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渡世盟中央有一棵桃树，如今已是盛开的时节。
风吹过树枝，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在了符昭序的肩头上，他看着眼前的景色出神。
他的母亲生前最爱桃花。
刚给符光晏诊治完，从他卧房出来的云梦泽看到了树下的符昭序。
符光晏的门前便是这棵桃树，一推门自然可见符昭序。
云梦泽抬头望向漫天飞舞的桃花，又看了看站在花雨中的少年，十一年前她也是在这样一幅画面中遇见了他。
秋枫渡上，那白衣少年不卑不亢，端和有礼，身姿一转，满树枫红。秋枫渡的初会，就这样给了她一个终生不愿醒来的万里长梦。
云梦泽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犹豫的问道:“符公子还记得……十一年前的秋枫渡吗？”
刚问出口，云梦泽便有些后悔，因为她发现她害怕听到这个回答，如果记得，会怎么样呢？如果不记得，她又要如何面对呢？
符昭序没有转头，语气淡然:“抱歉云姑娘，彦卿不记得了。”
符昭序回答的干净利落，像是真的不记得了一样，云梦泽一时间有些愣住，她似乎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样干脆，干脆到不留一丝余地的打破她的所有幻想。
“云姑娘特意问起此事，可是有何要事？”
“没什么……”云梦泽尽力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和不知所措，但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此刻的情绪。
“彦卿少时最多的记忆就是与师尊师兄一起的时光。”符昭序一直没有转头看她。
云梦泽听说过符昭序从小不是在渡世盟长大的，一直在别处学习刀法，直到血暗阁之乱开始他才彻底回到渡世盟。
云梦泽看不见符昭序的神情，但是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起风了，我送姑娘回房休息。”
其实符昭序常常会怀念那段时光，师尊与他评刀论道，师兄与他饮酒作乐，虽在数年的光阴中一直是这样重复，师兄总觉得这样没有挑战和新意的日子太过无趣，但符昭序却觉得没有比这样的日子更舒适的了。
云中内，安静的房间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瑶星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一脸疲惫的墨子霖，半睡半醒的靠在床边守着她，平素英俊潇洒的脸上，胡子拉碴，满眼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见床上的人醒来，墨子霖打了个哈欠，伸手摸摸瑶星的额头，有气无力的说，“你总算醒了。”他松了松筋骨，频频摇头感叹。 “你说你啊，存心要吓死我是不是，明明上次见面还活蹦乱跳，一回云中就被人捅个血窟窿，我差点，就以为你要去见阎王爷了。别人捅你也不知道还手，蛊毒彻底反噬，你知不知道你伤得有多重，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他喋喋不休的说。
瑶星有些心疼的看着他。
上次去找他时他不在一墨湘台阁，想必是回了皖星王宫，不用他说，瑶星也能猜到为了来看她，他一定又顶撞了王上，然后马上赶过来看她。
日光透过窗楹洒进室内，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她好像睡了很久，此刻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伤口已经清理，换上了洁白的绷带，干干净净，显然是被仔细照顾的样子。
“义兄。”瑶星试着动了一下，胸口处传来阵阵刺痛。
“哎！别乱动。”墨子霖赶紧将人按住，见她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一脸关切道:“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瑶星只缓缓摇头：“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这么严重的伤寻常人早疼得鬼嚎乱叫，她倒是能忍，嘴唇紧紧抿着几乎发白，硬是一声不吭。别人家小姑娘都知道撒娇，哪儿有丁点不舒服都要闹要哄，就她厉害，咬碎牙含血往肚里咽，这逞强的倔脾气也不知像谁。
墨子霖叹了口气，心下一阵酸涩，他记得瑶星最怕疼。
他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端起桌上刚煎好的药说，“来，先把药喝了。”
语气是罕见的轻声细语，仿佛是怕声儿太大了，一口气就能将床上的易碎的人吹散。
瑶星忍着痛喝完药，背上又出一层冷汗，但心里却暖洋洋的。墨子霖扶着她重新躺下休息，接着又起身换了条冰帕给她擦汗，忙碌的身影在床前不停地晃来晃去。
瑶星默默看着，眼睛追着他转来转去，等他回头看过来时， 便抿着唇轻轻的对他笑了一下。 她笑得很浅，轻飘飘的，墨子霖的心却莫名抽了一 下。
他不由想起瑶星小时候，每当蛊毒发作之时，她也总是这样笑着说“义兄，瑶星不痛”“义兄，瑶星喝药”，那表情与现在如出一辙，乖巧得令人心疼。
该怎么说呢，前些日子还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眨眼间孩子就长大了，可是如今再仔细一瞧，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还那么小，那么单薄，苍白瘦削的脸儿还没有他巴掌大……
“好好休息，你伤势还未痊愈。”墨子霖拍了拍她的头。
“嗯。”瑶星点点头，却没有闭眼，片刻后又问：“主人呢？”
“他啊，忙着呢。”提起这狗人墨子霖就牙疼，嘴角一撇，火气就上来了，“整天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阴谋。”
瑶星微微一怔，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
“最近中原局势动荡，我估摸他肯定要搞事情，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回北域，远离这是非之地，让他自个儿搅浑水去。”
大概是因为喝了药的缘故，瑶星被他碎碎念得疲倦，脑子昏昏沉沉的，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又睁开眼，轻声问，
“宿离卿呢？”
她的声音太模糊，墨子霖分辨了一会儿才听清楚，立即皱起眉头：“你都这样了，还惦记他干啥？！”
瑶星沉默许久，才开口：“他…还好吗？”
她的睫毛微微发颤，仿佛想要知道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那双宛如琥珀一般烂漫的眼睛里，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浓浓的悲伤，墨子霖看着，便觉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放心吧，死不了。”他又叹了口气。
其实以温景余的性子，不死也会是生不如死。
瑶星身上的青璃蛊差点爆发，让温景余十年的心血差点付之东流，他自然是要付出点代价。
墨子霖只敢讲好的一面，“你别瞎担心，好好养伤。”
得到心安的回答，瑶星闭上眼睛。
墨子霖将她的一系列细微变化看在眼底，心中竟生出几分不忍，等人沉沉睡去后，他才退出房间掩上门，然后摇头长叹一声。
墨子霖刚转身，便见一袭白衣的俊朗少年踏入云中。
君子端方，闻郎如玉。
莫不如此。
符昭序却也讶异，云中怎会有陌生面孔？
眼前人一身狐裘披风，身着黑色镂金的锦缎长袍，眉宇俊秀，玉树临风。
看样子并不是江湖中人，像是北域之人。
上次瑶星姑娘所用武学就是北域的兵玉惊天神卷，此人应该就是北枢双耀之一的七海尘湘墨子霖。
墨子霖猜他十有八九是渡世盟的符昭序。
符昭序来此一是为关心瑶星姑娘的伤势，二来是为了确保宿离卿的安全。
若是之前，他可能不会怀疑温景余会对宿离卿不利，可自从知道了瑶星所练的功法，他便不能完全相信温景余了。
可是温先生为人和善，屡次出手相助中原，于危难间力挽狂澜，甚至因此失去退隐的安逸也毫无怨言…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如此猜疑。
温景余自从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他的躺椅，此刻正姿态闲适地倚在窗边，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令尊情况如何？”
眼前的人温文尔雅，宛如一阵和煦的春风，只微微一笑，便能轻易卸下重重心防。
“多谢先生相助，目前已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即可。”
“嗯。”温景余颔首。
“只是……怕是以后都不能在动武了。”
温景余道：“远离江湖，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桩，此后闲云野鹤，不理俗尘，亦得自在，只是……能否真正的从这泥潭中彻底抽身，尚未可知。”
有句话说的好，江湖自染人。人欲远离尘嚣，却不一定如愿。
符昭序不放心宿离卿，问道：“先生，续尘的情况如何？”
“尚需一段时日可以恢复。”
“有劳先生了。”
温景余转而道:“布局也好，行为也罢，都有动机。若看不清对手的动机，又如何能看清他想从此局收获些什么，怎样应对。”
符昭序知道温景余话中之意是在指点他为什么此局有所纰漏。
“符公子，无论以后对手是谁，都要先看清他的动机，才好应对。”温景余折扇轻摇，好心提醒。
“多谢先生指教。”
“虽然这一局救出了老盟主，但未必不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如何应对便看你了。”
温景余此言一出，符昭序立刻反应：“先生的意思是……”
“今后，云中将不再插手血暗阁与渡世盟的事情。今日此言，是为谢你救瑶星一命，但名剑天下毕竟动了不该动的人，你为其盟友，当一视同仁。此后，便划清界限吧。”
温景余说的不容退步，符昭序自知是心中有愧，让瑶星姑娘受了那么重的伤，温景余此番行为亦是可以理解。
便不再强求什么，符昭序起身对他行礼：“彦卿多谢这段时日先生的指教，先生永远是渡世盟的恩人，此后若有机会，彦卿必当全力以报。”
聚时由缘，散时以礼。
缘来缘去，聚散有时。
不必执着什么，有些人曾经同过路，就已经是幸运了。
待符昭序离开后，墨子霖才出现在了院中，手里拿着一大把药材，都塞给了温景余。
墨子霖没好气的问：“那臭小子在哪？”
温景余淡淡的回道：“竹林。”
“没死吧？”墨子霖小心问道，刚跟瑶星说完他没死，这要是死了，可咋跟她交代。
“死，太便宜他了。”
温景余说这话的时候，墨子霖都忍不住汗毛竖起几根，一想到他那些蛊虫，他就开始替宿离卿悲哀了。
生不如死的办法，温景余有的是。
墨子霖劝道：“下手轻点，死了没法交代。”
“嗯。”
“这笔账我先记下，等日后再向血暗阁与名剑天下一起讨回来！”
墨子霖咬牙切齿的道，一想到他当成宝儿一样的妹妹被整得半死，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听说完这件事，我立马从王宫里跑出来，王兄恐怕又要生气了。”墨子霖唉声叹气。
“暻王还没习惯么？”
“我倒希望他习惯。”墨子霖连连摇头。
“哦对了，听说煕王兄在府里搭了一处戏台，以后没事我可就不来云中了。”
温景余听到墨子煕在府里搭了一处戏台后，若有所思，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北域没人不知道，北越王墨子霖喜欢看戏，但王宫之内不允许摆设戏台，认为那是乡野俗物，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墨子霖经常跑出去玩。
墨子煕竟在他府内特意搭建一处戏台。
温景余调侃道：“好友此话像是经常来云中一般。”
“在瑶星需要照顾的这段时间，我会经常来的。”墨子霖道。
“有好友在，我亦能轻松一些。”
说着说着，温景余又躺下了。
“起来！你给我起来煎药去！”
慕离笙从霁寒宵那里离开后，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山谷，那里聚集了大量的义士，因此被称为——正气谷。
慕离笙来到正气谷的时候，正看见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离笙赶紧走过去，赶走了那些人，他看见一个身着灰襟，双目被一条白绫遮挡住的人此刻身上已经被抓的折折皱皱，沾满了尘土。
慕离笙皱眉，怒目道：“伏梓辰！他们又欺负你！？”
灰裳男子浅笑安慰他道：“没关系，有一个兄弟的匕首不见了，正巧我在他身边，他们就误以为是我拿了。”
“他们就是在欺负你！”慕离笙怒道。
灰裳男子浅笑，想转移话题：“离笙，你怎么回来了？”
“忙完了，就回来了。”
“嗯。有很多天没有见到你了。”
伏梓辰似乎闻到了慕离笙身上浅浅的血腥味，关切的问候：“离笙，你受伤了？”
慕离笙以为是什么血沾到了他的衣服上，也没有在意:“不是我的。”
“以后出去要小心些，听说现在血暗阁的人都非常残忍嗜血，你遇见他们要更小心。”伏梓辰关切的嘱咐道。
这次，伏梓辰没有听到慕离笙的回应。
他看不见慕离笙，不由得担心起来：“离笙，怎么了？”
“没什么，我会的。”
这一次，伏梓辰听到了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