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泣血相思终成水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大地之上，又像笼着轻纱的梦。月光是隔树照来，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
这样温柔的月色，却照的点红妆脸上一片苍白，符昭序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感觉全身都在颤抖。
外面的伤门人手，不知何时被名剑天下的人围住，此刻点红妆才知落入了圈套。
点红妆也不多言，腾身直奔符昭序而去，烟斗直逼符昭序心口，只见符昭序抽身而退，就在烟斗将要刺过符昭序之身时，点红妆只觉一阵寒光冷冽，刺痛了她的双眼，随即手被一道巨大的力气隔开。
点红妆气恼的看着来人，慕梅洇收了剑立于符昭序身前，他的身姿挺立，眼神带着锋芒，像一株屹立不倒的寒梅。
而符昭序则神色自若，似乎早就料到了慕梅洇会出手。
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点红妆知道这次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局，如果直面慕梅洇她完全没有胜算，便想抽身而退，慕梅洇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这院中早就布了阵法。”
点红妆心中一动，大抵是知道自己今日难逃死劫，但她依然不肯放弃，转身欲逃，但在飞身的那一瞬间，渡世盟周围产生了一股强大的气流，随即爆发数道剑气，点红妆看着无数的剑向她袭来，她立刻调动内息，但剑气刺破了她的衣裳、手臂、脸颊……浑身都在疼。
她没有思考，也没有犹豫，即使身上都在流着血，但她走的决绝，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等着她一样。
后来点红妆想起这一刻，剑风划过耳边，斩断了她的发丝，她其实知道自己应该是活不了了，但她更知道，赋儿还在血暗阁里等她。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闯破了剑阵，她要回去。
赋儿还在等她回去。
慕梅洇似乎没有想到点红妆能突破剑阵，见她逃离便提剑追了上去。
她的身上有伤，根基又不如慕梅洇，不一会便被慕梅洇追上，系雪剑横空而来，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她的正前方。
点红妆见逃脱不了，出手抵抗，但实力的差距让她迅速败阵，剑气瑰丽纵横，却带着逼命的走势，点红妆硬生生的接了这一招，随即便见她的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了下来。
慕梅洇看着眼前的女人微微皱眉，以右臂硬生挡下，她的右臂已然是废了。
女人原本艳丽的容貌染了血，原本鲜红色的衣裳也被血溅透，但她的体内似乎有一种顽强不屈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
白皙瘦弱的身子里似乎蕴含了不可摧折的力量。
慕梅洇看着她又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着血暗阁的方向走。
慕梅洇没再出手。
他想，以她的伤势走到血暗阁也怕是无法活命。
而在血暗阁之中，也是一片刀光剑影。
怨兰曲，寒竹语和阿叹三人配合默契，牵制住司空颜玉和戚寒舞，不多时戚寒舞身上也有了伤痕。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道刀气和一道剑气闯入战场，让戚寒舞措不及防，随即口吐鲜红，唤情伞脱手而出。
戚寒舞感觉身子失去平衡，却落入了一个温柔有力的怀抱，她抬眼望去，只见男子眼中暗藏的怒意。
随即手中法印一结，冰刃凝聚，向宿离卿和瑶星袭来。
宿离卿和瑶星配合默契，轻易化阵。
怨兰曲算准时机，趁机而退：“消耗得差不多了，退。”
众人听命迅速撤离血暗阁。
怨兰曲和寒竹语带着渡世盟人马回去支援，而瑶星，宿离卿和阿叹正结束了任务慢慢往回走，却遇见了纪长潇。
而在他对面，正是满身是血的点红妆。
点红妆的眸中在看到纪长潇时写满了绝望，她似乎在笑。
笑自己的愚蠢。
笑这个世界的无情。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个结局。
是东皇焱骗她，骗她说这一次能够成功，可她知道，这本就是一场骗局。
但她不得不来。
她可以死，但死之前她要换赋儿一个光明的未来。
“原来最后，是你杀我啊……”
她的语气带了颤抖，月色蒙蒙却照不清她的脸。
她在看到纪长潇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走到这一步不是东皇焱一个人要她死，而是所有人都要她死。
今夜过后，东皇焱便可以在女帝面前说司空颜玉管教无方，造成伤门被破，血暗阁被伤，削弱司空颜玉的实力。
今夜过后，霁寒宵安排的棋子便可以长久无忧的渗入到渡世盟之中，纪长潇杀了自己，渡世盟将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而这些，只是需要她点红妆一条贱命。
即使她侥幸活了，东皇焱也不会允许知道这一切的自己活着。
追杀也会是天涯海角。
纪长潇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女人，见宿离卿他们过来，手中的剑又紧了几分： “古家村一百八十六条性命， 名刀坊二百多条性命，渡世盟的那么多人的牺牲， 你觉得可能会放过你么？”
点红妆轻笑：“是吗？种得孽因必得孽果，我当然知道，但即使如此，我点红妆也要让所有人一起陪我担下这孽果。”
点红妆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们，她没有说一句话，微风吹动了她的一身红衣，像是这夜晚里一团微弱得将要熄灭的火。
瑶星看着点红妆的背影，此时的她就像是一株一碰即凋落的花。
点红妆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倒笑了。
那是瑶星第一次见她笑，她本就生的明艳动人，笑起来还有浅浅的梨涡，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倾国倾城。
而这样的美丽，此刻却染了一丝破碎感。
点红妆知道，这一局，满盘皆输。
她手上已经沾了太多的血，不会有人再向她伸一把手，不会有人来救她，不会有人坚定的选择她，
因为她，从始至终，就是一个人。
“不要！”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点红妆心头一惊，便见赋儿拖着满身伤痕，几乎是爬着到了点红妆面前。
点红妆立刻扶过她，焦急的道：“赋儿，你怎么了？”
赋儿的左腿已经折掉了，她拖着断腿，忍着巨痛拼命的找到点红妆。
那么远的路，她一个不会一点武功的女子竟然忍了那么久！
点红妆瞬间眼角湿润起来。
赋儿拂开点红妆的手，立刻跪在地上，边哭边磕着头：“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大人！求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她！”
赋儿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但她却像感受不到一样，一直磕着。
“够了！”点红妆大喝一声，一把拉起赋儿：“我不需要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赋儿泪流满面，不断的道：“求求你们了……”
点红妆不忍看着赋儿的样子，别过头紧紧的闭着眼睛，但宿离卿看的清楚，她流泪了。
“赋儿你听我说，我杀了那么多人也很累了，我不觉得痛苦，我累了……让我休息吧……”点红妆捧着赋儿的脸，看着她也流了泪。
赋儿一直摇着头，不顾头顶的血模糊了视线，血顺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听！”
点红妆拿着袖子轻轻的为赋儿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又替她擦了擦眼泪，血染红了她本就鲜红的衣服。
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土地上，灼烧了一片。
她出手点了赋儿的穴，赋儿瞳孔一震，浑身颤抖，眸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样。
那是瑶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
点红妆慢慢起身走向纪长潇，走的无比从容，万分坚定，像是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世人对女子的眼光，总是有这如同枷锁一般的定论，美丽端庄，温顺良善，所以像我们身世命运不同于寻常女子的人，就注定活在别人的谩骂与白眼之下。可这世道，又怎么可能人人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男子无情，女子薄命。这世道，本就不公平。
紧接着她听见点红妆用着很大的声音说：“我点红妆，从来不曾愧对血暗阁一丝一毫，也不曾愧对伤门的每一个人。”
“点红妆终此一生，愧对的，只有自己。”
然后她看向瑶星，道：“我知道我今日一定会死，但我要死的干干净净，不会不战而败。”
“我来。”纪长潇目光晦暗，直指点红妆。
点红妆的右臂已经断了，她倔强的用左手应战。
纪长潇的剑入鞘时，瑶星看见点红妆嘴角的一抹笑意，她对纪长潇道：“替我照顾好赋儿，她虽然是我的人，但她不是妓女也没有害过任何人，她干干净净，照顾好她。”
她已经被一剑贯穿腰腹，血染红了她的红衣，她看着赋儿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纵身跃于断崖之下。
“我可不想死在赋儿面前，因为赋儿会害怕。”昔时点红妆摸着赋儿的头道了一句，她便记到了最后一刻。
赋儿在点红妆坠崖之时便觉得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瑶星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深夜的风不再和煦温柔，而是带了刺骨的寒，瑶星感受到了宿离卿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流驱散了她的寒冷。
点红妆醒来时，自己正处于一处简陋的屋子里，一旁有个陌生的男子在低头看书，见她醒来便连忙询问她：“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点红妆摇了摇头。
然后男人眸中染了一丝伤感：“你的伤……没办法痊愈了……”
男人捡到她时，她身上全都是血，都不知道能不能活。
点红妆轻轻笑了一下，想着：这样也好。
“你叫什么名字？”点红妆开口道。
“我叫秦生。”
此后的一段时间，秦生一直照顾着点红妆，为她折花，为她做饭，为她作画。
而点红妆的生命也在一点点的流逝，最后的她已经不能坐着看外面的世界了。
秦生就像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丝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她的世界。
她会笑着看秦生不小心把墨打翻手忙脚乱的样子，会笑着看他把饭烧焦了然后不让自己吃，又跑去做了一份的样子，会笑着看他为自己绾发的样子。
“真是可惜啊，在生命的最后才遇见你。”点红妆含泪笑着。
在这里，她终于摆脱了一切的偏见，为难与痛苦，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在这片阳光里。
那日清晨阳光明媚，透过窗户照在了地板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秦生端着汤药走进来的时候，点红妆正睡着，阳光照在点红妆的脸上，温暖了嘴角浅浅的笑颜。
一如当年，他往楼上一瞥，便看见了一位姑娘满是笑颜。
他含泪将她葬在了开满花的山岗上，这样明艳动人的姑娘，本就应该一直走在开满鲜花的路上。
那年春末，烟雨朦胧。
雨下的很急，秦生慌忙躲到屋檐下避雨，衣衫已被淋湿大半，点红妆正在楼上看着秋雨，便看见他在屋檐下避雨。
“喂!你没带伞吗？”
秦生顺着声音望去，那一眼如惊鸿，女子倩丽的容颜他一记就是好多年。
点红妆就从屋里拿了一把伞，因为懒得出去便从窗户扔了下去，秦生要接但却没接住，砸到了脑袋，点红妆看着他滑稽的样子笑出声来，然后便关上了窗，秦生拿着伞对着窗户喊了一声:“姑娘，多谢你的伞!”
点红妆坠落山崖被秦生所救，这一次秦生认出了点红妆，那借伞之情，秦生一直记得，所以他在点红妆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她。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他只想陪她这最后的日子。
她不清楚自己的心最后有没有为秦生跳动过， 她看的太明白，秦生遇见她是一瞥惊鸿，但也只是一瞥惊鸿，在她死后，秦生会遇见另一个人，会和她生活，会和她度过余生，自己对秦生而言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难忘的过客而已，但最终也只能是过客。
他们终究都不可能为彼此停留，只是在彼此生命中有过一份无可替代的痕迹。
但这样，便已足够。
泣血相思终成水，来生不愿与君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