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诡画13
“师兄，你说你，怎么死了都这么碍眼呢？你死了，直接投胎去就是了，搁这跟我赌气。咱俩也是有今生没来世的，这么轴，有意思吗？”
鲁博林执着白烛，站在画前，用掌心摩挲粗粝画纸。看向画时目光柔和，仿佛是在看着深交多年的故友。
他顿了片刻，长而缓地叹了口气：“想想，其实真挺没意思的。咱们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名誉、女人，哪个不是你快我一步得到？可那又怎么样呢？你死的不也一样比我快？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要那些虚名做什么？就像你这幅画，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这画再出现在世人面前，能带来的巨大财富能是给你一个死人的吗？那还不是便宜了我。可惜我算了这么多步，没能算到你死了还咽不下这口气。”
“也罢。咱俩的孽缘也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鲁博林说话间执着烛火的手前伸，滴淌下的蜡泪融在了画纸上，眨眼间凝结成块。
他欲烧毁画作，但隐隐又有些不舍，舍不得这画在几年后能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利益。摁住画纸的手还在不断摩挲着。
谷川妄闭眼感应画中愈发浓重的怨气，算着时机差不多了，掐指默念了个诀。
抬手间袖中腾起一股黑气，那股黑气化成了数只手掌的形状，直直向着鲁博林身前的那幅画飞扑过去。
伴着此起彼伏的混乱尖厉啸声，那数只黑气聚成的手钻进了画中。
“徐伟滔。”谷川妄叫了他一声，说：“出来吧。”
鲁博林是肉眼凡胎，自是看不到周围的异状。那团黑气袭来的时候，他只觉四面温度骤降。一股莫名的森冷感钻进了他的骨里，令他汗毛直立。
预感不妙，他没敢再耽搁。单手扶住画框，倾斜蜡烛。屏息凝神，忐忑看着烛上明火舔舐画纸。
画纸被蜡烛熏黑了一角，在慢慢化形，不消多时便烫出个洞。破口边缘沾上了火星子，如在烈焰中痛苦挣扎的将死之人，浴火的纸页在迅速扭转卷曲。
鲁博林瞪着一双被火熏红的眼，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画纸。恍惚间，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徐伟滔濒死前的惨叫声。
见画引燃，鲁博林慢半拍记起要呼吸。长舒了口气，灰烬被他口中的气流带起。燃火的碎纸在湿热的气流里翻飞，飘飘荡荡，隐灭在暗沉沉的诡异空间里。
这画烧了，应该就没事了。
鲁博林这么想着，前伸的两只手往回收。回缩的手离画约两寸，他惊觉有什么东西突然抓缠住了他的手腕，阻了他后缩的动作。那东西力量惊人，他被擒住，就算拼尽全力挣扎，也不能撼动分毫。
他渐渐止了挣扎的动作。惊恐间想到了点什么，面上的最后一点血色褪去，变得煞白。
手中的烛火慢慢、慢慢地歪向画纸，鲁博林终于看清了抓住他的是什么。
那是一双被火灼成焦炭色的手。那手的皮肉早不见了原貌，施力间关节处的焦肉剥离了本体，露出内里的森森白骨。
那双被火灼烧过的手，就是从画里钻出来的。此刻正勒紧了他的手腕，在他腕上勒出了道道嵌骨的血痕，不让他有逃脱的机会。
这样的场景足以让人情绪崩溃放声尖叫。鲁博林亦是如此，可他张开了嘴，却悲哀地发现，惊恐至此的他，嗓子眼里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
画上的火像是加了助燃剂，陡然间蹿起，以一个极反常的速度在向四面扩张。
火舌烧到了鲁博林僵直的手掌上，试探般，在他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灼着。
掌心里的痛感远不抵此刻几欲能烧毁所有理智的恐惧感。
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冲天的火光在鲁博林布着血丝的眼中跃动。他的胸腔在剧烈起伏，喘息声又急又粗。
火越烧越旺了，火焰吞噬了画框，攀上了他的衣袖。他的衣服被火点燃，皮肉如同眼前的画纸，在皱缩变形。
鲁博林一双像是能滴出血的眼珠无神动了动，憋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从齿间艰难挤出一个名字：“徐……徐、徐伟滔？”
他这话一出口，空气里的火燃声息了一瞬。
“哈、哈哈哈……”有笑声从那团火焰中突兀飘了出来。那声初听似笑，却凄厉异常，细听又似在哭，像是有人在尖拔着嗓子嚎啼。
那阵似啼似笑的古怪声音回荡在这如同坟冢般的密闭空间里，将鲁博林的魂吓走了一半。
裤子湿了，他被吓尿，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幅被火吞噬的画里。
画中黑气凝成实形，一张焦黑狰狞的脸从火焰里钻了出来，直直怼到他眼前。
“你在害怕？”徐伟滔怒睁着双淌血的可怖眼睛，贴面看着企图闭眼逃避，可怎么都合不上眼的鲁博林。
徐伟滔那双眼中已没了眼珠，空洞洞的窟窿里在不断往外渗血。黏稠腥气的血滴到了鲁博林的脸上，顺着他颤抖不止的面颊在往下淌。
鲁博林的神志清晰，能清楚地感觉到被火一点一点炙烤灼烧皮开肌裂的痛感。也能感知面部有腐臭血液滑过的黏腻，甚至能嗅到徐伟滔逼近时焦臭的呛人味道。
这味道他记得，徐伟滔被扒出火堆时，也是这种味道。是焦尸的气味。
徐伟滔显然不想让他死的那么痛快，在用火攻击时刻意避开了要害，慢慢折磨。看着他浑身颤抖，看着他痛极挣扎。
鲁博林眼下除了惊恐等死，半点办法都没有。隔着丛丛火光，他生出了幻象，仿佛他此刻就站在烧死徐伟滔的那场大火中。
徐伟滔被大火吞噬，烧成了个火球。四肢在噼啪作响的火堆里弯折成一个极扭曲的形态。
他的意识还在，痛极挣扎。把脸深埋进双膝间，以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蜷身缩作一团。
可即便如此，冲顶的大火仍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他被火灼哑的嗓子还在绝望哀嚎，五指弯折前伸，不停拍打怎么都开不了的那扇门……
噼里啪啦的火燃声还在继续，徐伟滔不动了。他被冲天的火焰灼成了一具炭色的尸体。
鲁博林的脖子僵住了，他没办法把脸转开，只能被迫看着这惊悚一幕。
身后忽地伸来一只手，把他推翻在地。
他摔在了那块焦尸的脑袋旁，鼻尖堪堪擦过他的头颅。
原本一动不动的尸体似有所觉，在他靠近时猛地抬起头来，一张被火融化了五官的面孔狰狞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害死我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鲁博林，你就真不怕有报应吗？”
徐伟滔的怪笑声刺破了他的耳膜。鲁博林惊恐万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卷进烈焰中。
谷川妄完全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冷眼看着烧成火球却连基本的呼救能力都早早丧失了的鲁博林。面上连丝基本的情绪起伏都没有。
他见惯了生死，眼前这骇人一幕，于他而言不过是稀疏平常之事。
瞥见积了层厚灰的长桌也被点燃了，他才缓慢移开了目光。
这火太大了，是时候出去了。
刚才注意力集中在那幅被烧的画上，没余出精力观察周围，这会儿才发觉狐狸安静得很反常。
按狐狸那胆小的性子，眼前这一幕就算没能把他吓到叫出声，这会儿也该是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敢撒手。
跟预期的走向不太一样，谷川妄对于狐狸反常的勇敢隐隐有些失望。
“小白。”谷川妄轻唤了一声，“走了。”
脚边没有回应。
谷川妄记起进这扇门前与狐狸约定过不许出声，以免坏事。
这傻狐狸难得靠谱一回，他甚是欣慰。
嘴角扯起一抹笑。谷川妄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落到衣袖上的灰烬尘垢，低着声道：“好了小白，我允许你出声。一会儿去了外头，棉花糖少不了你的。”
还是没有回应。
“小白？”谷川妄这才觉出异常，又试着叫了他一声。视线低下，看向原本狐狸所在的位置。
不怎么能照进光的室内浓烟滚滚，透过浓烟，没能看到狐狸的影子。
他心下一跳，惊觉出了变故。迅速转头，目光在不大的空间内巡睃了一番。
确实没有狐狸的踪迹。
他四下找寻的目光一掠，定格在了西北角。
那个黑漆漆的角落里摆了个瓮。红陶小口，底座粗圆。瓮身纤尘不染，与周遭的物件很不一样。
谷川妄记起来了，这应该就是浮生口中提过的装有柳实秋尸骸的瓮。
这屋里还有一个他计划内准备一锅端了的脏东西。方才心思集中在别处，倒是忘了这茬。
谷川妄眉心蹙起，往那瓮的方位刚迈了一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门怎么打不开啊？”柳卉隔着那扇窄小的窗户，看到了屋内冲天的火光。没能用钥匙把门打开，料想是这屋被反锁了。顿时急得不行。
她挥着拳头哐哐哐地砸门，话音急切道：“谁在里头？快给我开下门！快！快开门啊！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快放我进去！”
被画中的徐伟滔生擒住的鲁博林还没死透，趁徐伟滔听到柳卉的喊话声时分神之际，拼尽全力挣脱束缚。就地滚了个圈。可惜火势太大，他没能如愿把火扑灭。
徐伟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门的方向怔在原地，没有追击他。
鲁博林痛极。咬牙吊着最后一口气，浑身是火地往门的方向艰难挪爬。臂弯前伸，曲张的手痛苦扭成畸形的体态，朝着门的方向虚弱求救。
“救、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