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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万千灯火须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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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短短几日发生的事情,只能用风云变幻来形容。

    随着温景余决定救援符光宴,云中与血暗阁的和平假象被彻底撕破,中原局势开始全面紧绷,龙争虎斗,群侠汇聚。表面上看十分混乱,但其实,一切都按照温景余所说的那样有条不紊的发生着——

    医治段云锋,重创血暗阁,营救符光宴。

    一步紧接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

    这些看起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难如登天的事情,在他的巧妙指引下,统统迎刃而解了,不知不觉,中原局势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到符光宴安静的躺在渡世盟,符昭序才如梦初醒。

    他回过神来,将自己从混乱的局面中抽离,冷静复盘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或许在众人眼中,此次的营救行动是由符昭序统筹,但真正出谋划策的人,其实是温景余。由始至终,他都站在符昭序身后,引导着他与血暗阁抗衡,一步一步,精准缜密的排布棋局。

    符昭序发现,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温景余的预料分毫不差的发生了。

    无论是血暗阁的防守分布、动手时机,还是符光宴被关押的地点,温景余全都算准了,何况在对手还是霁寒宵的情况下。这两人都是上智之人,博弈起来武力底牌情报天运都会成为胜负的关键,其中变数太多,只要某一个环节出错,后果都不堪设想。

    符昭序虽有天资,但毕竟缺乏历练,远远不及温景余的洞察与运筹。即使想出了救援对策,他也不敢保每一步都能按照自己的计划一丝不差的实施。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各方面影响交汇,造成无数种不同的结果,这样的计算十分耗费心力,目前的符昭序还做不到面面俱到。

    然而对温景余来说,这些不过是手到擒来。

    纵然足不出户,也凡事尽在掌控。

    这样的算无遗策,已经不能仅仅用可怕来形容。

    可是似乎,符昭序从来没有想过温景余做这一切的动机是什么,或者有什么好处,他开始发现或许温景余也不能完全相信了。

    只是,如果当真有一天,温景余成为了敌人,这般可怕的对手又要如何应对。

    符昭序闭了闭眼,将心底的异样强行压抑下去,移步卧房。段云锋正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符光宴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长时间的折磨已经让他变得苍白单薄。

    符昭序按下心中的百感伤怀,强迫自己理智下来:“爹亲的伤势需要慢慢疗养。”

    大概是一时情绪激动,段云锋嗓子已经沙哑:“这些事情我来处理吧,大哥就交给我,你有你要处理的事情。”

    符昭序点头:“有劳段前辈。”

    此番渡世盟损失亦是惨重,符昭序看着来来往往受伤的侠士,心下一片凄然。

    这些都是愿意为了对抗血暗阁而不畏生死的侠士,他们之中有人失去了家园,有人失去了亲人,也有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而战。

    他曾问过他们为什么加入渡世盟,有人回他: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我只希望战争能终止在我们这里,不要影响到我的孩子和妻子们。

    他靠坐在桃树下,静静的望着天空,云漂浮不定,有几只鸟飞过去不见了踪影。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这片天空出神。

    温离和温颜就躲在角落里看着公子落寞失神。

    “为什么救出符伯伯,公子还是不高兴?”温离小声的问温颜。

    温颜摇摇头。

    “上次也是,明明杀死了血暗阁的那个什么伤门点什么的,公子却一点也不欢喜。”

    温颜又摇头。

    温离看着公子的背影,叹息一声:“我们有多久没看见公子笑过了。”

    “上次好像跟续尘哥哥在一起玩的时候笑过。”温颜认真的回忆道。

    “笨蛋!我是说那种发自内心的,真正觉得很快乐的那种笑!”温离敲了敲温颜的小脑瓜。

    “啊?公子跟续尘哥哥玩的时候不是真心的么?”

    “笨蛋!跟你说不明白!”温离气呼呼的终止了聊天。

    从什么时候起,温离开始觉得公子过得不高兴了呢?

    或许是知道符光宴失踪的那一刻,也或许是接手渡世盟的那一刻,又或许是每每半夜他爬起来去找吃的时看见院里公子总是一个人孤独的望着月亮吧……

    卧房外,符昭序和段云锋正在外面等待着云梦泽的诊治。

    在外静候的几人听见门开了的声音,一起围了上去,符昭序对她点头示意移步大殿。

    “符伯伯的伤势虽重,但大部分已经压制住了,只是……”

    云梦泽说话很慢,很温柔,温颜很喜欢听她说话。

    “只是如何?”符昭序问道。

    “符伯伯经脉已断,明显是人为所至,且已经过了救治时机,怕是此后无法习武了……”

    “什么!?”段云锋一听大哥的武者生涯就这么终结了,立刻拍案而起。

    符昭序闻言也是不忍的闭上双眼,良久才道:“有劳云姑娘了。”

    云梦泽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他说道:“至于父亲,为武林奔波一生,既然没了武功此后便退隐吧……我只想让他过安稳的日子。”

    他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不能,再一次失去了。

    与此同时,云中西边的竹林正弥漫着一层银雾。

    宿离卿从泥泞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浑浑噩噩。他只记得有人不断在折磨自己,浑身骨骼好像被铰碎了无数次,可是每次从昏迷中醒来,身上的伤口又愈合大半,足够他继续挣扎残喘。

    宿离卿咬牙爬起来,额角的血珠接连滑落而下,刺得他眼睛生疼。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好像是他追杀瑶星的画面,但更多的怎么也想不起来,记忆仿佛被撕碎搅乱,宿离卿顿时觉得头痛得快要炸开。

    瑶星……

    瑶星…在哪…

    周围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楚。

    宿离卿突然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急切想要寻找什么,结果一个踉跄扑了地,正正扑到一双白靴之前。

    那是一双雪白洁净的靴子。

    纤尘不染,在这片潮湿的土地上显得尤其突兀。

    宿离卿僵了片刻,还没等他来得及重新站起,这双白靴已经绕过了地上的血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他跟前。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冰,宿离卿身形一颤,保持着跪立的姿势抬起头。

    于是看到,一张完美却陌生的脸,清冷出尘,不似人间所有。

    宿离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忽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攫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而那人负手而立,正垂眸注视着他

    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带上了几分世事变幻难测的凉薄,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是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看着他。

    可就是这样俯视众生的味道,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废物。”

    冰凉彻骨的声音撞进耳中。

    那人薄薄的嘴唇开合,静静听来,却是这样的话。

    宿离卿愣了一下,随即眼睛蓦地睁大,一股寒意如毒蛇般爬上脊背!

    顷刻间,脑海里所有与这声音有关的记忆,全部尖锐地叫嚣着。

    “是你!”宿离卿豁然拔剑。

    虽然记忆混乱不堪,但这个声音却如恶诅般牢牢刻入骨髓,宿离卿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无数次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经历,乃至于现在一听到这声音,身体条件反射的做出防御。

    “清醒了吗?”

    话音刚落,宿离卿顿觉头顶一凉,有什么东西灌进脑中。一瞬间,那些汹涌的记忆,那些纷乱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疯狂的、憎恨的、心痛的、悲怆的,各种情绪如海啸巨浪倾倒,一点一点将他浸没,最后画面定格在自己挥剑刺进瑶星的身体。

    “瑶星呢?瑶星在哪里?这里又是哪里?”宿离卿心慌意乱,迫切的想知道瑶星的状况,无视了早已血迹斑斑的自己和那断掉的手臂。

    眼前人未语。

    符光宴醒来的时候,阳光打在地板上,浮光幻影,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他从没想过还能回到这个他最熟悉的地方,一别五年,天上人间。

    一直守在门外的符昭序听见屋内的动静立刻推门而入,他看见符光宴微笑着坐在塌上,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确确实实真的在那里。

    符昭序已经长大了,比起五年前他高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甚至可以一肩担起渡世盟的责任了。

    “爹亲……你有哪里不舒服么……?”符昭序关切的问道。

    “没有,爹亲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符昭序一颗心终于落地。

    符光宴向符昭序招招手:“陪我出去走走吧……”

    符昭序小心翼翼的扶起符光宴,他站在爹亲的身边,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比父亲高了许多,父亲的身影与他记忆中高大伟岸的样子已经重合不上了。

    扶住符光宴的手突然一顿。

    日光暖暖,春风融融。

    符光宴仔仔细细的将整个渡世盟都认真的看在眼里,渡世盟没变,但人却变了不少:“彦卿……长大了。”

    符光宴怎么可能不知道符昭序这五年中的痛苦与艰难,他一手创立渡世盟,其中的责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让爹亲受苦了。”符昭序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只要想起父亲身上的伤疤,想起这五年,心脏就是一阵巨痛。

    符光宴轻轻的拍了拍符昭序的手,道:“你其实做的很好了。”

    “很多人都对彦卿讲过这句话,但是……我觉得还不够……彦卿有愧。”

    他想起那个少年,想起点红妆,想起赋儿,想起无数无数个在这场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想起每一个牺牲的侠士。

    “彦卿有愧……愧对他们每一个人,他们把生命与希望都交给了孩儿,但是我……并没有让这场战争终止。”

    “我知道作为一个领导者,不该释怀不了过去和牺牲,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去告诉自己忘记。”

    优柔寡断,在乎得失。

    “或许我,本就不适合做盟主。”

    符昭序的声音在颤抖,他望向父亲,欺盼能在他的眼中找到答案。

    “彦卿,这是很好的事情,这证明你在乎生命,不止是你的,你更在乎别人的生命。”

    “能力可以培养,你还年轻。而且有些牺牲,很多时候是必要的。”

    符昭序闻言默念:“必要……的么……?”

    符光宴打断了符昭序的思路:“再陪我好好看一看这渡世盟吧……”

    自符光宴醒来之后对自己只字不提,在符昭序的眼中,父亲一直是高大严厉的,他从来不说那些痛苦,永远都是看着前方与未来。

    坚定不移的走着他所选择的路。

    他不知道父亲是如何走过那段曲折黑暗的路才走到今天这步,但在那一刻,符昭序想的是,他不能让父亲所受的苦,所有人的牺牲白费。

    他也要走下去,直到最后。

    温离和温颜发现,自从符光宴回来之后,公子经常陪着符伯伯,也许是闲逛,也许是交谈,又或许是一起读书。

    真好啊。

    温离和温颜这样想着。

    今天的天气依然很好,晴空万里,微风拂过池塘,带起一片涟漪。

    符光宴与符昭序一大早就离开了渡世盟,害得段云锋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符光宴带着符昭序去了一处岐都最高的山脉——碎云天河。

    爬上去的时候符光宴因为失去了武学很是吃力,符昭序便伸手,他紧紧握住符昭序的手,一个使力便上来了。

    符光宴气喘吁吁的道:“还记得小时候带你去爬山,爬不动的时候就会拉我的手,我一个使劲就把你拉上来了。”

    就像和现在一样。

    “记得,那时候我总是不服气,为了下次爬山不再依靠你,我就每天拎十桶水锻炼臂力。”

    “是啊……”

    符光宴站在碎云天河,俯视着下面的人间。

    “我在血暗阁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想,我的彦卿已经长大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有能力去收拾我给你留下的一堆麻烦事?后来真正看见你,我才知道,我的彦卿……其实没有爹亲也可以了。”

    他的话被揉碎在了山顶的风里,句句吹进了符昭序的心。

    符昭序总觉得父亲的话有些怪怪的,出声反驳:“有些事情,彦卿还是没有办法完成,还需要爹亲。”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聊到了天黑,天空渐渐出现了星辰,讲的多是些符昭序小时候的事情以及天下局势。

    符光宴正迅速的为符昭序理清各个势力的利益关系,让他对一切掌握的更加清晰。

    “爹亲,彦卿始终不明白温先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符昭序向符光宴说出了自己对温景余此前种种的猜测与怀疑。

    “把所有的不可能都排除,剩下的就是他最真实的目的。”

    符昭序双眼望向星空,星河流转映在他的瞳孔里。

    符光宴知道自己的孩子在想什么,出言安慰:“温先生对你对我,对渡世盟都有恩,但是不能让感情影响你的判断,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理智的看待局势,分析利益关系,因为你的身后还有很多人,他们或许承担不起你的失误。”

    符昭序点头不语。

    千言万语,有时候是没办法说的。

    符光宴看着符昭序,明明才是二十岁的少年,却要过早背负起这一切,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如果这不是乱世,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符昭序看着山底下的万家灯火,照亮了一片夜空,像是一个个永不熄灭的火种。

    “彦卿,你要记住,在这万家灯火的背后,是无数人的牺牲和奉献,要守住这样的繁华,总要有人去承担杀戮的罪孽……”

    “我们或许永远也想象不到,有的人为了点亮这一盏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为他们守住这一盏盏亮起的灯火。”

    夜空中不知什么时候聚起了乌云,遮住了星空,碎云天河的风有些大,符昭序与符光宴便赶回了渡世盟。

    要下雨了。

    瑶星看了一眼窗外,乌云密布,遮住了点点星辰,主人与义兄都不在云中。

    是个好时机。

    经过几天的修养,她的伤势已经好了一些,但依然难以长时间的活动,她穿上披风,拿了把伞便去了竹林。

    义兄不肯告诉她宿离卿的真实情况,她又不能去问主人,只能自己去看。

    受了伤,行动果然受阻,没等到竹林,天空便下起了小雨,瑶星撑伞继续前进。

    竹林之中视线不好,她找了许久才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地上,满身泥泞与伤疤,雨滴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瑶星突然心口猛缩,快步向前走去。

    可是到了他身后几步,她就放慢了脚步,宿离卿有没有恢复?还会不会攻击她?

    但眼看着他身上已经结痂的伤疤被雨水浸湿又流出了鲜血,染红了地上坑坑洼洼的雨水,瑶星又不再管那些,上前为他挡住雨。

    瑶星站在他身后,把纸伞倾斜,替他挡住雨,不在意自己的身后已经被雨淋湿。

    宿离卿只觉得砸在脸上身上的雨滴没有了,他回头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为他撑伞。

    再回眸的一瞬间,瑶星突然被宿离卿的眼神中伤到,他的眼瞳不再是光亮张扬,而是暗蒙蒙的一片,不见少年,不见色彩,更不见她。

    瑶星迅速蹲下,却牵扯到了伤口,只能跪在地上,与他平齐。

    那是主人的手法。

    宿离卿的咒术还没有解除,只是不知道温景余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丧失了攻击她的欲望。

    瑶星看着宿离卿,他像是被抽离灵魂的一架木偶,一举一动都刺伤着瑶星,这比穿身的利剑更加疼痛。

    她没有办法接受宿离卿是因为她而变成这样,更没有办法接受变成这样的是宿离卿。

    瑶星拿出手巾为他擦去血迹与雨水,她有种恍惚的感觉,在她眼前的不是宿离卿,因为宿离卿不可能会变成这样。

    但这一切又在无时无刻的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瑶星心里生出了一种罪恶感,揪着她的心疼。

    她要让宿离卿离开这个地方,离她越远越好。

    瑶星想到什么,撑伞的手一顿,纸伞无力的砸进了土里,溅起一身泥泞。

    她突然发现,或许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与他们一起。

    因为或许离她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但在那之前,她要把宿离卿安全的带离云中。

    回到云中的温景余,看见瑶星正在窗边看着夜雨,雨水哗哗的砸在地上,有种宁静的美好。

    温景余发现瑶星换了一身衣服,地板上也有写水渍。

    “伤势如何了?”温景余关切的问道。

    “好多了。”

    温景余看着外面下的雨,轻叹一声:“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啊……”

    瑶星不解:“嗯?”

    “没事,快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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