱名剑天下的人之手,给慕离笙制造机会,这次计划就未必这样天衣无缝了。”
千羽求瑕听闻后,点点头:“那他的目的倒底是什么?”
“属下只能确定一点,他的目的与我们血暗阁无关。”
“不管如何,温景余此人心机深沉,必须要防。”
春分过后,云中渐暖。
竹帘外用青石砌了一方小潭,引来旁边的活泉蓄水,几尾新养的红鲤鱼唛喋水面浮动。
瑶星趴在轩栏上喂鱼。
洒一把鱼饵,发呆好半晌,幽幽叹气。
自从知道符光宴身亡的消息,她已经郁郁寡欢了好几日。
亭中男人一手看书,一手握盏喝茶,听她叹气,微微摇头道:“你再这样叹气,水里的鱼都要郁郁而终了。”
自从那日与宿寒州谈完话,温景余就一直保持着非常愉悦的状态,瑶星见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害怕他又暗地里搞事情,于是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温景余喝了口茶,抬眼看她,淡然一笑,眉尖略挑起:“我能知道什么呢,这几日左右不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情报信件也都是由你过目的。”
此话不假,他这几日修身养性,除了看书喝茶什么也没做,就算真要知道些什么,也是她掌握的信息更多才对。
瑶星轻轻抿唇,而后微微鼓起腮边,重新趴回栏杆上。
凉亭里又安静下来,她神情恹恹地望着游动的鱼,思绪如水波般跌宕不定。
瑶星垂着眼帘,压下心底冒出的那一点烦闷,手臂搭在栏杆边,又洒了一把饵进去,莲叶下的鲤鱼们热闹地在水底争夺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春日漫漫,也只有水中鱼儿能无忧无虑。如此消磨了大半日,温景余才说了一句令她高兴的话。
可以离开云中。
目送温景余离开的背影,瑶星独自在凉亭站了半晌,慢慢从袖中抽出刚刚的信笺,上面有些内容她没有公布,是关于宿离卿的。
她默读一遍,燃起银烛,将信纸烧尽,背着刀便下山了。
离开云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渡世盟,瑶星敲开渡世盟的大门,但她并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等待。
不多时,符昭序推门而来,见是瑶星想邀她入内,却迎来了瑶星淡漠疏离的目光,一时间让符昭序不知所措。
“宿离卿在云度口,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今晚之前去云度口就能找到他。”瑶星冷漠的看着符昭序,竟让符昭序感受到了一丝陌生。
她不知道符昭序是否还愿意相信她:“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
符昭序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神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瑶星姑娘,彦卿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瑶星却回绝:“有些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符昭序没看到瑶星眼里一闪即逝的落寞,瑶星清楚的知道,现在唯有远离他们才是最好的方式。
瑶星不愿继续交谈下去,转身便走,却听身后传来符昭序的声音:“那届时,彦卿会告诉姑娘续尘的情况。”
瑶星顿步,像是用了很大勇气才说道:“烦请公子不要告诉我关于宿离卿的任何消息。”
符昭序想问为什么,然后他听见瑶星隐忍的声音,
“别让我为难。”
符昭序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他想问她整件事情的缘由,更想问她宿离卿一事究竟与她有没有关系,但都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即使这一切都不是瑶星本意。
离开渡世盟的瑶星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她走的很慢很慢……
她想起那日放孔明灯时她许的愿望,不过是希望身边能有个朋友罢了,她以为宿离卿和符昭序会是。
也许本来应该会是,但是现在……她自嘲地笑了笑,抬头望向了天空。
符光宴的死,是主人与霁寒宵联手布局,霁寒宵想要符光宴死削弱渡世盟的兵力,而主人则是需要这个结果让渡世盟与名剑天下分裂,从而逼迫宿寒州与他进行交易。
而她,早已在局中了。
从她给符昭序宿离卿的消息的时候,她便已经不能回头了。
是不是她本意,她知不知道这所有的计划,都不重要了。
而她已为棋子,就不能再给符昭序他们带来危险。
“瑶星姑娘神色不太好,是有什么心事么?”
瑶星闻声抬眸,却见映云归抱剑正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不过是许久未见,想与姑娘叙叙旧罢了。”映云归优雅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姑娘移步卧雪楼。”
瑶星淡然回道:“我与阁下并无话题可言。”
映云归被拒绝了也不恼:“那瑶星姑娘从我这里获取的名剑天下少主的消息可是派上用场了?”
瑶星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目光警惕道:“你想威胁我?”
“楼主若是知道你擅自利用卧雪楼的情报网获取名剑天下少主的消息,会怎么想呢?”
瑶星迎上他的目光,对他一笑:“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主人知道。”
映云归没想到威胁不成:“哈,不愧是楼主亲手调教出来的人。”
瑶星本不想与他多有交集,没想到他会主动找自己,甚至是以宿离卿相威胁:“劝你一句,不要做多余的动作。”
“想利用宿离卿来离间我与主人,你还做不到。”瑶星转头欲走。
“瑶星姑娘此言差矣,我对楼主忠心耿耿。”映云归看向瑶星的目光带上了不明的意味。
瑶星看破不说破:“映楼主心中明白,自是无需瑶星多说。”
映云归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温景余身边的人啊……果然同他一样喜欢试探。
从卧雪楼走出来的瑶星心事重重,虽然主人早就知道映云归的心思,但是她无法保证映云归究竟能捅出什么幺蛾子来,能做卧雪楼楼主这么多年,映云归必有些常人难及的能力。
瑶星抬头看着天边晚霞渐收,路边开始摆起了各种各样好看的花灯,她驻足拿起一盏莲花灯,突然想起救出符光宴的前一晚,与他们一起放的花灯。
短短数日,却是一切都不同了。
瑶星看着花灯出神良久,直到店铺老板问道:“姑娘好眼光,这个花灯是这里最漂亮的一个,若是许愿啊,定会成真的,姑娘来一个吧……”
瑶星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抱歉啊老板,我只是看看……”
陪自己放花灯的人,已经不在了。
月轮高悬,夜色如歌。
一道妙曼的身影正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喝酒。
夜姬将面上轻纱脱去,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月光下更显得孤寂,想起那日女帝带着厌恶的表情,对她道再也不想看见自己……
夜姬猛的喝了一口酒,将酒坛扔到地上,顿时应声而裂,她苦笑一声:
“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