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落魄
青淮把裴枍背在背上,准备带回去疗伤。
“这次还是不能阻止吗?”
金老不知何时过来了,站在青淮身后,眼睛却盯着裴枍,眼中盛着的,是悲愤。
青淮心下一动,却没转过身,只是冷漠道:“阻止什么?”
金老闭了眼,笑了两声,隐隐有种无力感:“何必装傻?阻止什么,你会不清楚?现在,我倒是不明白,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了。”
青淮勾了勾唇:“金老说笑了,我怎么会清楚?哪一边的啊——啧,我不懂您在说什么,不过我肯定向着我自己。”
金老也知青淮必定不会说实话,装傻充愣,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你明白,而且,你是神族。”
语气极为肯定,已经不需要青淮的答案了。
青淮轻笑了一声,眼神却变得冰冷,嘴角仍噙着笑,幽幽看了金老一眼,纵身离去。
金老望着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又是一段孽缘啊……”
青淮把人放到了床上,先封住了几处筋脉,诊完脉后,又找出了几瓶药给裴枍服下,待药效起了,便取出针囊来。
打开针囊,一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金针闪着寒光,又被一一取出,扎入了皮肉。
大概是疼了,昏迷中的人闷哼了几声,冷汗直流,眉头紧锁。
只是不知道疼的究竟是哪。
脸色苍白,嘴唇却咬得红艳无比,一副病弱美人样,惹人心疼。
但青淮也无心欣赏了。
“抱歉了美人,这次终究是……我替他道个歉……呵,算了……”
青淮自己也觉得好笑。
道歉……如此苍白无力的东西,有什么用,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无法挽回了。
施完针,裴枍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青淮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过似乎不用冷静也能想清楚,噬魂谷能恰好出现在这种地方,天帝必定是插了手的。
思及此处,青淮攥紧了手,他很气愤,却又有点脊背发凉——
天帝什么都知道!
不行,仇幽有危险,必须尽快找到他!
好在傅家人看到动静已经赶过来了,青淮确认了身份后,把人和药一起塞给他们,直接就跑了。
来的只是傅家中的子弟,来查探情况,还没弄清楚状况便被塞了一手药,再看看床上那个重伤昏迷的人,一时间有些茫然。
裴枍又低吟了几声,样子看着着实痛苦,两个傅家子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把人带回傅家。
——
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些模糊,但那一道裂缝极为清晰,地面上骤然裂开一道痕。
浓重的怨气自深渊中冲出,令天地色变,深渊中透着血光,血盆大口般,一举吞噬了那个染血的身影。
他尽力伸手去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轻飘飘地,便坠了进去。
最后,彻底消失。
“不——不要!!凌!不……”
裴枍终于从梦魇中惊醒,可惊醒后只会更加难过,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的筋脉传来,让他瞬间清醒。
明明疼痛难忍,却还是固执地起身想下床,被人给摁了回去。
“你伤得严重,不要命了吗?”
语气与动作都是一般,强势却不乏温柔,关心也不是假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枍的眼睛才有了焦距般,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嘶哑地叫了声:“……母亲。”
裴母看见儿子这个样子,到底还是心疼,轻轻叹了口气,抹去了裴枍眼角的泪,抚了抚裴枍的头,笑着说:“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起来喝药。”
裴枍看着裴母脸上勉强挂上的笑,一时间心里更堵得慌。
“母亲……”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一句话一个眼神,让裴母再笑不出,眼眶瞬间便红了:“怎么就成这样了啊……”
内丹碎裂,连个普通人都不如了,又伤得如此重,哪还有多少时间可活。
裴枍自己也很清楚,看着裴母默默拭泪,几次想开口,但到底没说什么。
母子难得的一次相聚,最后只能结束在一片沉默和低低的抽泣声中。
又修养了两天,裴枍可以下床走动了,期间裴父裴母来过几趟,却只有长久的沉默。
再来,便是气愤了。
那天,傅家来了人,是家主亲自来了。
裴父在房中没找到人,便唤了丫鬟来问,丫鬟哆哆嗦嗦地就跪下了,大概是吓得不轻,问两句便直接哭了出来。
听到回答的两位家主,一时神色复杂。
裴枍在喝酒。
接连几天阴天后,今个儿难得从云层中漏了点阳光下来,裴枍便坐在神树下,身边散落着几个酒瓶,手上还握着一个,他也不说话,盯着那点阳光,一口口地灌酒。
待两位家主匆忙赶到,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傅家主顿时气上心头,一掌打落酒瓶,把裴枍拎了起来,面目狰狞地吼着他:“你这个样子又是做给谁看?你就这么自甘堕落?!”
裴枍已经醉了,傅家主说了什么,其实听不太真切。
但他忽地笑了,笑得狂放,笑得肆意。
傅家主看着,突然卸了力。
这样的裴枍,他突然责怪不下去了。
裴枍仍是笑着:“我还不了他清白,我救不了他,我还抛弃了他……”
裴枍盯着自己的手,双目充血,双手一直在颤抖:“我……是我亲手挖的……我怎么能、怎么能……那么残忍啊……”
他用力地抓挠着双手,见了血,却不知疼痛似的,裴父想劝,他又停了动作。
“我原本以为还有机会补偿的……哈哈哈哈……就是个笑话!笑话!”
笑得疯狂,很快便咳了起来,似是要将肺都咳出来,喉间已泛了甜。
裴父扶着裴枍帮他顺气:“别说了……”
裴枍摇摇头,抓住裴父的胳膊,神色近乎疯狂:“不,你不知道……他掉下去了,他就那么掉下去了,我看着他掉下去的……噬魂谷……他就那么……掉下去了……”
裴枍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终是笑不出来了,渐渐脱了力,慢慢地蹲下,眼睛已经失神,嘴中不断念着什么。
再言,已是泪流满面。
“我错了……你等等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丢下你了……对不起……”
一直压抑的泪水在此刻决堤,一滴一滴,沾湿了衣襟,滚烫的,烫得心疼。
傅家主看着,到嘴边的话突然就问不出来了。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他叹了口气,既如此,已经没什么需要问的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更重要的,也早已了然。
这一趟,也许从来就不需要得到答案。
往后的几天,慢慢放晴了,阳光一天较一天的盛,却总照不进心底。
还是在树下喝酒,却没人管了。
早上拎着酒上山,晚上喝得烂醉如泥被人架着回来,连发也不束,哪还有裴仙师的样子,说是乞丐,也许更可信一些。
裴母看在眼里,心里痛,又没有办法。
虽然她很想去把儿子打醒,但,如何下得去手。
裴枍便继续喝着,试图麻痹自己。
“你要一直如此?”
“谁?”
虽喝得醉了,但到底没失去警惕心,此处只有自己一人,声音何来?
那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挥袖驱散了酒力,裴枍便清醒了,也看清了是谁。
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人。”
青衣少年负手立在空中,看不出情绪,又问了一遍:“你要一直如此?”
“我……”
敛笙极轻地叹了口气。
裴枍突然想起什么,眼中有了点光:“大人可否救救寒玄?或者……或者让我下去陪他……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裴枍跪下来,每说一句“求大人救救寒玄”便磕一个头,每一下,触地有声。
敛笙盯着裴枍看了一会儿,还是闭了眼,在裴枍磕到第九下时制止了他,语气中有一丝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无奈和痛苦。
“可以。”
他落到裴枍面前,抬起裴枍鲜血淋漓的头,直视裴枍的眼睛。
“用你的眼睛换,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