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常命数不由人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雨不断的砸在地上,瑶星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出神。
不知道符公子有没有救出宿离卿。
墨子霖一进门就看见瑶星裹着裘袄坐在窗边,连雨水打到手上也浑然不觉,赶忙走上去把人拉了回来,顺手把窗户关好。
“怎么坐窗户边上了?你的伤还没好,不能着凉。”
瑶星才回过神,问道:“义兄怎么来了?”
墨子霖讪讪道:“温景余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云中不安全……”
瑶星想着,主人确实不在云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又出神许久,希望一切顺利。
“我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件事。”墨子霖倒了一杯水,坐在案前。
瑶星疑惑的把目光投向墨子霖,以他的性子有事一定是直接说出来,很少会这么说。
他顿了顿:“我听说,宿离卿把符光宴杀了。”
耳边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
那一瞬间,有无数个思绪在瑶星的脑中炸裂,她身形不稳,差点跌坐在地,墨子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哪里不舒服?”
瑶星定了定心神,才道:“我没事。”
墨子霖再如何迟钝,他也能看出瑶星不加掩饰对宿离卿的关心。
宿离卿把符光宴杀了。
她的第一直觉就是,不信。
不可能。
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已经没有嗜血的冲动,何况他已经伤势沉重……怎么可能……
不可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她的手脚却更加冰冷。
是她放了信息给符昭序,符昭序才会派人救宿离卿,才会有人从中作梗。
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张,如果她没有放人,宿离卿就还会在云中,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头一次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压迫感,那种感觉只源于一个人,是温景余。
正在她失神时,温景余回来了。
他撑着一纸油伞,从暴雨中走来,却没染一丝湿意,他看了一眼瑶星,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同时,叫走了墨子霖。
瑶星知道,这是无声的警告。
警告自己任何看似对他们好的行为,都是不该有的。
她不该私自放走宿离卿。
此刻的瑶星,就像是纸笼里困住的蝴蝶一般,无力又脆弱。
这种感觉,她体验过很多次,但从未有一刻向现在这样强烈。
她永远挣不破那层纸笼。
温景余知道她的一切动作,却放任不管,甚至是故意为她制造时机,故意离开云中让符昭序派人来救宿离卿。
他故意只将咒术解开一半,又故意纵容她放走宿离卿,就是因为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
瑶星感觉到自己像在冰窖里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温暖的,她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温景余无声的告诉她,他们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无力反抗。
是她害了宿离卿。
心口的伤还没痊愈,又遭受了精神上的打压,瑶星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最后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天晚上,她发起了高烧。
温景余坐在她的身旁,神色晦暗,却没有一丝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墨子霖看着好友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心疼瑶星,所以对宿离卿那小子基本上没什么好感,但他知道,温景余对这个宿离卿一定是厌恶至极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没来由的,就是讨厌。
温景余伸手拂了拂瑶星的碎发,为她别在耳后,她的造型永远都是干净利落的,她不会像普通女孩子一样绾发簪花,只会简单的绑一个马尾。
他没教过她,墨子霖也没有。
温景余看着虽然昏睡但是已经退烧的瑶星,知道她冰雪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通,今日之事,她必然是知道了。
大雨滂沱,似要淹没一切,似乎天地都在哀鸣。
血泊千里,满目苍夷。
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听不见,符昭序只是感觉怀里的至亲远比这彻骨的寒雨更加冰冷。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才失而复得的亲情转瞬即逝,为什么让自己失去这些的人偏偏还是自己的挚友!
符昭序忍住心中的悲伤与愤怒,轻轻的将符光宴放在了地上,并把外衫脱下盖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怕是符光宴在雨中受凉,然后背着他,符光宴的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
就像曾经无数次符光宴把他背在身上一样。
“阿爹,彦卿带你回家,我们再也不去管这江湖了,你好好歇歇吧……”
雨落在脸上,一片冰凉。
唐沉璧护着符昭序回到了渡世盟,见到段云锋的时候他只是眼眶红肿,什么也没说。
“多谢唐姑娘。”符昭序俯身行礼。
唐沉璧看着符昭序,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将礼数行的周全,无论什么时候都行事得体,却又让人感到疏离。
“无妨。”
说罢便离开了。
她想起那年村里疫病,她和几个小伙伴偷溜出来,身无分文马上要饿死的时候,一个巍峨高大的身影站在他们面前,送给了他们四个热乎的包子。
她背着琴阙走在街道上,看着路边的小摊因为大雨的关系各个闭门歇业,她进去一个小店,老板笑呵呵的道,
“姑娘,小店今天不营业。”
“来几个包子吧……”
“姑娘,小店没有……”
唐沉璧没听老板的话,而是走到了桌子前坐了下来,卸下琴阙。
老板看着她拿着剑,也不是啥好惹的人,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笑呵呵的道:“姑娘,我们这里没有热乎的包子了……”
“拿上吧。”
老板心里暗自不爽:“这是个什么怪人!非要吃凉的!”
包子已经上来时,早已凉了。
“姑娘,这大雨天就对付吃吧,我们实在是没有热乎的了。”
唐沉璧拿起一个包子送入口中,又硬又凉。
良久,她道一句,
“这包子,一点也不凉……”
命运也许总是这样弄人,唐沉璧只记下了他的身影和容貌,但是一直不知道他是谁,直到瑶星闯入开门,她才有机会见到符光宴,却没想到,那是两个人最后的交谈。
她问起那年,他是否记得救过一个快饿死的女孩。
他笑着道,他这一辈子救过这么多人,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
自那日符昭序将符光宴的遗体带回渡世盟后便准备了葬礼。
符光宴就葬在了后山处的墓地。
一生热血,终归尘土。
整个下葬的过程只有符昭序和段云锋两个人,符光宴下葬时,渡世盟所有人和江湖中各路豪杰都静默哀恸,还有些人忍不住发出了抽噎的声音。
温离和温颜站在云梦泽的身边哭的泣不成声。
将所有的一切布置好之后,符昭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雨已经停了,有一道淡淡的彩虹映在空中,像是通往天堂的虹桥。
所有人都以为符昭序会悲伤,但他无比的冷静。
“感谢前辈们不辞辛劳地赶来家父的葬礼,彦卿在此感谢前辈们对家父的情义,父亲虽逝,但彦卿仍在,彦卿在一天,便念着大家一天。”
随后,符昭序深深地向所有人鞠了一躬,他的腰沉重的弯下去,久久没有战立……
而后,名剑天下的宿离卿杀害符光宴的消息也传开了,一时间,所有武林义士都要求名剑天下给大家一个交代。
可自那日之后,宿离卿再也没出现过。
名剑天下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担心他的。
阿叹跪在未雪小筑的门前,哀求道:“大师兄!我求求你救救四哥吧!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怨兰曲焦急地看向慕梅洇,想要去把阿叹拉起来,却被他拦住:“你相信续尘吗?”
阿叹没想到慕梅洇这么一问,顿时愣在原地。
慕梅洇缓步走向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相信这件事是他做的吗?”
阿叹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时候四哥在失控状态,我不知道是不是他……”
“你最了解续尘,无论处在什么状态,他都不会真正违背本意。”慕梅洇闭目,字字有声。
“即使是处于被动。”
怨兰曲立刻扶起地上的阿叹,为他拂去灰尘,阿叹也顿时豁然开朗:“我知道了!四哥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慕梅洇转而又道:“我们还没有见到续尘,还没有听到他的话,怎么能轻断就是他所为……”
“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他,那他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怨兰曲拍拍阿叹的肩:“相信小四。”
阿叹点点头:“嗯!”
渡世盟内,符昭序的心情并没有像任何人想象的那样悲伤落寞,而是一如往常地平静。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把所有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没给血暗阁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倒是段云锋,酒也不饮了,剑也不提了。仅仅几日,他就判若两人。
密密麻麻的胡茬也不再打理,也不在乎别人说他老了。
符昭序把他叫到书房的时候,他正在出神。
符昭序一袭白衣,干净素雅,反观段云锋,魂不守舍,不修边幅。
符昭序率先开口:“段叔,你是不是早便知道父亲的想法了。”
如若不然,以他的性格,现在早就去找血暗阁拼命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天比一天颓废。
段云锋没敢回答他,符昭序的眼神没有任何的逼问,只是平静的注视,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可他却觉得这个眼神太炽热,似乎要把他灼烧,
因为心中有愧。
段云锋不语,符昭序已知道答案。
“抱歉,彦卿……”
“不必抱歉,父亲一生所向便是如此,他没有完成的事情和愿望,都由我来承担。”符昭序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段云锋想叫住他,告诉他一声,其实大哥更想让你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看向符昭序的背影,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雾,随即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从他眼角的皱纹中溢出:“哈哈哈哈哈哈哈……”
符昭序听到了段云锋的笑声,眼角一酸,终是不再回头。
就像这条路,终是不再回头。
血暗阁殿内一片寂静,谢苍白想起那日的孤笛声,他知道是戚寒舞。
她肯来,是不是就证明她不想让他死?
或许,他们之间还有余地
或许……
他看着身上已经快结痂的伤口,笑了起来。
“或许……也只是或许罢了……”
他自嘲一声,摇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暗盟大殿
千羽求瑕妖娆妩媚的背影在纱帐中若隐若现,她慵懒道:“寒舞,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回女帝,属下在战场上吹了萧笛,他……应该是知道我在。”戚寒舞道。
千羽求瑕眼波流转,嘴角微微勾起,心情愉悦:“做的不错,下去吧。”
戚寒舞没有向往常一样听话的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千羽求瑕看出了她的异样,微微皱眉:“怎么了?”
戚寒舞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突然跪地道:“回女帝,寒舞自幼在血暗阁生长,承女帝照拂才有今日,为报女帝救命之恩一直服侍于左右已有十多年之久,待此事了结,寒舞想离开血暗阁,救命之恩,寒舞终身难忘,但我想……”
“你想报恩不只有这一种方式,对吧?”
千羽求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瞬移至戚寒舞身前,她白皙的手指掐住戚寒舞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眼神染了血色,充满杀气,突然的动作,让戚寒舞一阵胆寒。
“寒舞,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这条命是我的,我当年可是为了救你差点死了。你也是我养大的,所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戚寒舞隐隐道:“可是……”
“没有可是!”千羽求瑕突然放开戚寒舞,扬袖一甩,掐的戚寒舞下颌一阵生疼。
“如果你是因为某个人而想要离开,我可以保证,他活不到那天!”
那是千羽求瑕对戚寒舞第一次发火。
血暗阁外一处天台上,夜姬俯瞰这血暗阁的风景。
根本没注意到曲庭轩什么时候来的。
“在看什么?风景吗?”曲庭轩沿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一片树木,剩下什么都没有。
“这里哪有景色啊!?”曲庭轩抱怨道。
“我也没说我在看风景啊……”夜姬淡淡的回道。
“这里以前没有树木,只是一片荒地,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来这里转转……”夜姬将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时候长出了树苗,变成了树木……”
曲庭轩没有照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到她今日没有抱琵琶,问道:“你今天怎么不拿琵琶?”
“不喜欢。”夜姬回答的干脆利落,“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不想看见它。”
“比如说,现在?”曲庭轩试探的问道。
夜姬未语,曲庭轩也不再追问,因为答案自在心中。
“谢苍白,也许活不了多久了……”曲庭轩并肩与夜姬站着,语气中带着悲伤。
夜姬看向他,他也回看她。
彼此都心照不宣。
“因为戚寒舞说了想要离开血暗阁。”夜姬接道。
“女帝不会留下谢苍白的,因为只要有他在,戚寒舞就没办法全心全意的留在女帝身边。”曲庭轩摇头感叹,“都是世间的痴情人啊……”
“他们两个,一个不敢爱,一个打不破枷锁。”
夜姬眸中似有笑意,调侃道:“你倒是看的明白。”
她又言:“可是,至少他们都彼此靠近过。”
谢苍白表过白,戚寒舞说过离开。
曲庭轩看到了夜姬眼中亮着的光。
曲庭轩看着她:“你不该讨厌戚寒舞吗?怎么似乎还挺可怜她的?”
“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就因为她是女帝的心腹?女帝很喜欢她?”
曲庭轩点点头。
夜姬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庞,苦笑道:“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她亦如是,有何可妒呢?”
“那为什么不离开?”曲庭轩认真的看向她,似乎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夜姬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就算你们所有人都背弃她,我永远都不可能,无论她做了什么事。”
我愿意同她一起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