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童年
兴春市位于小兴安岭南部边缘,整座城市坐落在莽莽苍苍的山林怀抱,空气好、野生动植物繁茂,尤其是距离兴春市三十多里地的林下屯,几乎就是建在原始森林中的原始部落。
不过,这个原始部落住房还是砖瓦结构,有电有自来水,交通便利,有专门的接站车从兴春火车站拉人回屯子,每个人五毛钱。
方大山特意请了一会儿假,送老的小的出了车站,又领着去旁边唯一一家馄饨馆吃了热乎乎的馄饨,才给他们送上接站的车——马车。
马车后面箱板四周拉起了一圈塑料围布,抵御马车跑起来疾风暴雪刮在人身体上的寒冷。
车上还有几床棉被,虽然破烂肮脏,棉絮被扯的一块一块露出被面,好歹还是可以垫在屁股下面一半,盖在身上一半。
兴春的雪比其江雪大,也许是挨着小兴安岭的缘故、通往林下屯的路面雪更厚了一些。
方大山在兴春车站就休息两个小时,他们列车就要返回其江市,这两个小时除了一个小时吃饭,其余时间开会、做上午一段的总结和安全普查,列车员还要打扫卫生,时间也很紧张,就只能送老的小的上了马车。
付了车费、给老爷子买了两瓶好酒一包点心作为礼品,让方文拿着,又买了个二两的小瓶烧锅子塞给老父亲,车上喝两口御寒。
摸着裤兜里余下的几张毛票子,方大山对佟晓舟的羞愧涌上心里,过年送她礼物的想法又泡汤了。
方大山并不后悔花的钱,自己老父亲从来没坐过火车,第一次做了自己执勤的列车,别提老爷子心里美得呀,脸上褶子仿佛都抻开了几个。
尤其是车上同事都过来打招呼,给东西,虽然不过是一个苹果、一把高粱饴糖或者炒熟的花生瓜子,那也是很有面子的。
老爷子赚了精神满足,几个小的赚了口福,三妮还被几个年轻女列车员抱去餐车,一顿疯狂“蹂躏”后,大棉袄的两个兜里塞了满满的好吃的,快下车了,才给送回来。
二宝已经出去各车厢搜索了两三次了,就是没找到,餐车也去了,就是没进厨房。
靠车窗做的方文才不像二宝呢,他相信二叔,如果不可靠,二叔才不会看着三妮被抱走。
刚才火车车窗外的雪景如今更清晰的在路的两边,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断变化。
草甸子、灌木丛、白桦林、落叶松、针叶林从平原渐次过度到林区、山岭的地貌写实风景,让方文喝了酒一般的憨醉。
三妮头上裹着卓秀芝的厚围巾,身上除了平时的大棉袄外面还罩着一件方武小时候穿旧的棉猴,帽子拉起来把整个脸都遮住,就露出两个眼睛,坐在二宝的腿上。
身后的二宝背着风坐着,穿戴和方文方武一样的大棉袄外加大棉帽子,在盖上车上的棉被,倒也不是很冷,就是风大冻鼻子尖和脸蛋子。
方老爷子从上了火车到坐上马车,心情都一直的好,时不时哼着小调,和车把式争论怎么在雪天赶车安全又快速,说的头头是道,赶车的车把式认为知己,还约了去车把式家喝酒的时间。
早上起得早,又坐了一上午的火车,三妮在家里还有睡午觉的习惯,这时候两个眼皮直打架,瞌睡虫来袭,连二宝讲故事的声音都成了催眠曲。
二宝就怕三妮在马车上睡觉,才和方文抢过来,自己看着不让她睡。这么冷睡着了,血脉不活跃很容易冻伤,最轻也得感冒。
“三妮,三妮,”
二宝感觉到了三妮的脑袋往一边歪,就把三妮举起来,换了个方向,面朝向自己坐着。
“三妮,我给你唱歌吧,好不好?”三妮睁了睁眼,又闭上。
“三妮,快看有狍子,傻狍子。”
三妮猛的就睁开了眼睛,方文抿着嘴继续胡诌:
“那,在哪,最大的那棵雪松后面。”
方武信以为真,随着方文的手指看了半天,眼睛舍不得离开,追问道:
“大哥,哪个雪松后面?”
“你们太慢了,都跑走了。”
方文伸手从二宝那里要回来三妮,他也惦记怕三妮睡着了。
“三妮子,来,爷爷这有好东西。”
方老爷子把儿子给买的烧锅子酒瓶嘴启开,往瓶盖上到了一滴,
“来,这是好东西呀,给小妮子喝点。”
喝了酒身上一热就不困了,可是方文和二宝都舍不得,烧锅子可不是普通白酒,那是纯粮食烧制的,度数高,辣嗓子,好喝不上头。
“爷爷——”方文为难的不想把三妮给爷爷。
“爷爷——”爷爷第一次伸手来抱,三妮忙不迭的推开方文的手,手脚并用的爬到爷爷怀里。
方爷爷把身上的被掀开,把大衣也解开,把三妮搂进去,把手中瓶盖里那一点酒给三妮喝了下去。
“嘶——”三妮刚辣的嘶了一声,要捂嘴,方爷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了纸皮,直接塞进三妮嘴里。
辣还是辣,眼圈都辣红了;甜也是真甜,三妮一鼓一鼓的腮帮子,瞌睡虫跑的无影无踪。
“谢谢爷爷。”三妮紧紧的靠在方爷爷的身上,方爷爷一手搂着三妮,一只手指着路两边不断闪过的树木,交给三妮辨认。
三十多里路,马车跑了有一个小时,主要路上有雪不敢快跑。到了林下屯,车把式直接把方老爷子一伙儿人送到了目的地——方老爷子的老兄弟“于大下巴”于树林家。
马车在大门口一停,于大下巴正好在家,隔着绷着塑料布的窗户看见了马车,推开门大步奔出来:
“老方,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要等两天呢。”
“这不是想你了,急着来看你,老家伙,身子骨挺硬实啊。”方爷爷先下了车,接过三妮。
“这是你孙女?”于大下巴怀疑的审视着三妮,“一点不像俺屯里的孩子,铁道上的人就会打扮,瞧瞧跟仙女似的。”
“你瞧你,还不快让方大兄弟和孩子们进屋,在外面冷飕飕的唠啥。”
身着藏蓝大棉袄的老婆子过来抢着抱上三妮就往院里走:
“来,来,孩子们都进屋,快。”
“这是嫂子吧,”方老爷子不确定来人的身份,他见过于树林老婆几次,都是年轻时候,现在变样变得厉害,不敢认。
“哈哈,是你嫂子,不过不是以前的那个。”于大下巴压低声音,
两个人随着孩子们进了院子。
于树林于大下巴的家的院子比方家的院子大,也敞亮,独门独院没有邻居,最近的的一户也在二十多米外。
靠近林区就是地方大,每一家都是隔着一定的距离,中间的空地留着夏天种菜,自家顿顿吃新鲜菜,地方大的还能种秋菜、大白菜。
有的院子还有果树,于家的院子就有两棵沙果树,现在冬天叶子都掉没了。
进门是灶房,两边各有一门,通东西厢房,典型的老派四合院的正房格局。
于大下巴的老婆把孩子们引进西厢房,炕是凉的,看来是没想到他们来,没做准备。
方文把手里的两瓶酒和点心给放到地上的方桌上。
“那啥,叫我于奶奶。”
“于奶奶好,”三妮第一个开口,叫的软软乎乎。
“于奶奶好。”方文三个站地下一字排开,还给于奶奶敬了个礼,这下子于奶奶更喜欢了。
她和于大下巴是后来的二婚夫妻,没有孩子,见到小孩子都走不动步,喜欢的不得了。
“那啥,你们先玩着,奶奶去拿柴火烧炕,一会儿就热乎。”
“奶奶,我帮你。”方文抢着和于奶奶一起出去抱柴火。
二宝像扒秋菜似的,把三妮最外面的旧棉袄扒下来,围巾也解开,放她下地四处闲逛。
“小武哥,你看着三妮别乱动,我去帮小文哥抱柴火烧炕。”
“行,你去吧,我瞅着三妮。”
林区就这点好,柈子多,不用省,后山要多少有多少。
正房的下手西边有个偏厦子,里面堆着垛好的细条柈子,还有折好的细细的干树枝。墙上还挂着两张皮子,毛色挺亮。
方文伸手摸了一下,触手毛茸茸的,很柔软。
“这是狼皮,是你于爷爷今年春天打死的狼身上剥下来的,还没熟好。”
于奶奶见方文摸皮子,主动介绍。
“奶奶,这边狼多吗?”
“春上多,饿了一冬天,到了春上,冰开雪花,狼就下山找吃的。”
“现在有下山的吗?”跟进来的二宝插问一句。
“啊,不多。还没到大雪封山,雪小这时候山里很多动物都躲起来猫冬,狼闻着气味能填饱肚子,就不会下山。”
“嗯,后山里面小动物多吗?”还是二宝问,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一遭行动,他得问清楚了周围环境。
“不多,只有松鼠、野鸡。像狍子啊、野猪啥的,都在后山翻过去的那边老林子里呢。”
“那边是连着小兴安岭吗?”方文坐车时,遇到一个兴春市的老师,聊了很多这边的地理环境。
“是,什么岭什么山的,俺也不记得。等明天不下了,让于爷爷带你们进后山转转,不远走就近转转,也能打着狍子。”
“奶奶,你拿的这是什么啊?”方文和二宝,一个抱着柈子、一个抱着干树枝,看见于奶奶手里扯着一块冒油的小柈子块,不明白是干啥的。
“这个,这可是好东西,你们那里没有吗?”
“没有。”
“没见过。”
“等一下你们就能见识到它的好用。”
于奶奶说着话,三个人进了灶房,在西边的炉灶前放下柈子。
于奶奶先把干树枝放进灶膛里,再把柈子架到干树枝上。
三妮从西屋跑出来,蹲在于奶奶身边看热闹。
“丫头,会不会划火柴?”
“奶奶,我叫三妮,我会。”三妮接过火柴,被上面的图案吸引了。
火柴盒上是一个穿军装戴军帽女子的画像,看上去很像卓秀芝的铁路制服帽子,都是软布的。
三妮看了一会儿,又翻过来再看另一面是啥。
于奶奶手里举着刚才冒油的柈子条,笑着说:
“三妮,划根火柴把明子点着。”
三妮不知道明子是啥,方文和二宝猜到了应该就是冒油的柈子条。
“呲喇——”三妮熟练的划成功一根火柴,火苗子旺旺的。
于奶奶把手里的明子凑到火苗上,众人眼前一亮,那块被于奶奶叫做明子的柈子条呼啦啦的燃烧起来,很快火苗子就窜起来巴掌高。
二宝怕三妮烧手,三妮熟练的把烧剩的火柴杆丢进灶膛里。
“三妮,真乖。还知道防火,不把火柴杆丢外面。”
于奶奶一边夸赞三妮,一边把明子丢进灶膛里面的干树枝下面,眼看着明子点燃干树枝,干树枝点燃最上面的柈子,灶膛里红彤彤的一片,照着三妮的小脸蛋嫩滑的像刀削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