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日登山望烽火
一处僻静的山洞之内,席柔云带着两个孩子躲在山洞里生着干柴。
“阿娘,阿爹他不会有事吧……”何瑾靠在席柔云的肩膀,担心的问道。
“阿瑾,你爹告诉你的那个地方你记住了么?”席柔云摸了摸他的头,火光映的她的脸庞格外温柔。
“记住了,阿瑾不敢忘记。”何瑾点点头。
“阿娘,为什么会有别人来杀我们?我们明明没有仇家啊……”何寂不解的问道。
席柔云轻轻揽过何寂的肩头告诉她:“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嗯。”
“阿瑾,阿寂,阿娘想要告诉你们,咱们何家一向不怕任何困难,所以无论什么将我们吹倒,我们都要再站起来。”席柔云轻轻的抱住了两个孩子,让他们依靠在自己怀里。
“阿瑾,你是哥哥,去外面给妹妹找点食物。”席柔云对何瑾道。
母亲的语气里有些微微颤抖,何瑾有些疑惑,但是看到妹妹有些虚弱的身子还是应了下来。
“好。”何瑾点了点头,便跑出去了。
就在何瑾刚走出去没多久,一道肃然杀气包围了整个山洞。
等到席柔云转头时,眼神冰冷的犹如死神一般的男人就站在她的背后。
席柔云本能感受杀气,立刻将何寂护在身后,眼中满是惊慌:“你别过来!”
季雨声看见席柔云和何寂眼里的恐惧,顿时杀意沸腾,如死神一般步步逼近她们。
何瑾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些野果,他满心欢喜的跑回去,虽然这几天的日子并不好过,他的心中也很害怕,但有母亲妹妹一起陪着他,他也相信父亲也一定会找到他们。
在那之前,他要做保护母亲和妹妹的人。
何瑾在心中暗自给自己打把气,回去的路上他偶尔抬头望着天空,春日的阳光打在身上,
他以为今天也是温暖的一天。
像之前无数个暖日一样。
可是当他看到满地的血腥之后,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全身的血液都透着寒冷直戳心脏。
两具尸体躺在血泊之中,
一具是席柔云的,早已尸首异处。
一具是何寂的,被尖锐的利器腰斩。
他觉得双腿的力气像被突然抽空一样,再也无法支撑他站立,他几乎是爬过去,小心翼的捧着母亲的身体,但是母亲的温度却刺痛了他,他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一样,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
他慌乱的往妹妹的方向看去,却在看到她的一刻,脑中那根理智的线蹦的一下断开,他的双眸布满血丝。
阿寂的眼睛甚至还没闭上。
绝望的眼神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他从小保护的妹妹,他从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他们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吃饭玩耍,一起散步折花,一起过节赏花。
他想起今年阿寂的生辰还没过,她吵着闹着要的花裙,他还没来得及送给她。
阿寂,才四岁啊!
他不明白,为什么点风门从来没有仇家,一直专心打造兵器,却惹来一身祸端。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家从未害过人却是这样的结局。
为了守护那样的一推破兵器,又有什么用?
第二天,江湖上便不知谁传出了点风门的兵器尽数藏于问剑崖。
一时间,人群涌动,谁都想去争一下,毕竟点风门的兵器都是人人想要的。
消息自然传到了渡世盟与血暗阁那里。
符昭序站在远处,看着告示榜上的几个字:点风门兵器就在问剑崖,三日后有胆量者便去取。
何北海还在昏迷,知道点风门兵器所在的只有他的亲人,这消息又是谁放出,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一处角落里,何瑾披着斗篷狠狠的攥着拳头,他的双手因为摩擦而出了大量的血,他却没有管,他看着你争我抢的人们,漠然离开了。
“何前辈的亲人可有找到?”符昭序问温离。
温离遗憾的摇摇头:“并没有消息。”
符昭序点头示意,温离却感到了公子周身有些悲伤的气氛,他抬头看公子的神情,但符昭序温和的声音却比他先一步传来:“阿离,我没事。”
温离隐约的知道,公子已经知道了何前辈亲人的去处了。
三日后,问剑崖人山人海,无数人想要得到一件点风门的兵器。
点风门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铸剑大派,若是谁得了一把,也够吹嘘很久了。
何瑾站在高处,手上的伤已经结痂,却仍然没有包扎,他冷漠的望着问剑崖的一切动向,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背着重剑的蓝衣女子。
女子看着他的双手,想起她找到何瑾时他正满身泥土,双手一点一点的挖着,即使已经磨的血肉模糊,他要把他的亲人安葬。
“下面这些人,每一个可能都是杀害你母亲和妹妹的人。”蓝衣女子迎风而立,话语吹进了何瑾的心里,何瑾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人,似乎想把他们撕碎一样。
来问剑崖的人,自然都是为了点风门的兵器而来,既然是为了兵器而来,就有可能杀害席柔云和何寂去取得兵器。
“人之目光自然都会抢夺最好的那一个,届时自会争个你死我活。”蓝衣女子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很期待这场斗争。
“为什么帮我?”何瑾冷漠的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蓝衣女子没有回答他,但目光落在了何瑾身上一瞬,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盯着下面的人潮,双拳攥紧,满身戾气。
“太执着于仇恨,不是件好事。”蓝衣女子劝慰道。
何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他的语气带着偏执和嘲讽:“所以杀人的人就该好好活着?”
蓝衣女子沉默,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眼前的孩子,那天她赶到的时候,他的母亲和妹妹就已经死了,她还是来迟了。
“江湖本就是杀人人杀。”
蓝衣女子淡漠的语气说道,她无法安慰何瑾,因为如果是她,她也会选择报仇,所以她没有办法劝他放下。
仇恨也许永远不会消失。
众人皆汇聚于问剑崖,到处探寻着点风门的兵器到底藏于何处,两方势力却隐于暗中。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在这!我找到了!”
数百人立刻蜂蛹而至,你挤我我挤你,谁也不肯让着谁,于是开始拿起自己的武器往别人身上砸去,一时间场面混乱,有的人一开始是为了争夺武器而出手,随着动手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开始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符昭序看着这情景,心知不好,立刻派渡世盟的人去阻止这场乱象。
季雨声挡在了他的身前:“这是一场多么美妙的场景,你不应该去破坏。”
众人个个杀红了眼,不到片刻时间,鲜血横流,尸骸遍野,形成一片刺目的红,仍然有人不断的争抢着。
季雨声见符昭序身边的人都去疏散人员,他此刻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符昭序知道他此刻难以脱身,手中长刀横立于胸,季雨声也不敢怠慢,暗刃迅猛飞速,挡下了攻击。
季雨声收到霁寒宵的指令,要在这里击杀符昭序。
一路且战且退,他故意将符昭序引入一个空旷无人的地点,想要将他击杀。
符昭序也感形势变化,目光一沉,但他却毫不动摇,似乎尽在意料之中。
季雨声的攻击如飓风一般,快而凌厉,但符昭序刀风婉转,借力化力,拖住了季雨声的攻速。
蓝衣女子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但是却没有理睬,继续看着下面的人。
人群依然还在厮杀着,却没有之前那么多了,死门的人趁机将人群团团包围,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自然无法抵抗死门的杀手,而那些有武功的人也在连番消耗下渐感脱力。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是血暗阁的人!”
一时间人群又开始慌乱了起来,这次他们却本能感受害怕,一时间都恐惧占据了全部,甚至不知如何使用手上的武器。
蓝衣女子看着这一幕,讽刺的哼了一声,却拔出背后的重剑,提劲释放内力,众人脚下竟浮现出一个剑阵!
“风雪剑罡阵!”
无数的剑刃破空而来,死门杀手和那些争抢的人经过战斗已经损耗了大量的精力,难以抵挡剑阵,纷纷命丧问剑崖!
季雨声显然是没料到还藏有剑阵,死门的人已经伤亡七成,自知任务失败,便立刻离开战场。
剑阵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威力慢慢减弱,倒下的只有更多的尸骸。
何瑾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见底下的人死的差不多时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蓝衣女子看着何瑾离开的背影,也未语,而是欲转身离开,却看见一道白色身影站在她面前:“符昭序。”
“或许我应该叫你,皓影千里唐沉璧。”
蓝衣女子正是血暗阁生门队长——唐沉璧。
那日唐沉璧去渡世盟找符昭序,告知他死门季雨声将对点风门动手,告诉他一定不能让血暗阁拿到兵器,否则战力一定会提升。
于是渡世盟出面阻止了季雨声杀掉何北海。而自符昭序又一次看见唐沉璧时,他就明白了一切。
季雨声杀了何北海的妻子与女儿,但他的儿子还活着,并且知道真正的兵器藏于何处,唐沉璧利用了何瑾想要报仇的心,为他出了一计,将兵器所在地告知天下人,一定会有人来抢夺,而死门一定会坐收渔利,于是她先布下剑阵,等待最好的时机重创死门。
唐沉璧看见符昭序望着下面尸横遍野皱了皱眉,她道:“我是在帮你,而且对付血暗阁就要用比他更残忍的手段,以暴制暴,舍不下牺牲,这就是你这么多年都失败的原因。”
符昭序沉声道:“没有人该为这场战争牺牲。”
唐沉璧想起那些人自相残杀,又畏首畏尾的样子就觉得他们该死。
“但你并没有办法让战争终止。”
冷冷的语气砸在符昭序的心上。
“那个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符昭序的身躯一怔。
回去的路上符昭序有些恍然,他看到了那个孩子仇恨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上。
但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走的很慢,似乎看到了曾经走这条路时的血光漫天。
他想起他刚接任盟主之位时,已是战火纷飞,百姓流离,他曾无数次看到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曾见过更多的死亡和牺牲。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双手,这三年他又做了什么呢?
为什么血暗阁到了今日仍然在残杀无辜的性命,伤害这片土地。
他明明是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牺牲的,可为什么阻止不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回到渡世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残落的夕阳映得院里一片温暖,渡世盟来来往往繁忙的人看到他时便低头向他问候。
他一一回应着他们。
他们是真正想要追随他吗?他们为什么追随这个无用的自己?
温离看到符昭序平安回来高兴的跑到了公子的身前,发现他的身上带了血迹,便一脸担忧的问:“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符昭序如往常一样温柔的摸了摸温离的头:“我没事。”
符昭序回到了卧房,但是温离不相信,公子却让他不要进来,他就偷偷的趴在门缝上看。
与季雨声打斗的伤口并不浅,他褪下衣衫,露出了宽厚又精壮的肩膀,那里是一道很深的刀伤,还在不停地冒着鲜血,而更多的是他身上的伤疤,如同鬼魅一样盘根在他的身上,甚至还有之前没有复原的伤口,旧痕新伤,就这样的爬满了他的身躯。
温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眼角的酸涩,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地板上。
短短三年,伤疤就已经爬满了公子的身上。
温离怕继续待在这被发现,再也忍不住哭泣便离开了。
符昭序迅速的包扎好自己的伤口,换了一套衣物,又继续处理着桌案上的文书和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很多时候,没有时间让符昭序消沉和怀疑。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力,也不是第一次怀疑自己,只是他没有时间去让自己停下来。
每一日都有不同的事情发生,他必须处理。
夜风呼啸,符昭序只感到脖颈处一凉,一把匕首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符昭序没有转头也没有动,似乎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何瑾的眼神里充满了血丝,爬满了仇恨:“我阿爹是不是在你这里。”
符昭序答:“是。”
“是你们救了他?”
“是。”
何瑾听完后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恨恨地问道:“那为什么不来救阿娘和妹妹!为什么不来救她们!是因为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没用利用价值吗?你们为什么不来救他们!?”
符昭序的心像是灌了铅,那一瞬间他觉得那颗心脏好像支撑不住自己,有一瞬间的停止。
“抱歉。”
何瑾已是泪流满面:“道歉有什么用?你们渡世盟不是伸张正义,摆平战乱吗?你们不是要渡世吗?为什么还在有人死,为什么血暗阁还是作乱?你们……”
何瑾的怒吼一声声的落入符昭序的心上,重重的敲击着他,直到最后变成了抽泣和无力。
符昭序沉默,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何瑾的手因为抽泣而抖动,划破了符昭序的皮肤,有血流出。
但此刻符昭序除了心上一直的钝痛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抱歉。”
回答何瑾的只有一声无力颤抖的抱歉。
符昭序的目光轻轻的落在何瑾的身上,却好像又在透过他看向什么别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那些走过的日子,不是没有人来质问他,不是没有人来祈求他,也不是没有人怨恨他。
很多次任务失败后他走在街上,都有愤怒的人来质问,责怪他。
有的人是牺牲者的亲人,有的人是牺牲者的朋友,还有的人是普通的百姓。
他们说,我们把希望全部交给了你们,你们为什么还失败,我们怎么办?
他们说,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牺牲还没能换来结局,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有的人跪在他的面前,求渡世盟保护他们这些普通的人。有的人砸开渡世盟的门,说符昭序根本不配带领渡世盟。
他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
但是也有人告诉他,我们相信你。告诉他,被渡世盟救下的人更多。告诉他,我们相信战争总会结束。
因为有人相信他,因为只要有一个人还在相信他,他就必须走下去。
即使有人因为他身亡。
即使他没有能力阻止更多的牺牲。
他必须走下去。
无数次的以身为饵,换来的孤注一掷,血暗阁想杀他,杀掉这个顽固的对抗者,绊脚石。很多时候他只能以自己为陷阱,来降低牺牲。
符昭序的目光从思绪中回来缓缓落在了何瑾的眼中,月光揉碎了一地的冰冷,覆上了一层温柔。
但他的语气确实坚定无比,像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摧折
“我符昭序在此向你立誓,会用生命终结血暗阁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