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黎明长梦无尽头
回到云中的温景余看着一路的血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踏入云中，便见浑身是血的符昭序与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云中，他隐约发现不对，开口就问：“瑶星呢？”
符昭序神色有愧：“瑶星姑娘受伤在房内休息。”
“受伤？”摇扇的动作一顿。
符昭序将瑶星受伤和宿离卿被控制的事情一一道出，只是话未讲完，众人眼前一花，青衣闪过，瞬间飞掠而出。
刹时，只觉似有长虹穿云，没人看清温景余的动作。
符昭序与阿叹很快寻着温景余的脚步到来。
还未靠近，便已经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符昭序心道不好，快步穿过凌乱的碎石，一路顺着血迹往前，入目所及，是瑶星气息微弱的躺在温景余怀里，胸口被一剑贯穿，脸色苍白如纸。
旁边，宿离卿闷头栽倒在地，同样身受重创，不知是死是活。
地上满地鲜血，阿叹看见这惨烈的一幕，好一会儿才从惊愕中缓过劲。
“四哥！”
符昭序拦住阿叹急迫的身形：“他现在还没摆脱咒术的控制。”
宿离卿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身上仍沾有邪气，显然还处于咒术的控制中，贸然靠近恐有危险。
“先生，瑶星姑娘她”符昭序几乎不敢再问下去。
瑶星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接近半透明，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粉碎的琉璃。
温景余垂眸凝视怀中昏迷的少女，抬手轻拭去她唇边的血迹，停顿了几秒后，才开口道：“速去药室取伤药。”
低低的，无起伏，平静的声音。
只是脸上少了一贯的微笑，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阿叹突然没有任何原由的打了个激淋，冷飕飕的感觉直往脖子上窜，他搓了搓胳膊，来不及多想，急急转身离开，“好好好，我这就去取药。”
就在这时，宿离卿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他看向昏迷的瑶星，眼中血芒一闪，再起杀意！
“目标，杀……”
宿离卿被邪念操纵，已经完全失去神志，眼中只有一个“杀”字。他剑刃隐隐泛着幽光，诡异而不可描述。
突然，凌冽的掌气破空而来，直接震入宿离卿的五脏六腑，制住其行动！
一切发生在转瞬，符昭序还未反应过来，宿离卿突然口吐鲜血，“嘭”的一声重重的地摔在地上。符昭序耳朵一麻，听到一声悚然的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随即瞧见宿离卿的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
“续尘！”饶是符昭序再如何冷静，见此情况也不再理智，急忙上前扶住他。
阿叹急急忙忙的取回了药，温景余喂给瑶星服下。
温景余收回施掌的手，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耳畔撕心裂肺的哀嚎仿佛与他无关，只缓缓扶起怀中的人，十分轻柔的动作，宛如呵护着的珍贵易碎的艺术品，不能有半分损坏。
或许阿叹发现不了，但符昭序却敏锐的感到，眼前面色平静的温景余，其实非常危险。虽然他周围的气息沉稳平和，可倘若凝神细瞧，便会惊觉这平静之下蕴藏着翻卷的狂澜。
他在生气，并且非常生气。
一个人究竟要多可怕的掌控力，才能将自己的情绪压缩到极致，以至于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分毫？符昭序微楞，越发觉得自己对这个恩人不够了解。
阿叹与温景余合力运功护持，暂且助瑶星脱离危险。
而另一边，宿离卿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已经快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
阿叹看见他这般模样心里难受至极，连声向温景余求助。温景余肯定有办法解除他身上的咒术。
温景余起身来到宿离卿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
他目光漆黑幽深，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有一瞬间，符昭序甚至从他眼中看见了可怕的杀意!
他下意识护住身后的人。却见温景余以扇柄对着宿离卿颈部一击，令其昏倒，然后取出银针，缓解他的痛苦。
原来是在救宿离卿。
“彦卿谢过先生。”
温景余叹气，只一瞬，便又恢复了那温润无害的模样，令人以为刚刚那只是错觉。
他转过身，道：“他要先留在云中接受治疗。”
符昭序听不出来温景余这话的语气。
但留宿离卿在云中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温景余医术几乎可与江凌云氏一争高下，自是最好的医者。
阿叹想要留下陪着宿离卿，但是被符昭序制止住了。
“阿叹不必担心，温先生一定会医好续尘的。”
于是与符昭序一起离开了云中。
待两人走后，温景余嘴角勾起一抹讥讽。那神情，不再是平日的和煦，暴露了与他那温雅外表极其不符的危险。
“死，太便宜你了。”
温景余自然发现了符昭序已经开始对他起疑，他没说出心中的疑问，就是不信任的开始。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表情痛苦的宿离卿，便抱着瑶星离开了。
离开云中的符昭序越想越觉得谜团越多，他突然觉得今天所见到的温景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符公子，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温景余么？”阿叹试探的问道。
“嗯，就是他。”
阿叹回想起那时的压迫感，不禁缩了缩脖子：“好可怕呀……”
符昭序思绪一顿，可怕……阿叹怎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温先生。
明明温先生之前一直都是温和谦逊之人，怎么会与他的印象相差甚远。
他越来越琢磨不透温景余了。
“阿叹，你将续尘发生的一切事情已经他在云中之事告知宿前辈。”
阿叹会意的点头，便回到了名剑天下。
而符昭序则快速回渡世盟，父亲身上有伤，不能耽搁。
还未等符昭序回到渡世盟，段云锋便派人来寻符昭序说，大事不好。
符昭序心下越发焦躁不安，等回到渡世盟时，眼前的景象令他身躯一震。
所有人全都面色苍白，身形枯槁，犹如死寂。有的人甚至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体内真气流窜。
正是那名老战士临死时的状态。
“怎会如此？渡世盟不是已经销毁这药了吗？”符昭序惊讶之余只有痛惜。
“盟主……我们……没再吃药……”一个少年拉住了符昭序的衣角，尽力的解释道。
“别赶我们走了……我真的没吃……”少年十分痛苦，符昭序立刻俯下身微微颤抖的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
段云锋站在符昭序身边仔细回想着一切，突然叫身边的人道:“去查一下渡世盟的水质。”
这个消息自然落到了符昭序的耳朵里，他握住少年的手微微攥紧。
“盟主……我是不是……要死了。”少年回握住符昭序的手，他感受到了符昭序身上微微的颤抖，却仍然语气镇定。
“不会的……不会的……”
符昭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他不敢去想如果是渡世盟的水质有问题，那么整个渡世盟的人都饮过，盟内已经有不少人服用过第二次药丸了，那么这些饮过水的人都要死。
少年的嘴角有些鲜血溢出，那是体内真气窜涌损伤了肺腑，符昭序用真气帮他抑制住这股内息，并且迅速的封住了他周身几处穴道。
少年的血染红了符昭序纯白的衣衫，他听见少年说：“盟主，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别说话，坚持住。”符昭序的心也在滴血，染红了他的一片世界。
“符盟主……得救了么……”
“父亲他很好。”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盟主，别费力气了……你知道的……我……活不成了……”他气息微弱的道，“陪我……说说话吧……很久……很久……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符昭序忍住眼中的朦胧，不肯放弃：“坚持住……”
此刻的符昭序，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无力和自责，因为他发现，他除了让少年坚持住，他什么也做不到。
“陪我说说话吧……”
少年苍白的手抚上符昭序为他输送真气的手，符昭序的动作不自觉的慢了下来，血染红了他的衣襟，然而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流。
少年看着他的血不断流下，融入土地：“盟主你说，我的血液，会滋润这片土地吗？”
符昭序用袖子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会的，它们会与这片大地融在一起，继续保护着我们的家园。”
少年人抬头望着天空，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不清，身体也渐渐开始灼热起来：“我的父母……死于疾病，我从小流落街头，后来差点死在血暗阁的手里，是渡世盟的人救了我……那之后……我就加入渡世盟了。”
符昭序握住衣角，用力的手指都已经发白：“抱歉，渡世盟并没有保护好你。”
“没关系呀，渡世盟对我来说就像家一样，我最大的愿望其实就是像盟主你一样救济那些和我一样的人……”
少年人似乎眼中有光。
“为自己的坚持而死，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对吧！”少年人笑着道。
“对。”符昭序眼中已有泪光，还是轻声的回他。
少年人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手脚越发冰冷，但五脏六腑却渐感灼热，符昭序紧紧握着他的右手，想要把全身的温暖都给他。
少年用尽全力把目光凝聚在符昭序身上，眼中带着无限的期盼和向往:“盟主你要答应我，替我继续活着，好吗？”
“好。”
“可是我还没有过今年的生辰呐，往常的生辰盟里的饭堂阿嬷都会给我一个鸡蛋吃，今年吃不到了……”
“盟主，我们真的可以胜利么？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看见没有战争的那一……”
话没讲完，便终结在了这片春风之中。
明明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是满目萧索，举目怆然，战争的火随着春草蔓延无边，何时才是尽头呢？如何才有尽头呢？
符昭序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少年人的身躯已经冷去，符昭序用手将他的双眼闭上，紧紧握着他的右手，道：“只要符昭序还活着，就一定去努力实现那一天。”
他轻轻的将少年的身体放在地上，在他看来少年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浅浅的梦，符昭序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盖在了他的身上。
符昭序慢慢起身，望向周围，已有不少侠士如少年一样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渡世盟中，死在了这场阴谋算计之下。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如同一把火焰灼烧着符昭序的心。
他不忍再去看。
段云锋跑到符昭序身前时，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只是一个对视，符昭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真是水源。
段云锋道:“是有人将药丸磨成粉状散入了盟内的水源之中，第二次服用过药的人恐怕都……”
后面的话，段云锋没有继续说下去。
“约有多少人两次服用过药？”
“大约一百三十人。”
符昭序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一百三十人啊……”
都是因为我而死。
不想让段云锋看出藏在心里的情绪，符昭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额角处青筋暴起。
段云锋轻轻拍了拍符昭序的肩膀，符昭序却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段云锋眉头一皱，伸手扶他，却见后背处那些纱布包扎过的伤口竟尽数撕裂，鲜血染红了背后的衣襟。
“彦卿，你……”
“段叔，我无妨，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符昭序难得的打断了段云锋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一个人离开了。
云梦泽正在为符光晏处理身上的伤势，盟内大夫也都全力在为大家诊治，他不能给别人添更多的麻烦了。
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
霁寒宵的下一步计划，温景余暧昧不明的态度，盟内众人体内残余的药性，被控制的宿离卿，三部八门依然留有的实力。
血暗阁内，霁寒宵坐着轮椅闭目思考战局，原本以为卧雪楼这步棋他已经用的恰是好处，结果却被温景余摆了一道。
不过，温景余的底牌也快尽展了。
他不免有些疑惑，以温景余的实力如果真的想要对抗血暗阁，何必以这般曲折的方式呢，在背后做一个旁观者。
显然他的目标并不是血暗阁，而是利用渡世盟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霁寒宵思考之际，一阵脚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纪长潇回来复命了。
“做的很好。”
只见纪长潇催用内力，突然之间竟是换了个样貌和身形，霁寒宵笑道:“不愧是传说中的影之一族，无形无相幻化众生。”
“纪长潇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现在，我是慕离笙。”
鬼影无踪慕离笙，正是一直未出现的杜门之首。
“影之一族的身份果然好用，一点纪长潇的模样也看不出来了，此后纪长潇就此消失于世间。”
这才是必须让慕离笙执行这个任务的原因，渡世盟无法找到证据证明慕离笙和纪长潇的关系，这才是接下来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