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夺丹之战
裴枍在村子里四处走了走。
七日，足足添了近百副棺材。
濒死重伤者占了几乎半数。
七日……
裴枍觉得五脏六腑都传来了一阵钝痛，又像被狠狠攥着，几乎要碎掉。
怨念…？
不止是“怨”吧，那书上或许还写错了，恐惧、愤怒……大概是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触发阵法。
裴枍低低咳了一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祭坛了。
金老正等在那里，等村民把傅柃带过来。
或者说——
“你来了。”
裴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金老是在和他说话：“您在等我吗？”
金老向裴枍招招手：“孩子，过来，过来。”
裴枍走近了些，觉得奇怪，金老这态度转变太大，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金老看出了裴枍的戒备，也不在意。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七日吗？”
裴枍想起村子里的惨状，茫然地摇摇头。
金老看着裴枍，眼中盛着复杂的情绪，裴枍撞上那目光，一瞬间有些错愕，却又莫名悲伤。
老人的眼中有千言万语，却都泼了墨，浓厚深沉，不见底，化不开。
他说：“我到底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于这些村民而言不是，近百条人命……我全力护着，终究没保住，可他们仍把我当保护神，讽刺啊——”
老人摇摇头，笑得很苦：“可我还是想给你，给你们一个机会。孩子，有些东西，一旦丢失，就找不回来了，这种苦，我不想再看到了——孩子，你明白吗？”
裴枍几乎要被老人深邃的目光吸了进去，悲伤的情绪漫上心头。
裴枍大概有些懂了——或许又不懂。
“但显然，你们也逃不过，终究还是逃不过……最后还是这个结局。”
裴枍不明白老人在说什么。
也许是感叹，也许是悲痛下的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太过悲伤。
远处有了脚步声，裴枍知道他们已经把傅柃带来了。
心中悲痛，血气翻涌，却不得不压下，裴枍向金老作揖，咬牙道：“可否成全晚辈，让晚辈亲自动手？”
老人吃了一惊，仅是一瞬，眼神更是悲痛：“好……”
脚步声又近了，裴枍看清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憔悴了，应该也瘦了，这几天过得不舒服吧。
傅柃被两个人带了过来，走在中间，除了有些憔悴，倒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信步而来，也没戴抑制灵力的枷锁。
他自愿而来，他怀着希望和信仰而来。
可注定要被辜负了。
“凌瑞……”见裴枍已经在了，傅柃的眸中顿时盈了光，欣喜之情肉眼可见。
裴枍被那光芒晃了眼，心中钝痛。
可是，不行。
——“想破此阵，唯有在下阵者怨念达一定程度后，取其内丹，置于阵心。”
裴枍闭了眼，脑中浮现的是横尸遍野的惨状。
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终究是我负了他，我愿用余生来偿还，恨也罢，不接受也罢，都是我该受的。
再睁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
他召出凌雪剑，一步步走向傅柃，明明只有几步，却走得分外艰难。
他忍着痛，剑指向傅柃，在傅柃惊恐的眼神中说道：“我是来取你内丹的。”
傅柃的脸色霎时白了几分，面上却还笑着：“凌瑞竟也学会开玩笑了吗？”
裴枍却不打算给傅柃希望，敛去了眼底的悲哀，握剑的手指节泛白：“我看过了，从头到尾只你一人，非为操控嫁祸。”
傅柃敛了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声音沉了几分，直直对上裴枍的目光。
“你信我吗？”
裴枍看到那眼中似有火在燃烧。
他竟想退缩了。
火焰灼人。
他信，他自然信，可他不能说。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寒玄，岛上几百天人命，他们等不起。”
火焰黯淡了些，傅柃低低地笑了：“所以，你选了他们……可以，人命关天，我理解。我只问一句，你信我吗？”
裴枍几乎动摇了，却骤然听见一声啼哭，又戛然而止。
他听见了，一个生命，不过刚来到人间，却又马上要进入下一个轮回。
这阵法如此不讲理，竟没放过一个婴儿。
他不忍。
为何非要逼他……
裴枍的沉默看在傅柃眼中便是心虚，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里烧了团火，烧红了眼，燃沸了血液，他露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
“好，可以，不过裴仙师再陪我打一场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裴枍微微动容了，他说：“好。”
若你赢了，离去可好。
傅柃召出玄凓剑，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攻了过去。
两人时常喂招，对彼此的攻击最为熟悉，一来一往，一时难分高下。
地面上施展不开，战场转至空中，一股股强劲的灵力在空中炸开，带来的威压让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又一次剑刃相抵，裹挟的灵力两相碰撞，对峙后从中炸开，涌起一圈气浪，竟硬生生打破了早已不如以前强悍的护岛结界，灵力的余波扫起一圈巨浪。
结界消失，这才发现，岛竟离岸不远。
海岸上围了一群看热闹的。
可不是吗，“南雪北寒”竟大打出手，反而没几个人注意到凭空多了座岛。
两人皆是顶尖的天赋，一招一式来往极为精彩，又势均力敌。
裴枍伤势未愈，最后一击时，他已认定自己会败落，可是没有，被击坠的是傅柃。
傅柃的修为好像……
顾不得多想，裴枍追了下去。
他再一次提剑站在了傅柃面前，居高临下，裴枍冷着脸对他说：“不要再反抗了，再拖下去，就是千百条人命。”
傅柃撑着剑，半跪在地上，咳了几口血，忽地笑了。
他费力地仰起头，眼里含着光，带着无限的期待：“在天下苍生面前，我可有一点份量？”
有啊！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裴枍面无表情，走近一步。
“在你心中，可曾真正有过我？”
你是我最爱的人啊！
求你别问了，凌，求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说得再多又有何用。
他一步步走到傅柃面前，心如刀绞，五脏六腑仿佛挤作一团，要被揉碎了，血气倒流，又被生生压了回去。
他看到少年眼中的光彻底消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忍住没流泪的，大概是心痛到麻木，便哭不出来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疯狂，一半理智。
理智的那一半赢了。
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舌头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可血一点也没流出来，他甚至不敢看傅柃是什么神情。
他怕。
一剑刺入，按照青淮所教的方法开始剖丹，一丝一毫都不敢出差错。
果然，内丹处马上就传来了剧痛。
不知与剖丹比如何。
裴枍的脸色竟比傅柃还要白上几分，几乎没了血色，疼痛难忍，却丝毫未曾表现出。
——“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减少伤害和痛苦的取丹方法？”
——“有，只是对取丹之人伤害极大，本就要遭受反噬，再加这个，内丹不保。”
——“到那时内丹于我何用？”
——“好。”
——“我只求能陪着他，同生共死何惧？”
只求相伴，不悔不惧。
当带着蓝色光芒沾着血的内丹被剖出时，裴枍感觉到自己的内丹也快碎了，灵力在向外溢出。
给傅柃点了几处穴，暂时止住了血。
灵力逸散得很快，他得赶紧把内丹带回去。
傅柃暂时还不能挪动。
裴枍意识都有些昏沉了，转身离去，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御剑飞到了祭坛。
交出内丹，他只想赶紧回到傅柃身边。
青淮检查了一遍内丹上发着暗红光芒的阵法，确认无疑，便将其置于阵眼。
阵解了。
裴枍感觉自己好像使不出灵力了，眼前发黑。
他许久才辨清方向，摇摇晃晃地要离开。
村民们包围住了他，是来道谢的。
裴枍一句也没听清，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费力地想扒开人群，手却没了力气，腿一软，便向一边倒去。
青淮接住了他，把他带离了人群。
“你还听得见吗？裴枍！你说话啊！”
裴枍魔怔了一般，只是喃喃：“我要去找凌，他还在等我……”
可是那天，天地色变，地上裂了一道大口子，一口吞掉了傅柃。
“噬魂谷……”
青淮十分震惊，噬魂谷的入口向来难以预测，但此时绝不该这么巧地开在这里。
裴枍疯了一般冲过去，却被青淮拦住，他费尽力气，终究没能挣脱，眼睁睁地看着傅柃坠下，看着入口关闭……
双目充血。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裴枍的视线，一瞬间竟感觉不到痛了。
“凌，凌……你回来……回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试图把人拽回来。
没有用了。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耳边还响着傅柃刚才说的话。
他说：“以后，我没有信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