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呈堂证供12
陈落刚走到自己公寓楼下，微信就响了。
他发现了她留下的小秘密了吗？
果然，是“忻”简简单单几个字：
“我跟冯蔓没有任何超越同学的关系。”
她一时愣在那里。
脸颊火辣辣的。
这……
她好像今天完全没有跟他提起冯蔓的事情吧？
虽说想起那天在咖啡馆门口看到的一幕，心里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可是她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质疑他呀。
他们之间，现在算什么关系呢？
她还没有决定。
因为那天在高架桥上等自己，又淋了雨，导致他生病住院。
不论出于什么角度，她都应该去瞧瞧他。
其实，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她认为这是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像在酒吧里为李江作证一样。
哪怕慕阿姨那么不喜欢她，她也只是想表示出自己的一份歉意。
而当他把那本用心记下的笔记本塞进她手里的时候，她的确是感动了。
那不是假的。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在自来水公司单纯美好的小时光。
她还是那个不知人间愁滋味，被惯坏了的野丫头，他还是邻居那个斯文有礼的英俊哥哥，虽然有时候酷酷地挤兑她，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温柔，是谁都想要的那种邻居哥哥，童年粉红色的回忆，帮她写暑假作业，给她补数学物理，带她领略走近宋词和乐府字句里蕴含的美。
从前时光那么慢，那么安静。
可那架悠悠的马车，早已去了天边。
她当时的感动，可能跟爱情并没有直接关系。
一进门，看到他坐在那里，像是一幅画。
谁都忍不住会驻足欣赏，可是欣赏不一定要去拥有啊。
她还在努力思考的时候，微信又一条一条地发过来了。
一直都是“对方正在输入”……
“我想，这件事情，我应该跟你说说清楚。”
“当年，学校里的那些风言风语，我是不愿意理会的。我的性格，并不愿意过多地去澄清什么事情，可能是我比较被动，总相信清者自清。”
“你还记得你大一第一个学期的辩论赛吗？当时你在台上发言，我一直在认真听。那时候冯蔓突然过来了，她好像不舒服，我只能送她去医院。”
“现在想起来，你可能误会了。虽然迟了五年，我还是希望对你说声抱歉。”
“啊，不用那么客气。”她心头很乱，下意识地打出一行字，“这不用抱歉的，那是你的自由，我……”
打到这里她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当时的心情突然涌入全身所有细胞，那种尖锐的痛楚袭击，她真的不愿意再去回想。
后来，她渐渐接受了，好不容易，这些年里，学着和这份痛楚相处，几乎将它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就像砂砾侵入母贝，最终凝结成了月光下的珍珠。
她因为那份痛楚和撕裂，而变得更坚强。
可，现在却要告诉她，那都是她误会了。
“我跟她从来都没有超越同学的关系，最近我确实跟她见过面，她说过要拍一个视频节目。”
“好了。”
她几乎没来得及思考就打出了这两个字。
“够了。”
他好半天才删去对话框里原本打出来的字句。
半晌，打出三个字：
“怎么了？”
他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刚才李江跟他提起冯蔓，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去跟陈落解释这件事。
在此之前，他几乎都没想起过冯蔓这个人。
她只是他的一个老同学，对他有过好感，也许现在也有，但是那不重要。
他真的太迟钝，完全没想过陈落可能误会。
怪不得当他提起冯蔓那个视频节目，她的反应并不积极，一再推脱。
他是个傻子，这点都没有发现。
他果然，不适合谈恋爱。
所以，他就像解决案子那样，直接，马上，告诉她了。
——他跟冯蔓，什么都没有。
他可以发誓。
如果她需要证据，他可以立即找给她。
可她给出这样一个反应。
“没什么。”
陈落靠在楼梯口，她没坐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
心口好像有一尾巨大的鲸鱼从大海中探出头。
不知道是轻松了，还是有更多的困惑。
那种细微的不真实感，蔓延了整个她的身躯。
她想，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还是太晚了？
她打出一句话：
“许忻，你不用一五一十解释给我听啊。”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冲，就再加上了一个尴尬抠地的猫猫表情包。
“我怕你误会。”
陈落想，误会早也误会完了，现在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当年的事情，也不能说完全是误会。
可是，她真的不愿意再去想了。
每当想起大一的那个寒假，那前后的事情，她就感觉全身血液好像被抽空了。
她思考了一下措辞：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就算是过去了，也还是要解释清楚，事实胜于雄辩，请你相信我。”
“许忻，虽然你是个律师，也不用说每句话都好像在打官司吧。”
陈落已经爬到了五楼，她深呼吸一口：
“不好意思，我可能态度有点不好，但是你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以前的事情，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快要考试了，现在我不想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许忻很快地回复了：
“是我没有替你考虑，对不起，我不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到家了吗？”
“到了。我先不说了。”
她收起了手机，靠着墙根，让身体渐渐往下滑，双手疲惫地撑在脑后。
啊……真的好奇怪。
他这样认认真真地向她解释，她应该高兴才对。
但为什么……
头开始疼了，她恍然回到了大一那个寒假，当辩论赛输掉以后，所有人都针对她，无论走在哪里，总有些异样的眼神飘来飘去。
有一次上课，两节课中间她去洗手间，在格子间里就听见两个同班的女生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她听出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平时和她关系不错的一个女孩，姓黄。
两人一边洗手一边议论：
“你看到陈落今天那表情没有？”
“看到了啊，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旁边一个人都没有，老师让两人一组讨论，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她好像要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这次我们班被她给害惨了！要不是林老师一直推荐她，我本来还有别的人选的，把二辩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了她，谁知道她竟然在场上来了个哑炮！我真的要气死了，出来她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不该怪她吗？还好像是我欺负了她一样，她以为她是韩剧女主角吗？”
“我听说她是在看到场下许师兄离开的时候突然就不说话了，他们认识？”
“认不认识不知道，但应该也是许师兄的暗恋者之一吧，暗恋许师兄的人都能排到巴黎凯旋门了，她算老几？何况许师兄都有女朋友了。”
“许师兄真的和冯学姐在谈恋爱啊？”
“应该是吧，像许师兄这样的条件，肯定要找个家境好的女生，现在男人都很现实的，谁不想少奋斗二十年啊？”
“论条件的话，陈落确实比不上冯学姐。”
“那当然，瞎子都能看出来，所以她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啊？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咱们班应该也有其他女生暗恋许师兄吧，怪不得我看那辩论赛以后好几个女孩都再也不理她了。”
“做得太明显了呗！话说回来，你打听那么多干嘛，难道你也暗恋许师兄？……”
“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上学就好好上学，不像某些人尽是恋爱脑。”
……
那些话，至今历历在目。
而今，他对自己说那都是误会，那都是她想太多了。
可难道是她愿意这样去想的吗？
慕香雪也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当然，那可能是谎言，毕竟慕阿姨那么不喜欢自己。
可是，这一切，他都是可以解释的。
他早就能够说清楚。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心内传来阵阵痛楚，像刀子一样锋利剖开柔嫩深藏黑暗的角落。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流言蜚语压得她无法呼吸，走在路上随时害怕被人说闲话，她又怎么会第一个寒假坚持不回平雁。
其实，她好想家，想扑进爸爸妈妈的怀抱，只有那间老旧的两室一厅，才是属于她的王国。
在那里，她无需伪装坚强，无需避开异样眼光，她是被层层松软芬芳的爱包裹起来的小公主。
可她最后决定不回去。
她打电话回家说寒假要去兰园岛打工，爸爸有点委屈地抱怨：“我的宝贝女儿才去上了半年大学，就不要爸爸了~~”
“爸！你说啥呢！一把年纪了还撒娇！”
“老陈啊，把电话给我。”
妈妈温柔而坚决的声音传了过来。
爸爸有点不情不愿，嘟囔着：“我还想跟落落说话嘛……”但妈妈一把拿过手机，走开几步：“真定了不回来了？”
听见妈妈的声音，她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赶紧拿着手机走上阳台。
“嗯。”
“落落啊，妈妈知道你是想散散心，怕回来更难过，妈妈心里都有数。”
“妈妈……我是不是特别傻？”
她喃喃地将辩论赛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边说一遍擦眼泪。
“傻是傻了点……”妈妈沉思着笑了，“但这就是青春啊。妈妈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妈妈，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我是不是不该写那个微博，不该让人家嘲笑咱们家……”
“咱们家的女儿堂堂正正，喜欢一个人就直接说，不论对方接不接受，咱们该做到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怎么样也不丢人。妈妈支持你。”
“妈妈！……”她擦了擦眼角，“谢谢妈妈。”
“傻孩子，你还年轻，以后你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的，再想起来，这些都是青春岁月里头美好的回忆。”
“真的？”
“妈妈怎么会骗你。”
“那我暑假再回家来看妈妈哦！”
“暑假妈妈给你煮你喜欢喝的绿豆银耳百合糖水。”
……
那是她最后一次跟妈妈聊天。
过了这么多年，妈妈温柔的话语还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最深处。
她还想喝妈妈煮的绿豆银耳百合糖水。
她一直不能原谅自己。
只要那时候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那张通往美好温暖的火车票，她永远地丢失了。
当然，这一切不能责怪许忻。
可是，每次想起这件事，她无法不想起那场辩论赛，无法不想起他扶着冯蔓走出去的场景。
现在，他说是误会。
轻巧地两个字。
可是他不知道，这场误会，让她失去了什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他不知道啊……
人和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即使他现在说她是他心中最珍贵的，他也还是不明白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仿佛溺水一般，又咸又苦的海水逆流经过她的气管，她的心脏，她的咽喉。
大脑一片空茫，张开嘴，似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脑袋被巨大的空白挤占了，这是她曾经熟悉的感觉。
不行，她要赶紧回房间去。
房间里有药。
这些年，虽然一直没有再发病，她还是很小心地备了药物。
一旦复发，就必须在第一时间服药。
她跌跌撞撞地往上跑，在楼梯口处看见一男一女正忘情拥吻。
她没有心情管别人，匆匆从两人身边经过。
女孩子有些脸红叫她：“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