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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昔日人默水犹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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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连绵,下了整整一夜。

    瑶星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抑的天气让她心头发闷,隐隐不安。

    因为下雨的缘故,温景余今日不在院中,往日不见温景余,觉得神清气爽,可如今看不到他的身影却暗自担心。

    雨,越下越大。

    云中外不远处,阿叹带着寒竹笙欲潜入云中救下宿离卿。

    阿叹昨日便收到了符昭序的信,其中内容便是让他尽快去云中将宿离卿接回名剑天下,越快越好。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总让宿离卿待在云中也无法安心,天蒙蒙亮,阿叹便跑来了云中。

    因为曾经来过,对这里还算熟悉,很容易的找到了信上所说的地方。

    宿离卿独立于雨中,浑身是血。

    阿叹立刻跑过去,宿离卿听见来人,转身认出了阿叹与寒竹笙。

    阿叹看着宿离卿的眼瞳已经恢复清明,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下,他皱着眉问道:“四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宿离卿摇摇头,道:“这点小伤,我宿离卿还不看在眼里。”

    寒竹笙听到了熟悉的语气,也不免放心下来,道:“此处不宜久留,具体事件始末我们回名剑天下再谈。”

    “好。”

    本该平静下来的渡世盟内,今日又起波澜。

    从符光宴被救下的到今日,渡世盟一直有潜在的变化,也许年纪尚轻的符昭序发现不了,但是段云锋却看的出来。

    渡世盟有些人,已经开始退出了正常的职务与工作,把自己的任务都交给了别人。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曾经跟随符光宴闯荡江湖的人,是符光宴的生死之交,也是曾经吃过药丸的人。

    段云锋自然发现了端倪,他拦住符光宴,语气急躁不安:“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符光宴知道段云锋看出了他的想法,不急不慢的道:“云锋,你我同行数十载,大哥心性你最是了解,我希望你支持我。”

    “我当然支持你!但是你的计划里为什么没有我!”段云锋怒道。

    “我与你过命的交情,你以为是说着玩玩?”

    符光宴有些讶异,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段云锋这般生气的模样。

    “云锋。”

    “我要跟你一起!”

    “云锋。”

    “不必劝我,同死,你只有这一个选择!”

    “云锋!”

    符光宴声音抬高了几度,才打断了段云锋的思绪。

    “有人需要留下来帮助彦卿。”符光宴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他说的很慢,却不容否定。

    “为什么留下来的不是你?彦卿更需要你。”段云锋的理智在那声“云锋”之后已经被拉回来,却是更加痛苦难当。

    “我有我必须要做的理由,你不可阻挡我。”符光宴眼神坚定。

    段云锋知道,符光宴决定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动摇。

    他如此,彦卿亦如此。

    有时候,段云锋都很讨厌符光宴身上的正直,因为很多时候,这份正直都显得不近人情。

    “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段云锋沉声问道。

    “因为此局已定。”

    从符光宴被毁去武功,成为一个废人之后,他就开始盘算如何把自己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炸的干干净净,如何让自己为彦卿更好的铺路。

    所以从他被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到了今日。

    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为彦卿,为渡世盟铺路。

    我们不过是天地间微小的蜡烛,只有烧尽自己的性命与毕生的信念,才能让光照亮周围的一片。

    “彦卿虽有才智,却仍需锻炼成长,我把渡世盟的未来交给你咯,你可得好好的教他。”符光宴嘴角上扬满脸笑意,笑容占满了他眼角的皱纹。

    段云锋沉默未应。

    符光宴转身离去,段云锋脸上无声的泪水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融进了脚下的大地。

    大雨未断。

    血暗阁景门前,谢苍白正撑伞站在门外,侍卫一看见是谢苍白便连忙让其通行。

    谢苍白收了伞,拂去身上沾染的雨水才进了大殿。

    戚寒舞看见是他丝毫不讶异,似乎谢苍白就是这里的常客一样。

    “你怎么来了?”

    “片刻后,我就要离开了。”

    戚寒舞身形一顿,又立刻恢复如常:“那……此行小心……”

    戚寒舞欲言又止。

    静谧,无言。

    谢苍白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他沉声问道,却不敢看她的眼:“如果我真的放弃了,你不会感到遗憾吗?”

    戚寒舞被这突如其来的的问题问住了,一时之间不知做何反应。

    谢苍白看向戚寒舞,虽然她戴着面具,但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慌乱与失措,他苦笑一声,道:“或许吧……”

    他怎么不知困在戚寒舞心中的枷锁是什么?

    就是这偌大的血暗阁,就是多年前的一条命,她就甘愿将自己困在这里,以余生,以未来。

    “有时候很希望,当年救你的,是我。”

    谢苍白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景门之外,一个身着灰衫的身影撑着伞,像远山中孤寂的行者一般。

    “是你。”谢苍白撑起纸伞,走到他的身边。

    “与她说过了?”曲庭轩抬眸看向谢苍白,却发现他将伞面掩的低低的,看不见他的表情。

    “嗯。”

    曲庭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道了一句:“苍白,一路珍重。”

    “多谢。”

    谢苍白与曲庭轩错身一瞬,又将伞面抬高,露出了面,沉声道:“之前你告诉过我,两个人只要想在一起,就一定能在一起,不必担心枷锁,不必担心未来,究竟是我们不够相爱,还是打不破那层枷锁。后来想想,其实两者皆有吧……”

    “但是多谢你那时的这番话,我谢苍白一生卑微如尘埃,这辈子做过最骄傲的事,就是那日,跟她表白。”

    “可我也万分遗憾,终究没能让她打破这一身枷锁。”

    曲庭轩的眼中似有暗彩流动,处于血暗阁的每一个人不都是这般的一身枷锁,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

    “我只希望,女帝可以善待珍重她,不辜负寒舞的所有付出。”

    这句话一说,曲庭轩立刻明白了谢苍白话中之意,女帝虽掌握血暗阁,但全然对血暗阁不甚上心,虽表面上扩张势力,却暗中仍有其他目的,显然,谢苍白也察觉到了。

    但是他只能为棋,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女帝的用意,但她拿寒舞为饵,纵使火海也要闯。

    曲庭轩自然也看的明白,女帝让戚寒舞去执行此次任务,她断定谢苍白不会让戚寒舞以身犯险,必然会拼上全力,用尽他最后一丝价值,而留下对她忠心的戚寒舞。

    谢苍白突然问道:“庭轩,我们相识多少年了?”

    曲庭轩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道:“五年了,五年前的一个雨天我第一次见到你。”

    “想不到你记得这么清楚,听说你那里有酒中上品醉千愁,等我回来,我们共饮一壶。”

    曲庭轩点头:“好,等你回来。”

    他看着谢苍白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的……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云中与中原相距不近,阿叹与寒竹笙一路护着宿离卿走到了中原地界,宿离卿却突然脑中剧痛,邪气又穿身而来。

    寒竹笙率先反应过来,想要锁住宿离卿的功体,但他意识不清,唯有脱逃。

    宿离卿手中末日惊鸿出鞘,起手便是凌绝剑法,寒竹笙没想到这意外突生,一时间只顾防御,宿离卿找准时机,迅速后退几十步,然后逃离。

    阿叹去追,但宿离卿的身手敏捷,脚程又快,加之雨雾遮掩,已不知去向。

    骤雨不止,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倾倒一般,带给人无形的压力。

    符昭序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撑伞站在门檐下,手中拿着一张已经被雨沾湿的字条。

    是瑶星姑娘的传信。

    字条上仅有几字——速来云中,救宿离卿。

    寥寥几字,却是一道无情的利刃划在了符昭序的心上,昔日种种过往已然全部崩塌。

    离开云中时,他让阿叹将一切回去告知名剑天下,不仅是因为他们有知情权,更是因为他害怕温景余对宿离卿做出什么事情,想防备他。

    如今,却证实了他的担忧。

    温景余果然没有放过宿离卿,所以瑶星姑娘才会求他救宿离卿。

    符昭序看着眼前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围绕在心上的雾似乎又厚重了些许,他总觉得,今日的渡世盟好像少了些人。

    也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甚至,没有看到段云锋。

    雨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见,砸中了符昭序的心头,他突然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他立刻跑向了符光宴的寝居。

    推开门,果真不见了昆吾刀。

    昆吾刀,是符光宴的佩刀,也是符家祖传的珍宝,符光宴从不离身。

    他心下慌乱,已经无法思考爹亲在这么大的雨天去了哪里。

    困在心间的,只有无尽的恐慌与不安。

    不愿想,真的不愿再想。

    但是越不愿想,越有一个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

    父亲他,怕是已经对上了血暗阁。

    振马关前,战局一触即发。

    霁寒宵料到以符光宴的性格,已成废人的他绝不会选择退隐避世,而是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消磨血暗阁的实力。

    当一个人没有生的欲望时,爆发力远远超过平常,即使没有内功,他也是当年名震天下,独守八方的千钰圣刀——符光宴。

    所以,这才是千羽求瑕非派谢苍白不可的原因。

    在所有剩下的人中,唯有谢苍白可以做到——死。

    抛弃一切,以求死的心对上符光宴。

    因为他不能退,因为他的身后是戚寒舞。

    如果他要退一步,那就是戚寒舞来承受这些刀锋剑雨。

    血暗阁的男人还没死绝呢,怎么可能让女人来上阵!?

    谢苍白看着雨中的符光宴,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那是他第一眼如此正式的看着符光宴,他比五年前衰老了太多太多,满头花白,眼神也不再清明。

    这五年非人的对待,让他加速衰老了许多。

    但是他依然站的笔直,像是屹立不倒的松柏。

    符光宴一言未发,即使已经身虚体衰,但他仍然散发着一种威严,不容侵犯,那是五年间,血暗阁一直无法从他身上抹去的一身傲骨。

    谢苍白突然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因为他这一生,卑微如尘埃。

    振马关地形复杂,符光宴年轻时在这里立过无数次的功勋和战绩。

    谢苍白注意到了符光宴所带的人不多而且都是已经颇为年长的老将。

    谢苍白带的人不多,但足以消灭这些人。

    一声令下,不容置否。

    暴雨下,两队交战,掀起一片狂澜。

    风雨中,杀伐决断,带起一地血河。

    符光宴的人马虽然都是年纪稍大的,但是他们作战经验丰富,又懂得如何变通,默契十足,谢苍白则是精力充沛,士气高涨,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

    谢苍白知道拖延战术是最佳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敌方一定因为体力不支而陷入颓势,他要做的则是杀了符光宴。

    谢苍白手中发力,正要捻诀施术,却见一把重剑直直向他袭来,他转身一跃,躲开了致命一击。

    雨水从剑身滑落,谢苍白看清了这把剑——琴阙。

    琴阙重有百斤,剑身厚重以玄甲精铁所铸,上有锁链环绕,非力大无穷者可舞,威力无穷,可轻易开山裂石,世上能拿动此剑的少之又少。

    而琴阙剑的主人正是——皓影千里·唐沉璧。

    “想不到你还敢出现在血暗阁的面前。”谢苍白冷言冷语。

    “我唐沉璧来去皆是我的事情,由我自己说的算,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唐沉璧走到琴阙剑旁边。

    谢苍白没有回她,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战场,如今血暗阁已呈优势,他也不再废话,转身欲取符光宴的性命。

    唐沉璧琴阙出手,将谢苍白拦下,对符光宴道:“前辈快走。”

    符光宴岂是临阵脱逃之辈,又岂是有勇无谋之辈。

    只见他身边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列成队形,手中内息流动,默念剑诀。

    谢苍白立刻反应过来,是隐藏好的剑阵!

    但已经来不及了,箭矢靠着内息的支撑如流星雨一般射进杀手们的身体中,血流十里。

    谢苍白心知,此局已败,于是他打算孤注一掷,豁尽性命。

    “这条命本身也没有多少用,就让你们陪葬吧!”

    谢苍白正欲打通全身脉络,以自身为器,蕴收灵力为术法,就在这时,一阵萧声传入耳畔,制止了他的行为。

    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唐沉璧见状立刻出手,谢苍白应招而上,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突然,一道身影闯入战场。

    唐沉璧见来者竟是宿离卿!

    她曾经见过宿离卿与符昭序在一起,知道他是名剑天下的少主,一定是来救符光宴的,便没有阻止,而是专心对付谢苍白。

    一道利刃划破衣裳和肉体的声音传来,唐沉璧转身竟然看见这不敢置信的一幕——

    宿离卿竟是一剑刺穿了符光宴的心脏!

    符光宴倒下去的那一刻,宿离卿看见刚刚赶来的符昭序像木头一样愣在原地。

    转身离去。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个变数,唐沉璧心里焦急想要查看符光宴的伤势,但是谢苍白却一直紧追不舍,她根本无法分出来精力。

    符昭序看着符光宴的身体倒在了泥土之中,他赶忙跑过去从雨水中抱起符光宴,颤抖着说:“爹亲……爹亲……爹亲……”

    他不断的唤着爹亲,生怕下一秒眼前的人就会再度消失。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疯狂的摇着头,连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难以呼吸:“爹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彦卿!”

    “我是……彦卿啊……”

    怀中的人一片冰冷,甚至比这初春的寒雨更加彻骨,唯有那刺目鲜红的血是温热的。

    符昭序逐渐的没了声音,他轻轻的把头靠在符光宴的额上,只剩下抽泣的动作。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那是他刚重逢不久的亲人。

    那是他失而复得的亲人。

    如今,却又失去了。

    符光宴感受到了额头上传来的温热液体,困难的睁开了双眼,他看不清眼前人,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道:“彦卿。”

    “我在!”

    “为父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为父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符光晏像是看见了什么一样,眼里闪着泪花,断断续续道:“彦卿……会恨我吗?”

    符昭序第一次如此失态狠狠的摇头。

    符光宴似乎想要抬起手拭去符昭序的泪水,但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最后只能是动了动手指。

    他看不清他的彦卿了。

    他想告诉他的彦卿,他很后悔没有多陪在他的身边,让他一个人独自成长。

    他想告诉他的彦卿,为父一直愧对你。

    他想告诉他的彦卿,如果有机会,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他想告诉他的彦卿,他不想让他过得这么累。

    他想告诉他的彦卿,不要哭了。

    可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彦卿,渡世盟……就交给你了……”

    他看不见他的彦卿。

    他,也听不见彦卿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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