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棺渡9
陈贵生和王石的故事,要从十八年前说起。
十八年前的一个雨夜,王石被院长拉着手带进了福利院。
他们都是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孤儿。那时他们年幼,关于是怎么被遗弃的记忆已经淡化到记不清了。
陈贵生只记得王石被带回福利院的那天,院长把这个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小家伙送到了他的床边,让他们挤一挤。
陈贵生乖乖巧巧地往床里挪了位,给他腾地方。
王石的脾气不太好,动作大开大合,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一上床就用后背对着他。
陈贵生胆小,一看他是个带刺的,自是不敢招惹他。离他远远的,两人虽是躺在一张床上,但是半点触碰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贵生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了王石的咳嗽声。
王石紧捂着嘴,像是担心被人发现。可是憋得越狠,他咳得越剧烈。到后来他整个人都弓成了个虾子的形状,蜷在被子里,咳的床都在震动。
陈贵生在一旁听着觉得可怜,试探着伸出小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手掌触到他的后背,才发现他浑身冰凉,好似一点温度都没有。
王石的咳声在陈贵生的慢慢拍抚下渐渐消了下去。
陈贵生听他不咳了,本打算收回手。犹豫了一下,悄声往王石那侧挪近了些。主动从背后抱住了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王石没有推开他,算是默认接受了他的这番好意。
那晚之后,王石待他的态度虽也不算多特别,但至少不排斥他的亲近。
王石脑子聪明,模样也生得不错,最早被一户商贩相中,领了回去。可惜没过多久,王石因不服管又被送回了福利院。
之后王石又被领走过几回,不过次次都被退回。退回的理由相当一致,这孩子歪脑筋太多,不服管。
福利院对此很是头疼。什么招都想了,愣是拿王石没辙。
只有陈贵生知道王石为什么要这么折腾着回福利院。王石是为他回来的,担心留他一个人在那里,会被人欺负。
陈贵生自小体弱,没有哪户人家会愿意收养这么个耗钱的累赘。是王石事事挡在他身前,护他周全。
在王石被关小黑屋的时候,是陈贵生偷跑去找他,把餐食里省下的白馒头通过栏杆给他塞进去。王石被打,一身的伤,也是陈贵生抹着眼泪替他上药。
他们没有亲人,他们就是彼此至亲的人。
成年后,陈贵生和王石搬离了福利院。
找了个偏远小镇,两人一起安顿了下来。
王石有把子力气,在镇上找了个苦力的差事。
陈贵生体弱,但在福利院的时候好歹读了些书,在镇上找了个教幼龄孩子认字的活计,勉强也能挣个三瓜两枣。
他们赚的虽然不多,但维持个基本生计也不算多难的事。清粥小菜,安稳度日,这样的日子于他们而言已是极好的了。
可惜陈贵生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淋了场突至的暴雨,他大病了一场。
看病用药,钱花的跟流水似的。家里捉襟见肘。为了换药钱,王石成了“恶人”,做了偷窃、强抢的勾当。
只是王石做的那些事很快就被查了出来。某日清晨,王石在灶台前给陈贵生温粥。门外突然闯进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将他强行拷住带走。
陈贵生没能阻拦,因这事急疯了。拖着病重的身子到处为王石找门路求情,他的病情也是在那时急速恶化的。
好不容易才把王石从局子里捞出来,陈贵生自此一病不起。
王石心中有愧,也不敢再乱来了。只是这药钱实在是耗不起。他咬了咬牙,背着陈贵生偷偷出去卖血。
陈贵生清楚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在知道王石卖血给他换药后,他怎么都不愿再治了。
陈贵生是个病秧子,但他固执起来任谁都对他没办法。即便是王石掰开他的嘴强行灌药,他也尽数吐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大夫说的话他都听到了,没必要浪费这心力。
日日躺在病榻上,虚耗生命,慢慢等死。偶尔有些精神的时候,他就靠在王石的肩上,听他慢慢与自己说着镇上听闻的趣事。
王石时常会在他面前崩溃。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话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从泣不成声,到趴在他怀里无助痛哭。
他们都知道,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陈贵生喜欢王石,他很清楚,王石对他的感情也不似一般的亲情。他自知时日无多,鼓足勇气在王石面前褪去了衣服,表明了潜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王石含泪吻住了他,给了他最温柔的回应。
那天后约隔了三五日,王石兴高采烈地跑回了家,伏在床头告诉他,他找到了救他的办法。
陈贵生那会儿已是弥留之际,听了王石的办法,想劝阻。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就算铆足了劲,嗓子眼里也只能发出一点粗重的喘息声。
……
“嘤嘤嘤……”陈贵生口中慢慢说着的故事在小狐狸的啼哭声中戛然而止。
小狐狸真情实感地为这对苦命鸳鸯伤心。一屁股坐在那个金色的罩子里,哭得鼻涕泡都吹出来了。
谷川妄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卖力哭着的小狐狸身上。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目深锁。
陈贵生同是泪流满面,用袖蹭去面上的泪痕。抱着最后的一丝期待,抬起头,问:“他还在吗?在我身边吗?”
谷川妄捏了捏眉心,转头看他。“嗯”了一声,抬手往他身后指了过去:“他在那,一直在你身边。”
陈贵生顺着他的指向立马回过头去,什么都没看到。满眼的期待转瞬成了失望。
只剩残魂的王石虚弱抬手,想要替他抹去再次滑出眼眶的泪珠。伸出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王石愣了一下,僵着前伸的手,同是怅然若失之态。
“最后一次。”谷川妄抬起的手缓慢落下,莹白修长的五指搭着桌沿,曲起叩落。轻敲了敲桌沿,道:“看在小白的面子上。”
无故得了面子的小狐狸吸了吸鼻子,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满脸疑惑地看着谷川妄。
陈贵生猛地回头看向座上的那个俊美男人,他不清楚这男人口中说的“小白”是谁。但他口中的“最后一次”,让他看到了希望。
谷川妄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愿,把话挑明了说:“最后一次,让你可以抓住他的手。”
“真……真的吗?真的可以吗?”陈贵生惊喜道。
“不过时间很短。”谷川妄拉开衣袖看表盘,“最多……只能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
“够了,足够了。这就已经足够了。”陈贵生又在哐哐磕头了,“谢谢,真的,真的很感谢您。来世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
“你已经没有来世了。”谷川妄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小狐狸的表情有些开裂。
谷川妄曲指弹了一下表盘,时间静止。庙门外唰唰飞过的鸟雀滞在了半空,微微摇曳的烛火停止了晃动。风声也跟着消了,周围静的诡异。
小狐狸愣了会儿,泪湿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
匍匐在地的陈贵生显然被这异象吓到了,瑟瑟发抖。体力不支,本就瘦弱单薄的身子倒向了一边。
谷川妄转手朝王石所在的方位打了个响指,王石的残魂在陈贵生身后慢慢显形。王石匆忙伸去手,扶住了往侧面倒下的陈贵生。
陈贵生怔住,低下的视线落在了搀扶住他的那只手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满是伤痕,是搬搬抬抬,经年累月落下的创伤痕迹。
他一眼认出了那只手,惊喜转头,看向身后的王石。
王石也在看着他。神色复杂,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陈贵生眼眶泛泪,哆哆嗦嗦地握住了王石冰凉的手,叫了他一声:“傻子。”
眼前的王石已是死物,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凉冰凉的,跟他第一次从他身后抱住他时,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温度一般无二。
王石张了张嘴,像是想要回应他。可他口中发不出声,试了又试,也只是徒劳。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陈贵生瞧出了异常。克制着稳下情绪,扣住王石的手又紧了几分力,道:“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王石猛摇头,张口欲言,可仍是半点声都发不出。
“转眼天就要凉了,晚上可不能再踢被子了。万一受风着了凉,也别硬忍着舍不得吃药。我把攒下的药都存在床头的柜子里了,你记得去找。我能留给你的东西实在不多,要是还念着我,就去我的坟头看看,与我说说话,说不定……”陈贵生的话音发颤,说到这哽了一下。勉强挤出个笑,宽慰道:“说不定我还能听得见。”
王石在摇头,他说不出话,只是一直在摇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陈贵生零零碎碎又与他交代了些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都是些生活里的琐碎。比如伤口不要沾水,夏日不可贪凉。又比如,等手上宽裕了,家里可以养只鸡。鸡能生蛋,吃了蛋才有力气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