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童年
铁路家属区从北面进,第六条巷子,章家和方家都住在这里。
章家在巷子头,方家住巷子尾。
进了巷子,二宝和三妮挥挥手,跟着爷爷回了自己家,方大川领着三妮进了自家的院子。
章爷爷一早下了夜班,回来听见姑娘说,小孙子住了医院,说没多大问题,爷爷还是提心吊胆的去了医院,直到看见活蹦乱跳的孙子二宝,才放下悬着的心。
“爸、三妮”方文正蹲在炉子旁边看书,挨近炉子比较暖和。
“大哥,你怎么不进屋里看书?”三妮伸出冰冷的小手去拉方文。
“又为了省煤,把炉子压上了?!”方大山假意埋怨儿子,心里明镜的,只要家里人少,方文就把炉子压住不让出火苗,这样一铁锹头的煤面能烧上一天。
方大川脱去外套,把炉子捅开,烧上热水。
大屋里,方武坐在炕头,背靠着火墙在看小人书。
方家屋里的格局和家属区的所有房屋格局都是一个模式建造出来的。
进门厨房,后面是小屋,厨房东边或西边是大屋。
大屋小屋都有火炕,一般大屋都是整铺火炕。就是从墙的一头砌到另一头连上墙壁。
连着厨房的墙是火墙,也就是烟道,外屋厨房炉子烧煤烧木头,经过火墙的烟道,砖砌的真空火墙就会吸收热量,传到空气中,温暖整间屋子。
火燃尽后的烟吸入火墙的烟道里,从房顶涌向天空,随着南来北往的四季风飘散作袅袅白色的炊烟,渐渐融入澄炼的碧空。
北方的天一年四季高远深邃,无风的日子安静如处子。
火墙带着火炕,所以挨着火墙的地方叫炕头,另一边就叫炕梢。
火墙是热的、火炕是热的,东北的冬天屋里是热的,东北人也都是热心肠。
披着衣服围着被坐在炕头的方武,看见三妮拉着大哥进来,把手里的小人书丢到炕上,伸出手做出欢迎拥抱的动作。
“三妮,外面冷不冷,上来二哥被里可热乎了。”
三妮撅着小屁股往炕上爬,方武在上面拉了一把,方文心疼的捡起方武丢在炕上的小人书,把起皱的边角抚平,埋怨方武:
“老二,小人书就存了那么几本,你能不能省着点看,都扯坏了,三妮上学认字了看什么?!”
三妮已经混进二哥盖在腿上的被子里,方武正把自己披着的衣服一半给三妮披上。
“就是呀,二哥,我还要看呢,别搞坏了,嗯,听大哥话。”
说着用力眨眨眼睛,这是暗号。
方文一看弟弟妹妹又联合起来,抵抗自己的磨叨,用小人书敲了敲三妮的头,三妮缩了脖子扯过来二哥去挡住大哥。
方大川进来,看见兄妹三个嬉闹在一处,高兴起来忘了刚才在医院的不痛快。
“小文,我去单位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方大川昨儿直接从车站走的,机车是徒弟开回库的,他今天要去把总结和工作表格填了交上去。
“爸,你吃早饭了吗?锅里有早上的小米粥你喝一碗吧!”
方大川刚才看见了锅里的一碗小米粥和半个馒头,猜测是方文早饭省下来的。
早上吃了一个半包子,对于方大川就是打牙祭。那他也舍不得吃锅里的小米粥,这么金贵的饭还是留着孩子们吧。
说到吃,三妮想起自己兜里还有一个咬了一小口的包子。
“大哥,兜里有包子。”三妮指着门后自己刚刚脱下的外套大棉袄。
“包子,”方武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大哥去拿掏衣服兜。
“还是肉包子,三妮,肉多吗?”
方武这么问,是因为自己家包包子,几乎看不见肉。
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炉盖子上面的一个铁丝环来绕去做成的帘子,那上面一只肉包被下面的火烤的滋滋响,香气诱人。
方文用两根筷子把烤好的包子叉到一个盘子里,用菜刀切成两半,拿出两个小碗,把切好的半个包子放进去,一碗递给方武,一碗自己端着。
方武端起碗闭上眼睛先闻了闻热气,砸着嘴:
“要是天天能吃上肉包就好了。”
“能,你好好学习别贪玩,长大想吃什么都有。”方文趁机教训不爱学习的弟弟,一手塞了一把小铁勺子给三妮:
“三妮,进屋坐炕上吃,哥给你盛碗粥。”
“大哥,我早上吃了,这个你吃。”三妮看着碗里的包子,添了一下嘴唇,仰头推开方文手里的碗。
方文笑着刮了一下三妮的鼻子:
“馋猫,这点包子大哥一口就没了,都吃不出来味,浪费了。还是三妮替大哥尝尝啥味。”
————
刘长喜家。
赵旺弟早上没做饭,自己出去医院食堂吃的早点,刘长喜昨晚没回来,住在车站自己办公室里。
老大刘秋菊早上起来从外面拿回来冻馒头放在炉盖子上烤软了,切成片,再烤,还切了一个大土豆,烤土豆片。
馒头和土豆片的香气,吸引了赖在热炕头不起来的刘闯。
“姐,你给我也烤一个馒头呗。”
“你自己没长手吗,我没时间还要看书呢。”刘秋菊不耐烦的翻着馒头片
“嗤——”刘闯在被窝里嘲笑刘秋菊,
“看书,你有啥书,小人书都被你扯剩一两页了。”
“你也扯了,少说我。”
站起身找了一个大碗,把馒头片、土豆片收进碗里,端进大屋坐在炕上自顾自吃起来。
大了刘闯五岁的刘秋菊长得又黑又瘦又矮,面相简直就是刘长喜的复印版。
刘闯肚子咕咕的叫的越来越欢腾,实在懒不下去了,无精打采的起身穿衣服想着一会儿去哪玩。
今儿礼拜天都休息,可是没几个孩子出来玩,外面冷都躲在家里。
一般人家刘闯不敢去,大人不待见,孩子也嫌弃他总擦不净的鼻涕和发亮的衣襟袖子。
刘秋菊吃完了碗里的馒头片、土豆片,听着外屋鼓捣的刘闯,心里想起一件事。
“刘闯,你一会儿要去老方家吗?”
正在切土豆片的刘闯,被这一嗓子差点切到手。丢下菜刀,把炉盖子上的焦黑的渣滓用抹布扫到地下:
“姐,你就不能每次烤完馒头,把馒头渣滓扫了,这都糊了,冒烟了。”
“冒那点烟,也着不了火,你大惊小怪的喊啥?”
吃饱了的刘秋菊,一说话嗓子有点干,后悔刚才忘了烧点热水,冬天缸里的水拔凉,上次喝多了,当月的例假推迟好几天。
“刘闯,你烤完馒头,把水壶装满水烧上。”
刘秋菊扯了一床被子盖身上,随便找了个东西塞在头下面当枕头,想再睡个回笼觉。
大礼拜天的也没地方去,二舅家的赵美丽说是今儿回她姥家。
不然,还能去二舅家唠嗑,再混一顿午饭。
刘闯烤了两个馒头,一个大土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刘长喜家粮食够吃,白面大米经常有人送,就是没人天天按点做饭。
赵旺弟想起来就骂刘秋菊,别人家十五岁大姑娘早是家里一把干活好手,别说做个三顿饭,她娘家村里的十岁的丫头都下地干活,打猪草、喂鸡喂鸭、做饭看孩子,样样活都能干,就她刘秋菊丫鬟的身子,还要过个小姐的生活。
刘秋菊每次听到她妈骂她,嘴上不敢回怼,心里回怼几百次:人家的妈对姑娘都是说不完的私房话,我来例假问你,你只给丢过来一卷梆硬的手纸,啥话都不问不嘱咐。
刘闯打着饱嗝,进大屋门后拿外套要出门,躺在炕上渴的厉害的刘秋菊见刘闯要走,抓紧说一句:
“把水给我倒一杯再走。”
“水我没烧,”
“没烧?我刚才不是告诉你烧水吗?”
“你告诉我,我就得烧。你是地主我也不是长工,想喝自己烧。”
“刘闯,你就没有求我的时候?”
“没有,求谁也不求你。”
“好好,你等着我明年毕业了上班,挣了工资你可别跟我要这要那。”
刘秋菊恨恨的掀开被子,起身下地去烧水。
“就你还能有工作,你们这届毕业生直接下乡。”
“谁说的?”刘秋菊站到刘闯身后,顾不得去烧水。
“前两天学校广播里就说了,还有咱妈前几天不是也回来说了,让你做好下乡的准备。”
“胡说,咱爸告诉我,他给我在市里找了个单位。”
“你那个名额让咱妈卖了,换了两百块。”
“咣——”刘闯伸手开的门被门边站着的刘秋菊一脚揣上。
“你,你疯子啊。”刘闯看看自己的手好悬没被踢伤。
“我这是看在你是我亲姐的面子上才说给你的,咱妈不让说。你可别给我露出来。”
刘闯说着开了大屋门,出来外屋又去开外面的门,刘家没有挂别人家的那种棉门帘,不用开门门口的风就呼呼的。
冷风吹到刘闯头上,转身进屋拿帽子。
“你去哪?”
“出去转转。”刘闯才不愿意告诉她自己去哪,一会儿说不定就跟了去。
“你去老方家?”刘秋菊转着眼珠子,想起一个班的方文。
“你问问方文,下乡他想去哪?”
“要问自己问,没那闲工夫。”刘闯一听他姐提到方文,恶狠狠丢下一句话,摔门出去。
“你、你个废物,让你问句话都不敢,还去人家热脸贴冷屁股。”刘秋菊开门追着刘闯的背影骂了一句,被外面的冷风呛了回来。
这种追着背影骂人的习惯像极了赵旺弟,刘闯边走边翻腾自己家让他讨厌又不得不接受的那些恶习。
她姐姐刘秋菊、他舅舅家的赵美丽,和方文一个班。
就她俩总让刘闯打听方文,方文爱看什么书啊、方文明天去哪买土豆啊,方文平时喜欢吃什么。
一个学校的刘闯多少听说过,方文在班里很受女生欢迎,可方文和别动女生都说话,就是不爱理刘秋菊和赵美丽。
上学放学,路上经常遇见,说不上两句话就绕开走了。
谁都看得出来,就自己姐姐刘秋菊傻不傻、奸不奸的,在班级也属于万人嫌弃那一类的。
你说她傻,见到好吃好喝的从来不落后、不少吃;说她聪明吧,每次方文给她脸色她都看不出来,还跟人热聊。
热脸贴冷屁股,就是她自己。
刘闯嘀嘀咕咕低着头踩着雪地,玩着脚印,冷不丁撞上一堵矮墙。
刘闯揉着脑袋,刚要伸脚去踢墙土解恨,墙那边传来一个人叫另一个人名字的声音。
声音压的特别低,还有点公鸭嗓,就像刘闯看过的电影里,两个特务的接头。
有敌情?!刘闯像电影里的侦察兵闪身蹲下来,紧贴着矮墙听里面两个人说什么。
没听几句,就像怕被抓住的特务一样,蹑手蹑脚的蹲在墙根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