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阑珊玉佩罢霓裳
雾霭蒙蒙,前方是一片迷蒙,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过去与未来。
未等身处其中之人寻到一丝希望,沉重的画面一转,便是漫天火光喷涌而来,但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绑住,丝毫不能动弹,眼看炽热的火焰将要吞噬自己,皮肤也有了刺痛的灼烧感,她却听见周围的声音越发清晰。
“烧死这个贱人!”
“烧死这个不要脸的妓女!”
“快让烈火烧去她的罪恶,生了一副狐媚样子,就是来勾引男人的!快死吧贱人!”
那些谩骂的话语像穿心之箭一般透过自己。
痛,远比烈火灼烧更痛。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连口都开不了,只能等待烈火将自己灼尽。
女子从睡梦中惊醒,满头的冷汗,眸中满满的恐惧。握着被子的手指已经隐隐透出青色。
不经意间,薄薄中衣已然湿透。
闻声而来的侍女紧忙赶来:“大人,您做噩梦了?”
点红妆思绪仍有些恍惚,她想起那段最不堪最残破的记忆,她以为这些事情早就和现在的点红妆没有半分关系,但午夜梦回时,那感觉依然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纠缠一生。
赋儿看见她紧握的手,手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了皮肉之中:“大人,别想梦中之事了,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么?
她这样问自己。
“派人密切关注渡世盟的一举一动。”点红妆揉揉眉心,神情仍有些沉重。
“是。”
未等点红妆收拾好心情,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来,深黑色的瞳孔竟泛起微微深紫色,显得更加深邃,眼中熠熠闪烁的寒光,给人增添了一分冷漠。
点红妆见来人一身冷冽,心感不妙,立刻起身迎接,她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玉手握着烟斗抵住男人的胸口慢慢游走,轻轻的吐出一圈云雾,话语间更是带了几分暧昧:“焱大人~怎地有空来奴家这里,可是需要奴家好好服侍一番~?”
东皇焱丝毫没有被暧昧之氛影响半毫,常年练刀的手有一层厚茧,更显得威壮,手指抚上点红妆绝美的面庞,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冷若冰霜的眼神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真是一张绝色容颜。”
鬓珠作衬,乃具双目如星复作月,脂窗粉塌能鉴人。略有妖意,妩然一段风姿,谈笑间,唯少世间礼态。断绝代风华无处觅,唯纤风投影落如尘。
不愧是当年寻芳楼的头牌,让任何男人见了都为之心动的容颜,此刻便在眼前。
点红妆眼角眉梢微笑,眼神中瞬间染上情欲的色彩,娇弱道:“再绝美的容貌也需要男人的欣赏~”
男人冷笑一声:“说得好。”
点红妆作势要褪去东皇焱的衣衫,玉手被一双大掌覆住,停住了她的动作,就在点红妆疑惑之时,突感一股窒息感,东皇焱的另一只手却扼住她的咽喉,冷声道:“你应该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才做到这个位置的,这次为什么让宿离卿脱逃?”
“你是我的人,伤门却在八门中如此弱势,我替你杀了谢秦,帮你报了仇,这么多年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呢?”
窒息感越发强烈,点红妆双腿不停地挣扎,东皇焱贴近她的耳边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再失败,我会亲手处理你。”
可怕的死亡感渐渐消失,点红妆像一只濒死的鱼不停地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她全身都在颤抖,却不敢说一句。
“你出身最卑贱的地方,离开了我,你就什么都不是了,懂吗?”
东皇焱的话像是寒冰一样让点红妆的血液一点一点凝固,最卑贱的地方……
那些可怕的,恐惧的,她以为已经过去的,以为已经结痂的,都再一次向她袭来。
东皇焱看了一眼像是失了魂的点红妆,不屑的笑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赋儿进来时便看你魂不守舍,脖颈青紫的点红妆,她跑过去看着点红妆身上的伤痕,立刻就红了眼眶,哽咽道:“主人……”
血暗阁那么多人,可她却知道,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将她当做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就如同那随风飘零的枯叶,在这样的乱世中找不到依靠与方向,风将她带往哪里,她遍去哪里。
点红妆眸子中突然染了一层复杂的神情,叹了口气:“傻赋儿。”
以伤门现在的势力,若不依靠别人,伤门早就不存了。
而失去了伤门的依靠,她与赋儿就是一叶浮萍,一无所有。
东皇焱不过就是把她当成他获得权利的棋子,而她别无选择,只能当他的棋子,一旦不能为他提供价值,她便是他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
为了不做弃子,她只能这样卑微的活着。
领了任务的宿离卿和阿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入名剑天下了。
“这是什么人啊居然被血暗阁通缉了……”
“切,血暗阁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摆通缉令啊!”
“害,现在血暗阁这般得势,又有不少宗家投靠,无人敢反抗啊,放个通缉令也没人敢管啊!”
“这姑娘干了什么被通缉了?”
“据说好像是因为闯血暗阁的八门。”
“啥?不要命喽?”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得罪了血暗阁可没什么好果子啊!”
宿离卿和阿叹漫步,看着前面围了乌泱泱一片人,忍不住过去看看。
“四哥,是那个通缉令。”
“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查这个人嘛。”宿离卿像鱼一样挤进了人群。
“哎哎哎,这位大哥,你踩着我脚啦!”
“哎哎哎,这位大妈轻点挤,轻点!”
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挤到了前面,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通缉令上的姑娘,长得干净动人,背着一口唐刀,虽不如本人好看,但宿离卿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后挤进来的阿叹,气喘吁吁的道:“太挤了!我要成肉饼了!四哥,你……”
阿叹抬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这不是瑶星吗?”
宿离卿赶紧捂住阿叹的嘴,带他离开了。
“四哥,咋回事儿啊?那不是……”
“嘘!”宿离卿对他摆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阿叹会了意,悄咪咪的说:“那不是瑶星姑娘嘛?她不会就是那天闯血暗阁的女子吧。”
宿离卿盯着那通缉令,想起这个刚认识没多久又来历神秘的姑娘。
或许,他也确实应该查一查她了。
春风荣荣,冬雪的痕迹在悄然间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柔柔微风,云中依然一片祥和,微风拂过引起风铃摇曳……
段云锋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看见了正在下棋的温景余。
他的手中黑子落入棋盘之中,如镇河山。
“此番段某前来,是为感谢温先生的救命之恩。”段云锋深深的向温景余行了个礼。
温景余扶住段云锋:“前辈客气,温景余乃是小辈,不敢当此大礼。”
“温景余不过是做了一个该为之事罢了。”温景余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像是江南烟雨中的翩翩公子。
“我段某人早就听说过温先生的名号,今日终于见到了先生神采,果真名不虚传。”段云锋道。
“前辈七更残月的名号亦是如雷贯耳。”
段云锋是被温景余医治,于情于理都必须亲自上一次云中。
两人寒暄几句,瑶星见段云锋手中茶杯已空,便又倒了一杯。
段云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女:“这位就是瑶星姑娘吧,彦卿总是向我提起你,说此次多亏了瑶星姑娘。”
她当然知道说的是她闯入开门查探符光晏的消息之事。
瑶星微微点头示意:“不敢当,瑶星只是按照主人的吩咐行事。”
“温先生真是有个得力帮手啊……”段云锋赞叹道。
温景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视线落在了瑶星身上片刻,显然他很赞同这句话。
不知怎么的,瑶星一看见温景余笑,就背后一阵凉意,总觉得没啥好事。
“冒昧问一下,瑶星姑娘今年芳龄几何?”段云锋膝下无子,将符昭序一直当作亲儿子一样对待,自然也会考虑他的终身大事。
“十八。”瑶星回道。
“哈,我家彦卿与姑娘年纪相仿,若是有机会,想必你们两人会有很多话可以交流。”段云锋显然是想撮合撮合。
瑶星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她疑惑的看向温景余,温景余眼里看向她的笑意不减,转而又对段云锋讲:“是啊,我家的瑶星确实与贵公子年纪相仿,想来应该也会有很多兴趣相同之处。”
温景余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瑶星,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的神情,瑶星自然听出来他话中之意,微微皱着眉头向他投来一记眼刀,好像要把他砍了一样。
就像只急了的兔子。
温景余从她的脸上得到了想要的表情,顿时心情大好,笑意更深。
瑶星暗暗在心里把某人骂了个千百遍。
回到刑部的东皇焱坐在大殿上,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扶手,安静的听着下属汇报的情报。
“焱大人。”下属的一声将东皇焱的思绪拉了回来。
血暗阁内部亦是错综复杂,鱼目混珠,权力之间的争夺亦是激烈万分,司空颜玉本为三部之下的八门之首,按理不应授予与三部一样的封号,而如今,却是……
血暗阁等级划分非常严格,其中掌权者大家都尊称一声女帝,而女帝之下则是分管医,武,邢的三部,三部之下即为八门,分管不同的领域。
医部首领“妙春”曲庭轩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只会行医的人,对自己毫无威胁,而武部首领“云墨“落承渊虽武功高强,但对于这种权名利禄毫不在意,或许这就是剑者的骄傲吧,唯有八门之首开门之主“饮雪“司空颜玉,按理根本不该拥有与三部首领一样的封号,而女帝却给了他。
此中深意,似乎溢于言表。
司空颜玉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威胁,何况他手下还握着八门。
东皇焱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靠运气,女帝给司空颜玉权力就是为了牵制自己,但自己怎么可能让别人牵制?
东皇焱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是时候该有动作了。
“本以为点红妆可以成为一枚棋子,如今看来她已经产生不了什么价值了,在成为弃子之前,便用尽你的价值吧……”
从山下回来后,瑶星就有些心不在焉。
时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发呆。
这天早上练完剑,之后便一直捧着书坐在院子中,表面像是在看书,目光却毫无焦距,不知神游何方。书上白纸黑字记载着历代绝世剑法,瑶星往日看得津津有味,最近也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一个字都读不进丢。
春日阳光正好,庭院里树木被风吹过,微微摇曳的枝影倒映在书页上,仿佛某人飞扬不羁的身影。瑶星眨了眨眼睛,神思游弋间,仿佛连书上一个一个的字都成了跳动的黑影,夹在光影缝隙间在眼前缭乱不定。
思绪变得不受控制,她又回忆起那个少年。
宿离卿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能碰见他。
瑶星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出一股淡淡的欢喜,似乎有什么微妙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隐隐约约的要萌发出来,还没等她弄清楚明白,耳边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坐在旁边的温景余轻声问道,他的语气很是自然,柔和得让人完全提不起戒心,几乎无法抗拒地想要回答他的问题。
正走神的瑶星下意识开口,‘宿离卿’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幸好她及时惊醒,悬崖勒马,将话咽了回去。不能说,这三个字就像埋藏在心底的一个难言的秘密,朦胧而生涩,瑶星自己尚且懵懂不明,更加不愿被别人发现端倪,尤其是温景余。
“剑、剑法。”她急中生智道,”我在思考这本书上记载的剑法。”
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
“那么有思考出什么结果吗?”温景余两指摩挲着棋子,在桌面的棋盘上缓缓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开口问。
思考结果
瑶星一懵,脑袋里空空如也。她发了一天的呆,哪里知道书中讲了些什么,甚至连书名都没记住。就像上课开小差没认真听讲又被老师点名抽问的学生,瑶星现在心里慌得死了,赶紧翻开书想临时抱个佛脚,结果手一抖,书掉在了地上。
瑶星:“……”
手忙脚乱去捡书,起身时又差点撞到桌角。
意外频频,状况不断。
就算做贼心虚也没必要这么明显吧,还是太年轻啊
听见她这边动静,案台另一侧的男人轻笑了声,慢悠悠的下着棋,甚至都没抬眼,倒显得她一惊一乍反应过激。
瑶星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一颗心怦怦直跳,不断冒汗。
你看吧,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多么耗费心力,自知没有瞒天过海的本事,她索性连书都不翻了,破罐子破摔道:
“没思考出什么结果。”
温景余眉梢微挑,偏头看了她一眼。
干嘛啊,瑶星瞪回去,谁规定思考就一定要有结果。虽然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但毕竟底气不足,没多久她便败下阵来,目光游移,努力岔开话题:“主人,你真的要帮渡世盟?”
话题转移得并不高明。他也没有点破,重新将视线落回棋盘上,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他们能登上云中,就是有缘,我不过是顺势帮了一把而已。”
瑶星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血暗阁内部不合的?”
上次他跟段云锋交谈之间,他就隐隐暗示段云锋血暗阁内部的情况,他连院都不出,怎么知道那么多?
“血暗阁之前只是江湖上一个小门派,根本无人知晓,后来一夕之间发生变故才使方向转变,变成侵略性组织,这样的改变,一定会有人不接受,而为了不同目的加入血暗阁的人,目的不同自然行为不同,加之血暗阁等级分化明显,料想权利之争也是暗潮汹涌。”
瑶星没吭声,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她看了看旁边执着棋子面色平静侃侃而谈的人,他似乎异常的适合这种条理清晰的长篇大论,纵然足不出户,分析局势丝丝入扣,寥寥数语间就点明前后因果,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力以及洞悉全局的辨察力。
智者都这么可怕的吗。瑶星眼皮一跳,想起自己刚才的谎话,不会已经被发现了吧
“不过,渡世盟的符昭序,可是个可塑之才啊……”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微挑了挑唇角,笑容有一点点愉悦,又有一点点危险。
看见主人这副表情,瑶星就知有人要倒霉。
因为每次他骗义兄给他修缮云中的时候,总是这副表情。
她斜眸瞅他,小声嘟哝:“你这盘棋都下了一整天了,还没完啊。”
“唉,棋局的乐趣,当然是在胜负未明之时,享受操纵输赢的感觉。”他不紧不慢的落子,笑意悠然,“胜负分明,这盘棋就失去乐趣了。”
自己跟自己下棋能有什么乐趣,她看着都快无聊死了,瑶星一手托腮,趴在桌面问道:“主人真的要帮渡世盟,与血暗阁为敌?”
温景余反问:“那你希望我跟血暗阁为友?”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
“我只是希望主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己真心想做的。”瑶星看着温景余,他在云中隐居十年,怎么说放弃这样的平静生活就放弃了,不仅放弃了,还要惹来一身风雨。
“哈,世上没有人能让温景余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温景余看着她,伸手摸了摸瑶星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