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棺渡10
谷川妄垂着眼睫，看腕上的表。掐准了点，曲指弹了下表盘：“时间到。”
蜷在地上的两人闻言皆是一怔。惊慌失措地急急相拥，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最后的一点温度。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谷川妄没急着动手，缓慢抬眼，视线停驻在陈贵生身上。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陈贵生，你方才与我说的这个故事，是不是还有保留？”
陈贵生悲痛的神色有了丝异样，转瞬更用力地抱紧了身前的王石，猛摇头：“没、没有。”
王石浑身战栗，猩红双目间饱含不甘。艰难从地上撑爬起，使出全力拉起还在发愣的陈贵生。拉着他一起疯了似的往外逃。
这样垂死一挣的场景，谷川妄已见过千万回。冷冷看他们一眼，像是在瞧餐桌上的两盘生鱼片。面上再无半点波澜。
他很快移开了视线，摊掌化出一支细长的骨笛。
小狐狸扒在罩子上，脸被挤成了饼状。一双乌溜溜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谷川妄掌心化出的那根骨笛。那骨不知是什么生物剔下的，呈节状，从形态上看应是脊骨部位。
笛上有孔，放置唇下能吹出音。
谷川妄吹响了骨笛。那笛音实在算不得悦耳，又尖又长。如地狱的勾魂之声，声出一霎，他腕间的表盘中凭空生出两道粗长链条。只眨眼间，便将奔至门前的二人捆束在侧。
捆住二人的锁链很特别，束住的是魂魄。
陈贵生的肉身横躺在地。一张脸煞白，已杳无生气。
被铁链束住的二人停在了半空，看着不远处瘫软倒下的肉身，均是惊恐万分。
那链条似有知觉，还在叮当作响不断收缩蠕动。被捆住的魂灵挣扎得越厉害，链条收缩得便越紧。表层覆着浓郁黑气的链条潜藏在幽幽夜色下，若不细看，辨不太清。
而谷川妄手中的骨笛更像是舞蛇人训蛇的器具。笛声止，那链条也渐渐息声，没了动静。
谷川妄往庙门外看了一眼，眉心蹙起。
须臾，他站了起来。缓步行至门前，观测天象。
他穿了身黑衣，躯身部位与夜几乎融为一色。
只是他皮肤很白，颈部的一片白在此刻瞧着更像是惨白的色调。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只有一颗头悬在了庙门边。
莫名惊悚。
小狐狸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很识趣的半点声都不敢出。
天际黑气团簇，乌压压的云层盖住了山头，将天光彻底隔断。
谷川妄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折了回来。指间的骨笛翻转了一圈，尾端指向瘫地的陈贵生。随着骨笛指落，陈贵生的肉身飘浮起，朝着掀开盖的空棺移去。
肉身进棺，封盖。
骨笛气孔处有丝丝缕缕的红线抽出，那些红线没有实态，落地不见影子。红线缠住了棺材，悬起，悠悠的铃声从两副棺木中传出。
谷川妄合上眼，两指一捏，从袖中甩出两张符。符成一列，绕着棺身转了个圈，转瞬往上一跃，分别置于两具悬棺的正上方。
他启唇念了个诀，棺中瞬间铃声大作，连接棺木的红线在剧烈颤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小狐狸快误以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他在做梦时，棺木中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铃声消，浓云退散，有月光照了进来。符纸遇光皆化成粉末。红线似被灼烧般，扭曲尖啸，急速退回了骨笛中。
棺木落地，盖子被震裂。裂纹成波，以肉眼可见的弧度，往四面弹开。
谷川妄疾行一步挡在了狐狸的罩子前，被反噬的波纹撞上。撑手扶住一旁的柱子，堪堪稳住身形。
他捂住胸口猛咳了几声，口腔中有浓重的血腥味溢出。
小狐狸瞧出他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急得在困住他的罩子上直挠爪。
谷川妄转头看他，回以安抚一笑。揩指蹭掉了嘴角的血沫。
王石从棺中冒出了头。他显然还没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呆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惊慌失措地颤爬至装有陈贵生的棺木旁，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想要把他唤醒。
陈贵生的魂魄已经离了躯壳。他浮在半空，伸手想抓住还在不停呼唤他的王石。可惜没能如愿。
身后有一股极强的力道骤然拉住了他，他的指尖停在了王石的颈后。
动作停住一瞬，陈贵生的魂魄顷刻化成了一团丹丸大小的黑气。
谷川妄面无表情地摊开掌，那团缩小的黑气自动躺进了他的掌心里，慢慢隐去实形，消了踪迹。
小狐狸盯着谷川妄蜷起五指的那只手看。要不是亲眼看到他的手能收魂，单看他的手，生得极美。
骨相绝佳，指形修长匀称。此刻他的手裹上了层莹莹的月光，似是用剔透无暇的玉石精雕而成。
陈贵生死了，死得透透的。王石伸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紧紧抱住陈贵生尚有余温的尸身，转过脸，看到了还在庙中的谷川妄。
确定这不是他的梦，王石慌忙奔行至谷川妄的脚边，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哐哐给他磕头：“是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求你别带走他，求求你……”
谷川妄低头看他。这些软弱的东西在他眼里譬如蝼蚁，他对王石涕泪横飞的模样半点没觉得怜悯，只觉得麻烦。
退行了一步，谷川妄避开了王石伸向自己的那只脏手。转瞬指尖一挑，给王石下了定身咒。
终于安静了。他退回座旁，摊掌化出音铃，叫来了三九和三伏。把后续的任务分派了一下。
封井，带走困于井中的那些亡灵，由三九领着他们入正常的轮回道。
罪魁祸首丁老板肯定是不能留了。该怎么罚他，等到了下头再议。
至于本该命绝的阿秀。谷川妄抚指想了会儿，表示自己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
三九和三伏默契对视了一眼，听懂了他的意思。
说到阿秀，谷川妄记起阿秀家院中被埋在花丛下的那个倒霉邻居。交代三伏给那倒霉邻居家的丈夫托个梦，告知埋尸地。
收尾工作交代得差不多了。
谷川妄拂手化去桌上的罩子，将被罩子困住的小狐狸抱进怀。小狐狸一入他的怀就把脑袋扎进了他的臂弯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嘤嘤嘤地叫唤。
三九和三伏在谷川妄手下做事很久了，自是了解他的脾气。一早就学会了“该问问，不该问就当自己是哑巴”的规矩。
虽是看出了周围古怪的迹象，但都很知趣的没多嘴。
谷川妄抱着狐狸站起身，听到三九急忙唤了他一声：“头。”
三九的视线往边上扫了扫，在询问身边那两位该怎么处理。
谷川妄低着眉眼温柔揉抚怀中的狐狸，淡声道：“把王石关于陈贵生的记忆都抹了吧。”
抹除记忆是他们在人间行事的其中一个必要环节。一般都是抹除人类记忆里他们出现过的那部分记忆，把人界原本属于他们的相关记忆全部抹除的例子倒是不多见。
三伏以为自己听茬了。微微一愣，确认着问：“全部？”
“嗯。”谷川妄缓慢抬起眼，略带深意地看着被定住的王石，说：“全部。”
回了居所，谷川妄叫来了浮生。
谷川妄要闭关几日，他不在的这些天打算把小狐狸交托给浮生照顾。
浮生一听是这任务，顿时高兴的两眼放光。他很是喜欢这毛茸茸的小家伙。伸手去抓谷川妄怀里的小狐狸，被小狐狸警惕咬了一口。
小狐狸两只小爪子紧紧抓住谷川妄的领口不愿松开，冲企图带走他的浮生凶巴巴龇牙。
浮生被咬破了手，一脸悲伤地跟谷川妄告状：“头，他咬我。”
“嗯。”谷川妄点点头，目光停驻在怀中扭脸就装委屈的狐狸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说：“我看见了。”
“……”告状告了个寂寞的浮生更悲伤了。
“我大概五日后出关，这些天你带着小白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他目前的认知能力有限，你把他可能会觉得有疑问的，都一一教给他。”谷川妄话说到这，隐隐有些担心浮生的这张碎嘴。不怎么放心地追加交代了句：“教些正经东西。”
浮生连声应“好”，满心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有趣的小家伙身上。
谷川妄又简短交代了些旁的琐事。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他打算把狐狸交到浮生手上。
抱着狐狸往前递，在浮生热情伸出双手准备接的时候，他又反悔了。面无异色地缩回手，把狐狸放到了身侧的软榻上。无视了浮生僵在半空的那两只手，起身越过他，径直离开。
浮生满是不解的“欸”了一声，收回手，挠挠头。
眼下小狐狸是要落单一段时间了。浮生暗搓搓地搓了搓手，露出个贱贱的笑。
他想试试小狐狸的手感，等谷川妄出去了，他顿时像个色中饿鬼，急不可耐地朝炸毛的小狐狸扑了过去：“小——白——快！让哥哥摸摸。”
炸了毛的小狐狸很是灵活。纵身一跃，避开了浮生的抓扑。后爪触墙一蹬，借力扑到他脸上。四爪齐上，在他脸上一通乱挠。
浮生被挠的哇哇乱叫：“啊啊啊，小白你好奸诈，你竟然搞偷袭。你明明在头面前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是个戏精……”
“不要欺负小白。”谷川妄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站在门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被抓花了脸的浮生：“我要是发现他之后再掉根毛，出来就收拾你。”
“……”头好不讲道理，狐狸哪有不掉毛的？顶着一脑袋狐狸毛的浮生瘪了瘪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