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同来何事不同归
山洞内宿离卿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可得好好歇歇,一会没准还要跑呢。
他突然想起上次他与瑶星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山洞内。
只不过上次是避雨,这一次是逃命。
宿离卿闭目养神,用手枕着脑袋靠在洞壁上:“应该成功了,就是不知道咱们两个人什么时候能回去与他们汇合了,我估计要等援兵喽。”
没人回应他。
宿离卿想着睁眼看看瑶星怎么不说话,一抬眼就看见了瑶星捂着嘴角,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
吓得宿离卿立刻不累了,瑶星从跟他遇见的时候就不太对劲,赶紧上前问道:“你伤到哪里了?”
宿离卿不知道她伤到哪里了,就眼睁睁看着她吐血,手忙脚乱下想为她止血,手却沾上了她的血。
瑶星想说没事,却发现宿离卿突然一动不动的,像块木头,给她吓一跳。
感觉到怪异,瑶星试探的戳了戳他,却还是一动不动。
突然,宿离卿手中末日惊鸿出鞘,瑶星反应迅速躲开了这一击。
突生变数令瑶星措不及防,来不及思考,宿离卿杀招又至。
他似乎意识遭受控制,脸上没有没有任何表情,浑身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冰凉而麻木,宛如一柄收割人命的兵器。
“喂!宿离卿!”瑶星皱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却好像没听见,空洞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瑶星,仿佛在锁定猎杀目标一样。触及他眼中森冷阴戾的杀意,瑶星汗毛一炸,下一瞬,宿离卿便挥剑上前,直取她命门!
瑶星侧身一避,剑尖从她眼前划过,发丝瞬间被削落。
这一剑,冷若寒霜,毫不留情。
瑶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杀了个措手不及,她的目光落在宿离卿握剑的手中。
是血,她的血。
刚才宿离卿忙着看她伤势而沾上的血。
瑶星大概已经猜出来是刚才与谢苍白交手时怕是被他暗算下了咒术,而发动条件就是血液,沾了谁的血液就会把谁当成攻击目标。
瑶星闭了闭眼,唐刀起落,不再退避,毅然迎上宿离卿的攻势。
越是危急,她越是强迫自己镇定。即使心脏狠狠收缩着,即使手脚冰凉发抖,瑶星的脸色却是一片沉静,望着宿离卿眼睛一眨不眨。
一定还有办法。无论是怎样的邪术,都有破解之法。
宿离卿毫无自主意识,长剑逆转,那剑尖又刺向了瑶星心口!他身上笼罩着一股黑色的邪气,招式诡异,与平时的风格截然不同,却又多了几分狠戾。
瑶星瞳孔一缩,手中的刀背一扣,堪堪架住对方的剑。
她这半吊子的刀法,应付宿离卿果然有些吃力,瑶星咬了咬牙,情急之下陡然爆发出一股剑意,但转瞬又立刻收敛干净。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瑶星心念瞬转,稍一犹豫,便被宿离卿的气劲所伤,手臂顿时飙出一道血线。
见血刹那,宿离卿的动作倏地一顿,停在原地。
血珠溅到他的脸上,顺着下颌缓缓滴落,死寂的眼中产生一丝裂缝,露出里面无尽的痛苦,宿离卿全身突然剧烈的发起抖来,抓着剑柄的指关节咯咯作响,像是在抵抗什么。
身上邪气似乎散去一些。
瑶星当机立断,向宿离卿释放毒雾。
但终究还是不忍伤他,只选了危害最小的麻痹之毒。此毒主攻人的神经中枢,一旦吸入立即麻痹全身,附带有催眠的效果,令人无法动弹。
见宿离卿安静下来,瑶星想着要把他带回渡世盟,去找办法解决咒术,她快步上前按住宿离卿的肩膀,正要带他离开。
突闻一阵琵琶声,全身麻痹的宿离卿却突然冲破禁锢,骤然出剑,刺入瑶星腹部!
瑶星眼睛蓦地睁大,鲜血喷涌而出。
只见他反手一拧,漠然的抽出剑刃,流畅自然堪称完美,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残忍至极的事。
随即她看见洞口立着一个倩影,正是夜姬。
琵琶声再度控住了宿离卿。
这一次的宿离卿似乎产生了幻觉,口中念叨着什么。
“别想伤害的我兄长!”
瑶星立刻反应过来,夜姬的琵琶已经控制了他的心神,使他置于幻境之中,此刻怕是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了。
御音之术,瑶星再懂不过,勾起人的心弦,利用人最脆弱的一面或者最恐惧的一面。
瑶星犹豫,是否要拿出碎烟玉与夜姬的琵琶相对,但此刻宿离卿已经是咒术幻术加身,若再加上碎烟玉怕是精神会直接崩溃。
“可恶!”瑶星一手握着刀,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
宿离卿缓缓举起剑,眼中杀意升腾:“敌人杀!”
赶来的符昭序见到的是鲜血染红衣衫的瑶星和正举剑刺向她的宿离卿。
符昭序及时出掌逼退宿离卿。
瑶星用刀撑地,偏头吐出一口血,迅速封住自己穴道。
但这一剑刺得太深,伤及经脉,她体内的青璃蛊蠢蠢欲动,逐渐有发作的迹象。
瑶星紧紧按住伤口,试着动了一下,但见血如泉涌,从指缝喷了出来。
前方,宿离卿握着剑缓缓朝她走来。
瑶星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冰冷而陌生的眼睛,那目光就宛如实质的利刃一般,几乎将她的生机割断。
而宿离卿也确实准备这样做,染血的剑锋再次高举——
“四哥,你在做什么!”处理完外围的血暗阁杀手的阿叹一出现就看见了这一幕。
符昭序立刻明白现在的情况,趁机扶起瑶星,对着阿叹道:“走!”
阿叹看了一眼宿离卿,他的表情很是痛苦:“那四哥怎么办!”
“现在我们救不了他,走!”
阿叹不舍的看了一眼宿离卿,也知道现在的他根本没法掌控,便迅速离开了。
瑶星的伤势非常严重,先是为护符昭序强用北域武学,反噬其身,又被宿离卿一剑重创,已经压抑不住自身的蛊毒。
她身上气息散乱,而且不知为何,伤口血流不止,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凶险,必须赶紧找温景余医治。
符昭序背着瑶星,快速向云中奔去。
瑶星的头搭在符昭序的肩膀上,虚弱道:“阿叹……我的刀鞘里……有药……给……符公子……服下……”
符昭序见她已经虚弱无比,道:“瑶星姑娘,彦卿身上并无伤,你不要说话,保存体力。”
符昭序深切的感受到了瑶星的血在慢慢流逝,那温热的感觉已经浸满他的衣衫,那是瑶星的生命再流逝。
快点,再快点。
加速的符昭序突然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瑶星感受到了符昭序的异状:“我……的血……有毒……”
阿叹听闻立刻取下瑶星的鬼幻刀,果然里面有几颗白色的药丸,给符昭序服下。
那是专门应对她身上蛊毒的药丸,为了不让自己蛊毒发作,影响到别人,瑶星一直将药带在身上。
“瑶星姑娘的血气皆有毒,阿叹,你也将药丹服之。无论如何,不能碰到她的血。”
“我知道了。”阿叹点头。
时间紧迫,两人未多作停留,服下药丸后立刻赶路。
待他们回到云中,却发现四处空空,温景余并没有回到云中。
阿叹皱眉:“为何没有人在,这该如何是好?”
符昭序略一思忖,将瑶星背入药室内。
瑶星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阿叹无法靠近,只得在一旁观望:“符公子,瑶星所流的血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符昭序将人放置床榻上,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门上:“瑶星姑娘所修内功也是以毒为主,究竟是何原因,等她醒来才能明白。”
“那现在要怎么办?”
“无论如何,救人要紧。她体内的毒气已开始回流,我要将毒血逼出。”
“嗯,我到药室之外守候。”
阿叹离开,房间里瞬间就变得很安静。
为救瑶星性命,符昭序也顾不得非礼勿视的周全,低声道了句“失礼了”,便抬手查看她的伤势。
床上的人衣裳完整,只是被血浸了个透,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伤口横贯胸部,紧贴心口,剑锋深入数寸,在灯光下显得尤为恐怖。符昭序看得心惊,连忙运功逼毒,可掌心刚触及伤口,他脸色登时一变,露出惊疑之色。
这…毒气来源竟是瑶星姑娘自身!?
符昭序凝神细探,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瑶星姑娘本身体内自带蛊毒,这些毒气明显受到外力抑制,却因为宿离卿一招爆发而反噬主体。可是……修炼这种骇人的毒功,乃是违逆纲常之法,且修炼者所承受的痛苦非常人能忍受。
符昭序不禁微微皱眉,瑶星姑娘为何会修炼这种功体
更何况,种在瑶星姑娘体内的蛊非同一般,若要压制只能以毒攻毒,需长期服食毒药让此蛊维持稳定,一旦压抑不住这蛊毒,便会万毒反噬!
“怎么可能……”符昭序万分不解,以瑶星姑娘的性格怎么可能修炼这种功法,又怎么可能修炼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
符昭序隐约觉得这背后是更加可怕的秘密,而他不愿再想下去,因为他有所预感,这个背后隐藏的一定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虽然心中有所疑问,但瑶星的性命危在旦夕,既然毒素源于体内,那么此毒不能逼出,只能设法压制。
事不宜迟,符昭序立即运功压制瑶星身上的毒气。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尽管已经加倍小心,却还是低估了这剧毒的威力。运功到一半,符昭序就觉得心口一阵翻涌,脸上的血色瞬间消褪,勉力支撑片刻,最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听见动静,瑶星从昏迷中清醒。她手指撑住床沿,吃力地坐了起来,钻心的痛楚立即蔓延到四肢百骸。伤口还未完全止血,瑶星却没多看一眼,随即翻身下床,小心避开晕倒的符昭序,走了出去。
虽然很想把他放到床上,但此刻她并没有任何力气。
“瑶星姑娘,你无恙吧。”阿叹见她出来,神色担忧道。
“没事。”瑶星摇头。
“符公子呢?”阿叹又问。
“符公子中毒晕倒。”瑶星皱眉顿了顿,喘了口气,才接着说,“但毒素不深,药室内有我留下的药丸,你喂他再服一次便能化解。”
阿叹点头。
“瑶星姑娘,你真的没事?”阿叹转身问道。
“无妨,你去看一眼符公子吧,我屋内有专门医治我的伤药。”
阿叹思考片刻便决定先进入药房去看符昭序。
瑶星硬撑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再也忍不住,狠狠踉跄了一下,吐出一口血……
毒素与血液同融,她此番失血过多,体内的青璃蛊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若再与阿叹和符公子过多接触,恐怕会殃及旁人,而且也容易被看出端倪。
瑶星靠着墙歇了片刻,抬步往后院走去。她记得主人房内有药,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夜色模糊,石径幽幽。瑶星拖着伤痛转出回廊,周围不知何时起了浓雾,有什么看不清的影子在暗处涌动。
她心猛地一提,刹住脚步。随即,一道突如其来的杀气撕裂漆黑向她袭来!
熟悉的剑锋,熟悉的人影,来者竟是一路尾随她血迹的宿离卿。
瑶星的心咯噔了一下,瞬间沉入谷底。
杀气扑面,她欲向阿叹等人警示,但宿离卿的杀招似天网而来,令人毫无喘息之机!瑶星重伤在身,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直至再无路可退。
再次封印意识的宿离卿出手更冷更狠,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瑶星陷入绝境,唐刀起落,竟是刀走剑式。
只见一道蓝色的剑光闪电般掠出,剑气无常无定,与末日惊鸿铮然相击,瞬间将他散乱的意识打得溃散!
宿离卿负伤,瑶星不忍,剑式暗藏在侧,却始终下不了死手。
眼前的人,是杀气腾腾的宿离卿,也是失去自我的宿离卿。
她明明清楚地知道,此时痛下杀手才是唯一的活路。
但在这一刻,她却完全的抛弃理性,甚至不去想将来的生死,在狂风之中,在料峭山巅上,固执的留下来,与这个人对视。不仅仅是因为不忍,也绝对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更加复杂,并且难以割舍的东西。
温景余总是说她任性,或者她就是一个任性的人。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无法决绝的下杀手。
目光触及到她身上的斑斑血迹,宿离卿倏地瞳孔紧缩,像是遭受到极大的痛苦一般,抱着头后退几步,仿佛陷入挣扎之中。但他的身体显然不受自己控制,不停发抖抽搐,忽然,他挥剑刺入自己右臂。
“宿离卿!”瑶星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宿离卿站在悬崖边,脸上的神色被头发遮住,落下一片阴影。他用左手死死按住自己握剑的右臂,干涩嘴唇张合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好像破败的风箱一般,吹过空洞的风声。
他想说什么?
他在挣扎,在痛苦,在颤抖。
看着这样的宿离卿,瑶星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挖空了一块,狠狠地的抽走本就微乎其微的呼吸。她一步一步向前,目光专注无比,眼眸中透出恐惧,却又强硬着坚定,这样的矛盾和义无反顾。
宿离卿的嘴唇开开合合,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瑶星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身体本能的靠近他。
为什么不走呢?
为什么不走呢?她后来也问过自己,可能是突然想起了青枫浦上那闪耀夺目的少年,想起了那惊鸿的初见,想起了那个阳光热烈的笑容,想起了他给自己讲过的每一个看似荒唐却精彩夺目的故事,想起和他一起放过的花灯,甚至是想起那块硬邦邦的馒头,山洞里打他的一巴掌,还有那个没有来得及珍藏就消失的油纸伞……
一柄长剑刺入胸口。
那是一抹很薄的凉意,薄而尖锐地侵入血肉,好像很轻易的,便把什么给斩断了。那么多的眷恋和羁绊,那么多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瑶星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来不及感到痛苦,也来不及感到伤心,思绪仿佛停滞凝固,什么都想不了。
她缓缓的眨了下眼,看见宿离卿的嘴唇一张一合,过了好一会儿,话语才传递入她耳中:
“瑶星……快走……”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天已经亮了,夜的黑纱像蝴蝶的遗骸般缓缓落幕。宿离卿仍旧像一尊没有意识的木偶,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却好似有什么濒临破碎。
血泪顺着宿离卿的眼眶滚落,他低声重复着同一句话: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