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诡画14
谷川妄直直走向西南角，隐进了暗影间。狐狸盯着他伫立的方位看了会儿，发现他一动不动，低着头似在看着什么。
他的行迹一向古怪。狐狸没有多想。
原本想问他在看什么。猛地记起在门外与他的约定。狐狸及时抬爪捂住了嘴，没有出声。
心道好险，差点就亏了两根棉花糖。
只是身边没有了谷川妄这座大靠山，他总觉得不踏实。转头四顾，心惊胆战地踌躇了片刻。不敢独自留在原地。
往还在检查保险箱的鲁博林那侧匆匆瞥了一眼，狐狸抖抖索索地迈开步，朝谷川妄在的方位走了过去。
有些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狐狸站到了谷川妄的身后，抓住他的裤脚够着毛茸茸的脑袋往前探。几步外除了一个陶瓮，没有旁的物件。
方才隔得远他没细看，这会儿近了，他才发现这瓮上绘了图文。文字比较久远，具体时期不明，看着有点眼熟。
狐狸盯着那个陶瓮打量。在脑中细细搜罗，片刻后竟是认出了瓮身外纹绘的其中一行小字。
“裕父之蛊，往见吝。”是周易蛊挂中的六四爻。《象》曰：裕父之蛊，往未得也。译文六四：姑息宽容父辈的弊病，将来必然会出现憾事。1
狐狸对于脑中弹出的这一连串信息正觉诧异，深思之际感觉后脑勺被一种尖长的东西戳了一下。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爪子里沾上了黏液。
借着微微烛火的一点光，狐狸看清了爪子上黏液的具体形态。焦黄恶臭，爪子捻一捻，能拉成丝。
这黏液看着像是咳出的浓痰，但味道更重，是一种类似泡胀炸开的腐尸味。
狐狸被这作呕的味道熏得头晕，非常嫌弃地捏起鼻子。被弄脏的爪子往一旁谷川妄的裤腿上使劲蹭。
刚擦蹭了两下，他很快察觉出了异样。
方才他抓着的那一处还是布料的触感，这会儿变得不太一样。原本是西裤布料的地方变得格外柔软平滑。
狐狸猜到了点什么，顶着一脑袋冷汗没敢扭头看。僵着爪子试着又抓握了两下，试了试感觉。试过后更为确定。这触感就是人体肌肤。更确切些，这是死人的皮肤。回弹性不足，且握在爪子里冷飕飕的，一点余温都没有。
所以，他这是抱错大腿了？抱的还是死人的腿？
那他刚刚看到的是什么？他的专属大腿谷川妄在哪？
此刻的狐狸挂了一脑袋问号。但眼下情况危急，他也余不出精力想这些了。保住狐命要紧。
要死了！有鬼啊——
狐狸脑补了一下头顶或许有双正在看着他的眼睛，这会儿已经吓到炸毛了。极端的恐惧感让他很想嚎出声。但他很快想到，如果就这么叫出来，棉花糖就没了。他一咬牙，硬是憋住了几欲破喉的尖叫声。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谷川妄应该会来救他吧？
肯定会来救他。
只要能救了他的狐命，他以后就任揉任摸，绝不反抗！狐狸皱着张委屈巴巴的脸，如此想着。
也不知道谷川妄什么时候能发现他出了这样的意外？
在谷川妄还没出现之前，他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自救？比如，拖延时间？
狐狸不怎么愿意动弹的脑瓜子这会儿转得飞快。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翘起爪子，松开了身边的不知名东西。而后一步三挪，假装不经意地往侧面慢吞吞迈行了两步。
好在那东西在他思考的时候没有多余的举动，不然他的小命估计就保不住了。
狐狸一边暗自感慨着万幸，一边暗搓搓嘲自己关键时刻腿软没出息。挪移出一个心理安全距离，狐狸呲溜一下飞窜出去，拔足狂奔。
“咚咚咚咚咚……”身后有急追而来的脚步声。动静很大，地面都在震颤。
不大的空间在扭转裂变，前头原本砌墙的地方撕开了道口子。那道裂口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头。
身后那东西像是故意在把他往那黑洞洞的空穴里驱逐。
狐狸的一颗心狂跳，闷头往前窜逃。情况危急，但他还是发现了端倪。凭直觉行事，在漆黑洞穴前及时刹住步。身后暗影在急速逼近，狐狸没敢回头，避开了那团黑不见底的口子。改变方向，扭身往侧面奔。
身后那东西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改主意，在辟出的黑穴前滞了片刻，被激怒。
婴孩的啼哭声骤然响起，凄厉尖啸。那东西应声变得凶猛起来，落地的影子在不断膨胀变大，追逐的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咚咚咚”的脚步声渐近，狐狸拼尽全力往前奔行，可还是没能跑过身后那东西。那东西离得越近，对他产生的控制效力越明显。
四肢僵麻，灌了铅般沉重。窥见那东西的影子已经站到他身后时，他就连基本的迈步能力都彻底丧失了。
狐狸被困在了原地，被泥石塑住般再也迈不开步了。他只能徒劳般缓缓转动眼珠，看着那团影子朝他伸来了触手。
完了，这回可能真要凉了。
那东西抓缠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囫囵卷起。他的四肢离了地，悬置高空。颠簸间翻了个面，瞧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眼前的怪物不似鬼更不像人。高约三米，佝偻着嶙峋的背，背上透过暗灰皮质的骨节清晰可见。独眼人面，初看似婴孩的形态。
狐狸惊慌失措又毫无自救办法，停留在怪物面上的目光缓缓下行。待看清了缠住他的是什么，他顿时连呼吸都停住了。
方才被他辨作触手的东西是这怪物的舌头。舌根粗，尖端狭长，底部附有椭圆斑色吸盘。一眼看去，那舌活像是章鱼的触角，却是比一般的触角要大上数十倍。
他惊觉前一刻在瓮旁驻足观察时，滴落在他头上的黏液应该就是这怪物口中的唾液。此时怪物正睁着眉心那只血红的独眼，垂涎欲滴地瞪视着他。
怪物的舌尖竖起倒刺，刺破了他的喉管。吸盘附在了他破口的脖子里，在吮吸他身体里的新鲜血液。
这怪物莫不是想吃了他？
狐狸没能挣脱，正有这猜疑，就见怪物嗷呜呜叫着张开了嘴。那怪物无唇，口巨大，乌黑的牙齿又密又尖，如打磨过的刀刃般锋利。这怪物应是刚进食不久，依稀还能看到齿间塞着血腥碎肉。
狐狸一双瞪圆的眼中映出了怪物贪嗔的狰狞模样，本能般想要呼救。
阿妄？！急于求救的声响没能冲破喉。缠在他脖子里的舌紧了力道，阻了他发声的能力。
眼前发黑，身体变得软绵绵的。
他是不是快要死了？他灰心丧气地这么想着。
距离怪物的巨口越来越近，眼皮越来越沉。濒死之际他脑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在想，如果他的生命真的止步于此，他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他迫切地想再见一次谷川妄。就算只是一面也好。
他这么想着，眼前竟是真的出现了谷川妄的那张脸。他曾听浮生说过，濒死之人能看见幻象，会看到他死前最迫切看到的景象。
浮生果然没有骗他。
狐狸生怕那张脸会在他闭眼时消失，小心翼翼地伸爪摸了摸谷川妄那张在幻境中依然耀眼的脸。惊叹于这幻觉如此真实，竟然还有温度。
“拾念！”
幻觉在叫的是谁？
狐狸的脑子越发昏沉，眼皮慢慢垂下。
思维意识停滞，陷进了一片黑暗里。
谷川妄用骨笛利落劈断了怪物的长舌，幻象顷刻散去。他腾空而起，接住了从半空掉下的狐狸。
原本活蹦乱跳的狐狸此刻像一块破布，变得软趴趴的。他尚有一丝意识，费力抬起的爪子抚上他的面颊，对他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
这一幕刺痛了谷川妄的眼睛，他抱紧了奄奄一息的狐狸，急急唤他。
可狐狸抚上他面部的爪子还是无力滑了下去，合上眼，对他的急唤再无回应。
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谷川妄崩溃间膝下一软，险些没能站稳。
用尽力气抱住了怀中的狐狸，生怕他会再度消失。
模糊着一双泪眼，抓住他垂下的爪子，放回自己的脸上。身体在不自抑地发颤。
电影镜头回放般，脑中浮起零碎画面。
是他想刻意忘记，却总是不经意想起的那段痛苦经历。
狐狸死过一回。
在虚实之境里，替他死了。
那时他盲目自信，本以为凭着自己这身本事能带着狐狸一起飞升神级。可万没想到，从入境开始，就已注定了结局。
“舍得”，题中深意竟是要他们舍下心头之人才能得以飞升。
换句更刺骨的话解释，就是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他执拗地不愿屈从于所谓的命运安排，从拿到题时就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他跟狐狸说，就算是一起灰飞烟灭，也绝不妥协。
狐狸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在拼尽全力跟他一起想办法。
可他没想到，狐狸骗了他，替他死在了那场浩劫里。
原本是他要做的事，狐狸却先他一步，把唯一的生机留给了他。也是那时他才想明白的，在他看来单纯胆小的狐狸，早早地看透了他绝境下想要刻意藏起的打算。
那时濒死的狐狸浑身是血，抖得不像话。死死抓着他的手，说他好疼，说他害怕。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迹象在他眼中一点一点涣散抽离。看着他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他的脸，对他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让他不要哭。
他那么胆小。独自去了未知的地方，要是害怕，该怎么办？
谷川妄化去狐狸脖间流血不止的伤口，慢半拍记起要确认。附耳细听，狐狸微弱的气息已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