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梦里寻他千百度
瑶星做了个噩梦。
梦里面竟是一片血色迷雾,宿离卿抱着“她”的尸体跪在地上,宛如石化一般,一动也不动。
瑶星开口喊他,宿离卿却听不到。
他抱着怀中冷透的躯体,像抱着至爱之物,眼眸沉沉,再无情绪。就犹如那被掏空的破碎躯体,现在残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空壳,再不会欢愉,也再不会疼痛。
血已凝结,泪已干涸。
眼前一幕是锥心刺骨的哀痛。
瑶星几乎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她想叫醒宿离卿,可是却无法出声,血腥浓烈的迷雾慢慢地合拢过来,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一点点吞噬湮没。
“不要——”
瑶星猛地睁开眼,从梦魇中惊醒。
冷汗不断从她脸上身上冒出,很快便浸湿了单薄的内衫,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空洞迷惘的眼睛才渐渐恢复焦距。
原来是梦……
瑶星有些脱力的躺在床上,心脏依旧剧烈跳动着,余悸未散。
“做噩梦了?”耳畔传来低低的声音,接着似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到她额上。
瑶星悚然一僵。
现下正是夜深,黑暗如丝如缕入侵,只有少许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床榻边的纱帐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一抹熟悉的侧影。
温景余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那手指透着凉意,触感温润微凉,好像上等的冷玉石。
瑶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主人”
温景余低头凝视着她,透过黑暗,可以隐约看见她苍白的脸容,秀丽的五官仿佛一碰就会粉碎的琉璃。他带着细茧的指尖扫过瑶星的脸颊,将边上凌乱潮湿的发丝拨到她耳后,仿若不经意的问:“梦见什么,吓成这样。”
这平静的一问,顿时让瑶星心弦紧绷。
如果把这句话当成关心那是傻了,如果敢照实回答那就是傻透了。
瑶星缓缓吸了口气,但愿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她不知道温景余何时来的,也不知他在床边坐了多久,方才在梦中似乎喊了宿离卿的名字,会不会被他听见?
此时此刻,宿离卿三个字,无疑是禁忌。
瑶星清楚,她可以在义兄面前关心宿离卿,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宿离卿,唯独在温景余面前绝对不行,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形,说什么都是错。
可沉默也不是好答案,反而显得欲盖弥彰的在意。
“不记得了。”瑶星这样回答道。
她垂下眼睛,视线停留在男人袖口的云纹上,语气尽量平静自然。
但一个人再怎么掩饰自己,有些习性始终改不掉的。例如瑶星,说谎的时候从来不直视对方,这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仿佛只要自己把眼睛蒙住,别人就看不到她一样。
温景余不紧不慢地抚着她的头发,半晌也没有任何反应。
瑶星便忍不住抬眼去看他表情。
室内没有点灯,甚是昏暗,可这般模糊的光线,却正好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
温景余平静的看着她,古井不波的眼眸仿佛看穿了一切。
瑶星只同他对视一瞬便败下阵来,心里一虚,到嘴边的话瞬间变了:“…我、我想喝水。”
转移话题的方式依旧生硬。
好在他并没有揭穿,起身替她倒了杯温茶,坐回床榻边喂给她喝。
瑶星向来不习惯让人伺候,本想自力更生接过来喝,抬手时才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竟连茶碗都握不住。她皱了皱眉,还要继续挣扎,温景余只搭垂着眼,不咸不淡的瞥了她一眼,人立马就老实了。
眼下终究不是争这一口气的时候,瑶星躺在床上想。
温景余先用丝帕沾湿,轻轻润了润她干裂的双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匙喂给她喝。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衣袖间清香盈动。可是除了熟悉舒缓的熏香,瑶星还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残留的剑气,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极其微弱,若有似无,却无法忽略。
瑶星敏锐的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是什么,一时间,只觉得舌尖的茶水变得苦涩无比,难以下咽。心头有什么直往底下沉去,眼前浮现出梦境中宿离卿的模样。
温景余又舀起一勺茶,耐心地送到她的唇边,动作轻柔得似湖面泛着涟漪的春水。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春水之下掩了多少枯骨。
那执着勺子的手白哲修长,宛如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本不该是人间所有。就像皎皎明月,应该高高在上淡然看众生,却不巧坠落尘世,参与了人间的游戏,沾染了太多血腥。
瑶星胸口发着冷,望着眼前的茶,思绪茫然如潮。
她不知道自己的梦到底预示着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瑶星心中悬着巨石,她很想知道宿离卿在哪里,想知道他的伤有没有人帮忙包扎,想知道他身上的咒术有没有解开……
但是她不能问。
只有装作毫不在意,宿离卿才有活路。
雪白的床帐垂着,屋子里静悄悄,只剩下匙柄与瓷碗轻轻的碰撞声。
窗外有风,带着夜深人静的凉意一同吹进屋中,帐幔层层拂动,在安静的空气中划出柔软的线条,朦胧如烟,一如人心。
瑶星没有问宿离卿的下落,温景余同样也没提。
你不说,我不说,蒙着一层薄纱雾里看花,可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样的隐约,最是微妙。
就像是一场无声的角力,端看是谁最后绷不住这根弦。
直到一盏茶喝完,温景余才慢慢收回手:“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见他起身离去,瑶星心里突然一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手比脑子还快,下意识就抓住温景余的袖子,将人留住。
他停下来,低头看她:“怎么了?”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可是瑶星害怕,害怕梦中的场景成真,害怕他去找宿离卿。她心里默默地想,如果自己能多留他一会儿,是不是宿离卿就能多得片刻安宁?
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瑶星情急之下催动内息,故意牵动伤势:“咳咳咳……咳……”
温景余没有说话,脸隐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瑶星心底突然有些发怵,但抓住袖子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
他并没有挣开,只是站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
月色撕裂漆黑空气,尽管温和,却清冷如分界线,把房间一分为二,一边暗流涌动的深渊,一边轻波粼粼的霜银。
用这般手段引爆伤势,不知道能不能被他看出来。
瑶星压下擂鼓般的心跳,睫毛如蝶翼般颤动。
窗外响起簌簌的风声,她脸上身上的汗水被冷风一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脆弱,一双眼却固执的看着他,在月下闪着倔强的光。
他凝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俯身坐了回去。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拢住她,透着力度的触感,却带着一种束缚感,永远让人挣脱不开。
长长的发丝垂在塌上,柔顺、绸黑,像是绵柔的云一样。
“怎么不睡?”他拂了拂她的头发。
瑶星听到这句话,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神志更清明。她不敢睡,怕睡着了温景余就会走。
“主人,符光宴救回来了吗?”
瑶星想起符昭序时而落寞的神情,不知道符光宴有没有救回来,如果救回来的话,符公子会很高兴的吧……
“嗯。”温景余淡淡应了一声,似乎根本不在乎结果如何。
瑶星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他有着自己的目的。
其实那种冷漠和无情,温景余在她面前未曾稍做掩饰。
过了好一会,瑶星想起来什么,道:“义兄说等伤好了要带我回北域。”
他语气如常:“你要跟他回去吗?”
她坚定摇头。
温景余看着她的眼睛,停顿了几秒后,嘴唇勾起微微的弧度,道:“睡吧。”
瑶星还想说什么……忽然间,一股浓重的困意袭来。
神识仿佛被什么力量束缚住了,目光逐渐涣散,她逐渐放空思绪,眼皮越来越沉,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滑……
几乎就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方才的噩梦再次向她席卷而来,瑶星跌入不安的梦中,她最不愿不敢看的画面全在脑海里面交错闪动。
怀中少女突然睁开眼!
温景余讶异。
瑶星微微地发抖,道:“主人,梦都是是反的,对吗?”
她望着幔帐里的身影,有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傻蝶儿,”温景余低下头,窗外的月光有一半落在他眼底,碎成千片万片。
“噩梦当然是反的,只有美梦才会成真。”
他的眉眼是那么的温柔,笑容又是那么的镇定。
“睡吧。”他安抚道。
夜风习习,带着温景余身上固有的熏香渐渐侵蚀瑶星的意识。
她很快睡着了。
而这一回,噩梦消失了。
血暗阁暗盟大殿内气氛一时凝重,无人出声。女帝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这么多人都看不好一个废物,还损失了这么多的战力。”
“此战卧雪楼的叛离,是始料未及,更没想到温景余就是卧雪楼之主,不过此一战后,云中就不会与渡世盟继续合作了。”千羽求瑕的声音冰冷如霜。
没人知道她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霁寒宵道:“大人,此战渡世盟亦是损失惨重。”
千羽求瑕点点头,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算计:“符光晏已被救走,过错我不想深究,你们自该明白,下一次的任务不允许有任何的失败。”
“此战开门损失太大,接下来的行动由景门负。”
戚寒舞听令而应。
一旁的谢苍白看了看戚寒舞,走上前一步主动请求:“女帝大人,惊门实力比景门要强上许多,又以刺杀探查为优势,若只是消耗对方的实力,无疑最为合适。”
戚寒舞听到谢苍白主动请缨后,疑惑的看向他,两人目光就这样交接上了。
她不懂谢苍白为什么要主动担下这个任务。
帘幕后的千羽求瑕听到谢苍白的话,嘴角轻勾一下,随即道:“你对名剑天下的少主施咒,现在对上名剑天下准备好承受他们的怒火了吗?”
谢苍白早已明白:“无论是谁,都一样。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承受罢了。”
千羽求瑕道:“允你了。”
戚寒舞刚想出口阻止,却被谢苍白拉住手腕拦下,这一举一动都被千羽求瑕看在眼里:“行了,若无事便都退下吧。”
霁寒宵临走时看了纱幕后的千羽求瑕一眼,刚才她的表情与语气都被他注意到了。
为什么在她听到谢苍白主动承担任务时,会有一丝意料之中的微笑?
在众人走后,大殿里又出现了一个黑影,千羽求瑕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你的任务完成的如何了?”
“回女帝,马上就完成了!”
千羽求瑕知道了他的任务又没完成,愠怒道:“你是八门中最特别的存在,我才将七伤劫的最后一卷交给你去查找,如果你还想要找回自己,半个月之内必须找到,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
离开了暗盟大殿,戚寒舞拦住谢苍白回去的脚步。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谢苍白闻言停住,笑了一声:“就是觉得谁去都一样啊,我去也行。”
“何况,我们这么多男人在,用不着你一个女人去身先士卒。”
谢苍白说完便离开了,这一次他并没有送戚寒舞回去,而是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戚寒舞隐约觉得谢苍白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她抬头看了看天边漂浮不定的云,小声道了一句:“我们都是这世间不自由的人。”
她伸手轻轻的按在面具上,想起那年谢苍白问起她为什么来血暗阁,她回答是为了报恩。
那时他朗声大笑,如万里长风。
戚寒舞再次看了天边的云朵,已经被吹成了不同的样子。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霁寒宵离开大殿后并没有立刻回去,他在等一个人。
不多时,一个衣着朴素,眉目温煦的人缓步从大殿中出来。
慕离笙看着挡路的霁寒宵,也不理会,径直走开。
“请留步。”霁寒宵出言。
霁寒宵通过刚才的谈话发现女帝似乎在利用他做些什么交易。
慕离笙转身冷眼看向霁寒宵:“何事?”
“明明生了这样一副温和的样貌和声音,眼神却这么冷冽……”
慕离笙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故而默不作声。
“什么事?”
慕离笙又问了一遍。
“替我杀一个人。”
而离开暗盟大殿的洛承渊似乎有心事,曲庭轩看出了他的异常:“怎么了?”
“让我猜猜。”
“是不是有疑惑,为什么女帝从始至终都不出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血暗阁。”
洛承渊点头。
曲庭轩拍拍他的肩膀:“人嘛,有时候是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的。”
很多时候曲庭轩口中总能说出一些很有深意的话。
“走啦走啦,我那里还有一壶酒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你没受伤,不用我治,让我轻松!”
“你都不知道,每次你受伤,我那些药材哦,我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药材就得往你身上用,心疼死我了……”
“上次因为你放走唐沉璧被罚了之后,你都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宝贝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