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童年
刘闯就像自己坐在火炕头冷不丁被人浇了一瓢冰水,激起一身的寒冷和恐惧。
“你跟我来。”二宝不有分说把抱着双肩的刘闯拽进了院子前面的偏厦子方大山的小屋里。
“刘闯,方叔对你好不好?”
“好!”
“小文哥、小武哥对你好不好?”
“好!”刘闯在想二宝是不是也听到了那段对话,自己早上在矮墙那里听到的,而且还发现了自己;不然不会盯着自己小半天不放。
“二宝哥,你问这些干什么,你不是也听到了吗?你就去告诉方叔啊,我不会拦着你。”
二宝听到刘闯这么说,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这小子一定是听到了“狼獾皮”这件事的预谋。
可是他怎么会猜到自己知道了呢?
是了,这么机密的事自己怎么知道的,只有和他一样恰巧听到。
“你说说,看看咱俩听到的一样不一样?”
“就是……”二宝把早上隔墙听到的话又讲了一遍。
原来那垛矮墙就在章家的后院墙外侧,所以刘闯怀疑二宝也听见了,章家的厕所就在后院墙那里。
“是不是任叔叔让你做什么?”听完刘闯的描述,二宝结合上一世的经历,自动把任森带入了刘闯描述的说话人。
“任叔叔?哪个任叔叔?”
神色凝重的二宝看出刘闯的混沌,
“谁要偷运狼獾,还要害方叔?说话那人不是任森吗?”
“不是,我没说是任叔啊。”
“那是谁?啥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真想害了方叔啊。”
二宝的神情就像火烧上了房顶。
“是我二舅。”刘闯心里防线崩了,他怕二宝误会自己,更怕方大川出事。
毕竟那么好的方叔,比自己那忽冷忽热的二舅好多了。
方大山被二宝拉进偏厦子自己住的小屋时,刘闯垂着泪坐在拔凉的火炕边。
“咋啦?你俩打架了?”
方大山还以为是孩子们之间出了问题,抬起刘闯的头和胳膊看了一番,放下心:就说二宝不是动手打人的孩子。
“哎哟,二叔,我没打他,你问问他,问问他,他想要害方叔。”
这是一句栽赃诬陷的话,目的就是被害人的过激反应。
“我没有,我就是听到了,还没来得及说。”
果然,刘闯入了套。
“那你现在说,给你机会说,再不说就是同党。”
“等等,等等,”方大山揪了一下头发,这两个孩子拉话有深度。
“一个一个说,”
“让他先说。”
“就是,”刘闯舔了一下嘴唇:
“就是今儿早上我从家里出来,路过二宝家后院墙外面的那垛矮墙,听到夹墙里两个人说话声,一个声音是我二舅。”
方大山坐到了火炕对面的椅子上,这是习惯,是警察面对犯人的一种可以全面掌控的最佳坐位。
刘闯不是犯人,方大山这么坐,是想掌握他说没说谎的表情。
又拍了拍和自己隔着一个小方桌的另一张椅子,示意二宝坐下,无形中给刘闯再度施加压力。
小孩子稍微有点潜意识的压力,自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不会保留。
那天刘闯一听是二舅的声音,有心转身想走,他对这个二舅没亲近感,直觉还有点讨厌。
“狼獾皮!你有几张?”
“从一入冬开始攒,现在手里有这个数。”
想必是那人用手指代替声音,这么小心翼翼,一定不是好事。
听到狼獾皮就没走的刘闯,心里更加笃定二舅在投机倒把。
“都给我,我都要。”
“赵大哥,我可是要大团结,不要毛票子,也不要棒子面、高粱米。”
这个人嘴里的赵大哥就是刘闯的二舅赵旺生,可是这个卖狼獾皮的人是谁?声音很陌生。
“谁说给你毛票子、棒子面了,你是没和我赵旺生做过买卖,清一色大团结。”
二舅赵旺生的声音不无炫耀,这一点刘闯清楚二舅说的是实话,他的大团结有她妈妈赵旺弟的功劳。
昨晚,他就看见二舅领着两人从赵旺弟手里拿走两张卧铺车票,多给了六张大团结,他们姐俩一人三张踹兜里了。
临近春节,很多没有返城的下乡知青,着急回家,想着趁春节回家拉拉关系好返城。
其江没有直接到北京、上海的火车,察哈尔每天一趟到北京的列车,会给其江站留出三、四张,作为铁路内部和地方交流的一个福利。
这个福利就被赵旺弟升级成敛财手段。
——“牛逼,赵哥。后天我就把皮子送你车上。”
赵旺生:
“后天不行,我要赶后天的车把皮子捎去察哈尔。”
——“察哈尔,这皮子到察哈尔可能卖个好价。”
赵旺生:
“是呀,要不能直接给你大团结。明天能不能送到我车上?”
——“赵哥,有一张还在别的屯子我明天要去取(qiu)。”
赵旺生:
“今儿你就去不行吗?”
——“就是今儿去,要走四十多里路,到那都下晌午了,天黑不能走夜道,大冬天荒草陌棵的,有狼。后天起早回屯子,最快也得下晌午到家。”
东北一进到农历十月,下午三点半就落了太阳,天黑了。
赵旺生:
“那不行,明天我路过你们屯子是上午十点左右,到台河子装完煤拉去北屯子矿场,回来不走原路。明天上午你必须给我送上车。”
——“赵哥,天天都有去察哈尔的车,你莫得非后天送,再等一天不行嘛。”
赵旺生:
“不行,后天去察哈尔的机车是老方和他那徒弟出班,他俩都好糊弄,我还熟悉。再往后的班都是冬天的屎橛子——硬头货,胡弄不了。”
——“赵哥,那你就得多给我一张大团结,我明早坐车回屯子,赶早给你送车上。”
赵旺生:
“你可是土豆搬家——滚球子吧。你要去首都啊,还一张大团结坐车,车钱我出,最多快把毛的。赶紧赶紧。”
——“赵哥,你看你这发财的路子野,不差这手指缝里那点。这样,给我多加五块,五块钱就行。我现在家都不回,立马就去。”
赵旺生:
“五块没有,就两块钱,快去快回。路过你们屯子火车道应该是上午晌十点左右,你早点去等着,到时候我减速,你给我扔上来。”
——“好勒,没问题。还和每次一样扔后面尾车。”
赵旺生:
“不行,这次是皮子要卖的。平时那些秋菜、土豆的扔尾车没事。”
赵旺生很是狡黠,琢磨了一会儿,叮嘱那人:
“你们屯子那段铁道不是有一个33公里的路基牌吗,你就在那等我。我提前两公里减速。”
——“赵哥,啥路啥牌,俺不识字。”
赵旺生:
“就是路基上一个石头做成的长方形立着的石头,上面用红字写得33、33你总认识吧。”
——“3认得,认得。”
赵旺生:
“行了,快去吧!”
——“赵哥,那车费你先给我呗。那啥,你看我这兜里比屁股都干净。”
赵旺生:
“给,给,给。你他妈的,家里厕所都没有擦屁股纸,竟用苞米杆子刮,你那屁股干净个球蛋。快点,别喝酒误事。”
——“放一万个心吧,赵哥。走啦。”
赵旺生不知道隔墙有耳,看着那人拿着两块钱屁颠屁颠的跑了,一高兴南腔北调的唱着小曲走了。
“今日痛饮庆功酒——”
刘闯在墙那边伸出头,看着走远了的二舅,在看看两个墙的夹道,昨夜的薄雪上影着四只脚印,一双是铁路发的劳保大头鞋的鞋印,一双是农村棉靰鞡。
屋内有短暂的沉默,正屋房门推开,方大川冲着这面吼了一嗓子:
“大山,二宝,吃饭了。”
“哎,来了,马上。”二宝回应了一句,转回头看着方大山:
“二叔,我怕,投机倒把是要坐牢的吧?!”
方大山看着二宝紧张的神情,在想想刚才方文跟自己说,二宝一上午都是魂不守舍的。
且不管这孩子怎么知道的,就是对大哥方大川的一颗拳拳之心实在难得。
“没事,二宝别担心。你方叔那人你还不清楚,单位上有规定,他什么时候给别人带过东西。上次你方爷爷让他带的东西,他不是休班自己坐车送过去的嘛。”
提起这件事,二宝心里就不那么紧张了。但是一想还有任林,任森这哥俩,心里又没有底了。
“方叔,赵旺生会不会去找任叔啊?”
别说,二宝的提醒方大山刚才还真没往这边想。
方大川和赵旺生是同学,都是其江市第一解放小学毕业的学生,两个人现在一个单位因为脾气秉性,平时走的并不近。
方大川徒弟任林的亲哥任森,和赵旺生可是亲戚,是正儿八经的连襟。
任森是个软蛋,怕老婆出名,他那媳妇钱华……哼,没准他媳妇一吼他,他就求弟弟任林去了。
“没事,放心吧,这个问题我来处理。”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事,方大山还是先安慰两个孩子。
“刘闯,没事。你是个好孩子,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说给二叔,是信任二叔。二叔不会让你二舅出事的。”
“二叔,你也别告诉我二舅,是我……”刘闯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不怕他二舅出事,有他妈赵旺弟,他二舅好像没出过啥事。
他是怕自己挨骂挨打。
“放心吧,二叔不但不让任何人知道,是你告诉二叔这件事;还能保证,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嗯,你信不信二叔?”
“信,信。”刘闯高兴的笑眯了眼睛,点头如捣蒜。
“二叔,吃饭了!”方武推开小屋的门,叫他们去正房,看见刘闯那么高兴,忽然领悟到关键情节:
“咦,二叔,你们是不是在商量,下次怎么再抓一只野鸡?”
乐呵呵的方大山特别喜欢自己二侄子这想问题永远是眼巴前第一的思维方式,证明这孩子一直生活在有人保护的温暖里。
作为二叔,他愿意保护这几个孩子,也但愿自己有那份能力。
“不,我们决定下次去抓东北虎。”
方大山摸摸闯进来的方武剪的光溜溜的脑袋。
“走,吃饭去。”
方大山手一挥,第一个出了偏厦子,后面是二宝、刘闯。
每个人路过方武跟前,都笑嘻嘻拍了拍他肩膀:
“等着,一起去抓东北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