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笛声悠扬而起,清脆与柔和相应,委婉与清亮并存,响彻了整个血暗阁。
春风融融,散落了一地桃花,霁寒宵停下吹奏,看着飞舞的花瓣顺着风而飘落。
季雨声的死门在问剑崖受了重创,而原因正是她的剑阵,霁寒宵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那年,桃花灼灼。
唐沉璧低着头为他的佩剑挽上新的流苏,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轻声的告诉她:“等有一日,我一定会名扬天下,实现我的理想,那时,我希望你还在我的身边。”
唐沉璧笑了笑,像是最美丽的那朵桃花,照亮了他的眼瞳:“那当然啦!”
昔日种种,如今想来竟已过去许久,连自己都未曾发觉已经落了尘灰。
霁寒宵微微皱眉,沉璧在血暗阁待了多年,知道很多血暗阁的秘密,所以女帝对她必杀无疑。
他思绪一转,想到了那天与温景余对局,温景余这样的人,就算不为敌也是一个变数存在,若有机会,也必须是先除之为快。
等到何北海睁开眼时,一切都变了。
妻子与女儿惨死,儿子又制造了这样一番景象。
何北海只觉心中有块石头压的他心脏生疼。
“前辈,点风门的兵器我已经派众侠士看顾,留予前辈处理。”符昭序道。
“我何北海一生铸刀剑,从未想过会有江湖风波染身的一天,罢了,那些刀剑便给你们了,留予我手也发挥不了它们的价值,只要不落入贼人之手便好。这也是,何北海偿还渡世盟救命之恩。”何北海颓然的坐在榻上,眉间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寸。
“我也该离开了。”
“前辈去哪里?”符昭序担心他的安危。
“从前是这刀剑加身,才造成如此悲剧,而今刀剑卸下,自无挂牵。”何北海道。
“点风门的锻造之术需要有人传承。”
何北海之意,自是欲与何瑾退隐,潜心教他锻造之术。
末了,他又道了一句:“从前我只觉得身在江湖才能感受江湖的风雨,如今我才真正明白风波自染人的滋味啊……”
符昭序送何北海至门口,看着他拉着何瑾的手越走越远……
后会有期。
“你看见那个孩子的眼神了吗?”唐沉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符昭序的身后。
符昭序自然看见了何瑾眼里的一丝暗藏的仇恨,他眼里有着不甘与愤怒。
那是他太熟悉的东西了。
这一路走来,他已经看见过太多那样的眼神了。
“是仇恨。”唐沉璧没等符昭序回答。
“是想要复仇的欲望。”
战争不止,仇恨便永远不会消失。
符昭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了唐沉璧一句:“唐姑娘又为何背离血暗阁?”
“答案不重要。”唐沉璧语气轻松,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
“但血暗阁恐怕正在等待姑娘的答案。”
唐沉璧看向符昭序的眼神,令她意外的是,符昭序的眼睛里没有怀疑,似乎真的在等她的答案。
唐沉璧率先躲开了符昭序的目光:“每一个人都有他想要做的事情。”
符昭序对缉作礼“此次多谢姑娘的情报,不过我想下次见面,我们就依然是敌人了。”
唐沉璧勾唇一笑,转眼消失在了符昭序的视线中,只留了一句话:“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能力杀我。”
即使脱离血暗阁,也不代表曾经做过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唐沉璧仍然是曾经助纣为虐,杀害人命的人。
符昭序望向唐沉璧离去的背影,不再思索她离开的目的,转身走入一片阴影之中。
血暗阁的某处药炉,曲庭轩正闭目吹着小曲,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睁眼便见季雨声苍白的面容:“我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哪个诈尸了!”
季雨声在与符昭序的战斗中也受了不少伤,捂着伤口来寻曲庭轩。
“又是受伤了才来找我。”曲庭轩一边找着药,一边小声吐槽。
药粉洒在季雨声的伤口时,曲亭轩感到了他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他微微皱眉,利落的为他包扎好才神情严肃的问道:“你有痛感了?”
季雨声点点头。
曲庭轩的眉头又皱几分:“你最近有吃什么其他的药吗?”
“没有。”
曲庭轩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隐约感到不安,季雨声本应该没有痛觉的,怎么会突然间感到痛呢?
他一时间没有头绪。
夜幕降临,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终于收尽。
东皇焱趁着月色离开了血暗阁,去了一处极其隐蔽的环境,周围绝崖怪柏,透着神秘的气息。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药效如何?”
“不怎么样,并没有预期的成果,甚至他有了感觉。”东皇焱有些轻蔑的道。
“此药三次之后才能发挥真正的药效,下一次才是真正的效果展示。”陌生的声音似乎对自己的药有着绝对的自信。
“如果效果达到预期,那么能否大量制作?”东皇焱继续问道。
“骊山毒宗的实力,我想东皇大人应该清楚。”
东皇焱握着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如果真的有短时间内提高内力的作用,我会再来。”
回到血暗阁的东皇焱将药丸磨成粉末,倒入了季雨声的药汤之中。
他看着碗里逐渐融化的粉末阴暗的面上露出了一丝邪笑:“去为我验证这药的成果吧。”
云中夜色沉沉,今天的温景余一反常态的早早歇息了,瑶星看着熄了灯的萤川幽空居还疑惑呢,怎么今日这么早就睡了,往日的温景余这个点都要去搞一搞他的小虫们或者是去看看书……
瑶星也没怎么管他,而是提个灯笼抬脚往药房去走:“这么早休息,也不知道那些药材虫虫有没有打理好。”
她还是不放心,去药房看了看。
果然,那些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药草都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有的蛊还饿着肚子,总之就是……一片狼藉……
“多亏我机智,来看看,要不明天这些药草就让虫虫吃没了……”
某人又要心疼了。
瑶星将灯笼放在木柜上,借着灯火蹲下身子打理那些被主人“遗弃”的药草。
“真是不让人省心!”瑶星一边收拾一边吐槽着,灯火在漆黑的夜里亮着单薄的光芒,似乎风一吹就灭了。
今夜无月,漆黑一片。
更显得这夜更加的危险。
突然,一阵风吹进药房,灯笼里的火苗灭了一瞬又重新燃起,吓得瑶星浑身冷汗,看见火光又亮了一下她的心跳才渐渐的恢复。
她隐约觉得今夜不是一个好兆头,收拾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赶紧收拾完回浮云居,这大黑天的,真是吓人。
突然,收拾药草的手一顿。
瑶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慢慢的靠近自己,她微微抬头,看见火光照的一个黑影渐渐将她笼罩,她身体本能一僵。
不是主人!
这是陌生的气息!
强大的威压加上黑暗的环境,瑶星竟然无法迅速作出反应。
她手握腰间的鬼幻神叹刀,刀未出鞘便感觉到脖颈一凉,是利器!
那人控制着瑶星慢慢站起来,那人身形高瘦,比瑶星高出许多,应该是个男人,一股陌生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充斥瑶星的鼻腔。
瑶星本能感觉要此人异常危险,那人持利刃的手缓缓逼近她的动脉,瑶星被他圈在怀里,却只觉一身冷冽,然后她听见他用着极度残忍的语气道:“你的血液将成为这黑夜里最美的一道风景。”
那人利刃迅速滑开瑶星的脖颈,划开了她娇嫩的皮肤,滚烫的鲜血流了下来。
而就在那人动作的同一时间,瑶星右手发力,以内力直接将那人推开,但利刃仍然划开了她的脖子,所幸她反应够快,没有割到动脉,却也是危险万分。
瑶星此时才看见那人的样子,一身诡异气息,眉眼低沉,皮肤白的不像正常人,那人右手上的暗刃还流着她的血。
能不知不觉上云中,此人的实力已经相当可怕。
瑶星一手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右手紧握着鬼幻神叹刀,季雨声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逼近瑶星,瑶星右手发力挡住季雨声的靠近。
瑶星知道眼前的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他的实力要比点红妆高上一大截。
一招下来,瑶星握刀的手已经渐渐开始发抖。
就在她以为自己大限将至,神仙难救的时候,一把折扇从后方袭来直取季雨声的命门。
季雨声转身一挥暗刃,挡下了这一击。
然后他看见一个青衣男子手握折扇,温润的眉眼此时却染了一丝霜寒。
季雨声眸中闪着猩红色,浑身散发着邪气,温景余折扇一挥,轻易挡下了季雨声的攻击,瑶星见势欲配合温景余一同取下季雨声之命,却听温景余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不必出手。”
季雨声越战越勇,如同一个没有感觉的杀人机器,但却无法撼动温景余一分。
瑶星看着温景余的招数,并不是欲取其命,而是像在打斗中试探对方。
突然,瑶星看到温景余脸上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同一时间季雨声的身躯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温景余折扇对着季雨声的胸口提劲一击,内息瞬间穿透季雨声的身体,散发出无数的气刃,斩断了无声的寂静。
季雨声的身体缓缓倒下,似乎呈现了非正常死亡的样子,瑶星想要去检查一下,却突然眼前一片黑暗,她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蒙住了她的眼睛。
温景余的气息喷薄在耳边,轻声道:“别看。”
温景余最后看了一眼季雨声的尸体,将手中那把折扇随手扔在了他的身边。
“可惜我一把扇子了。”
瑶星被温景余拉着回了浮云居,有些失血的她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瑶星醒来的时候,温景余正在院子里给她配着药。
“醒了?”温景余顺手把药放在了一边。
瑶星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包着了,又扫视了一圈季雨声倒下的地方,发现整洁无比,就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温景余动手收拾的。
“你怎么办?他们这样不就知道你会武功了?”瑶星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担忧。死门首领死在云中,而云中只有一个读书人和侍女,怎么都说不过去。
知道了温景余还会武功,他就更是必杀的目标了。
温景余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让瑶星看的糊涂了。
“没想到蝶儿这般挂念我,真是让我万分感动。”温景余欣慰的看了一眼瑶星,故作姿态道。
“那你流两滴眼泪给我看看。”瑶星继续顺着他的话,陪着他演戏,想要看看他的反应,故意道。
“真诚不一定要用行动表达出来,情意自在心中。”温景余敷衍着她。
“所以你的感动也只是说说而已。”瑶星一语道破。
温景余听到瑶星的顶嘴,也丝毫不恼,反而还觉得非常有趣,他把身边的药递给了瑶星,道了一句:“你先休息,把药喝了。”
瑶星乖乖的把药碗接过,看着温景余离开了院中。
云中外围,东皇焱看着季雨声的尸体,仔细的端详起来,他的面色青紫,四肢僵硬,全身血液凝固,血液是如墨一般的黑色,胸口处被内力穿透,甚至可见被穿透的心脏。
东皇焱眯着眼睛思索哪里是药的效果,哪里是温景余的武力所致,最后有几个人将季雨声的尸体抬走。
“把他送到骊山毒宗,让你们的人好好研究一下。”
对这个药效的研究,东皇焱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曲庭轩站在药炉门口有些急躁,他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季雨声过来了,他的伤还需要继续治疗,他走出了药炉,想去问一问季雨声去了哪里,是不是又去执行任务了。
往日司空颜玉是不允许在曲庭轩治疗的人在治疗期间接受任务的,但此回换了东皇焱,一切就成了变数。
曲庭轩看到了不知从哪里回来的东皇焱,快步走上前去:“焱大人日理万机,我本不该打扰的,但我见季雨声许久未归,他身上有曲某没有治完得伤,请问他去了何处?”
东皇焱眉目微微一皱,随即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最近战事频频,人手不够,季雨声去执行任务了。”
曲庭轩有些不信,但还是无法过多询问:“最近辛苦大人了,但是最好不要让伤员执行任务,会降低任务的效率。”
东皇焱连连点头:“曲兄说的对,下次我会注意。”
看着曲庭轩离去的背影,东皇焱冷哼一声。
季雨声,你们是一辈子也找不到了。
明天就会有季雨声为了刺杀温景余任务失败而死的消息。
至于死因为何,死于何处,这便不得而知了。
东皇焱对自己的计谋向来自信,一来测试了药丸的效果,二来试探出了温景余的底牌,三来则是又失去了一个八门,他要让司空颜玉彻底的失去与他斗争的势力。
他明白千羽求瑕想的是什么,让他暂管八门,就是给司空颜玉一个机会,只要成功司空颜玉就会重新管理八门,在这之前,他必须消耗一下。
“不过接连失去两个八门首领,必会引起女帝的怀疑,接下来的动作要更加谨慎。”
第二天,果然传出了季雨声死于云中的消息。女帝立刻召开了会议,压抑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大殿,三部八门的首领都在此,却无人说一句话。
“生门唐沉璧叛离,死门季雨声死于云中,伤门点红妆败亡……”
千羽求瑕清冷的声音传来,她的语速很慢,却渗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紧接着她又继续说道:“唐沉璧作为生门首领掌握着不少血暗阁内部消息……”
霁寒宵听到千羽求瑕说到唐沉璧身体一僵,他知道以女帝的行事作风,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沉璧。
千羽求瑕似乎看穿了霁寒宵的心思,目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决绝道:“务必除之。”
“至于季雨声的死,云中温景余此人既是变数,便除了吧……”女帝一声令下。
不知道是不是东皇焱想的太多,他总觉得女帝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警告,似乎对他所做之事都了如指掌,他一时心虚,不敢再看女帝。
千羽求瑕生的很美,漆黑浓密的墨发挽成高鬟望仙髻,身上披着一件黑纱披风,艳丽的红唇更将她勾勒的如同黑夜中最闪耀的玫瑰。
但她的眼睛是淡然的,是那种仿佛透彻世情的眼神。
她的眼睛与夜姬的八分相像,但气质早与夜姬相差甚远,如果说夜姬是暗夜里独自盛开的夜昙,她便是最红艳的玫瑰。
夜姬抱着琵琶,看着千羽求瑕淡漠的神情,似乎一切都不会入她的世界,心下突然一痛,但她立刻掩饰了内心的慌乱,又镇定的站在了女帝旁边。
血暗阁的所有人都知道,在三部首领之上的是夜姬。
没有人知道夜姬的姓名,只知道女帝为她赐下封号夜姬,她便一直以此为名。
而她自己的名字,似乎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少年人总是朝气蓬勃,那日瑶星才受了伤,不过几日便没什么事了。
她本以为脖颈上的伤痕是消不掉了,她本身也不在意这些,就没有太管,但温景余一直为她配药要消去那道长长的伤痕,说什么女孩子留了疤终归是不好的。
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就被墨子霖知道了,他火急火燎的从北域赶来,拿着只有北域王室才有资格用的修复药上了云中,看着瑶星脖子上那么长的伤口,一把推开了温景余,嫌他照顾不好瑶星,让一个姑娘家家的留了疤,于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像个老妈子一样告诉她要按时抹药,这药可灵了!
瑶星看着墨子霖这么为她的伤痕关心着,也不好推脱,于是就乖乖听话抹药,果然没过几天伤口就消失了,给墨子霖高兴坏了,又要了几坛酒才从云中离开。
温景余故作忧愁的叹了口气:“云中怕是不太平了。”
随即他的目光看向瑶星,眸中带了一丝试探的笑意:“往后云中的生活可不好过了,你要不要去一墨湘台阁暂避风险?”
瑶星瞪了他一眼:“我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吗?”
温景余笑吟吟道歉:“是我错了。”
“你在哪,我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