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呈堂证供11
随着那小鸟一般展翅欲飞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李江那玩世不恭的脑袋迅速地伸了进来：
“hello？我可以进来了吗？”
“你不会真的是来看我的吧。”许忻现在心情很不错，甚至有闲情逸致跟自己继父的儿子开玩笑了。
“哎呀，这话说的，哎嘿，搞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李江把那个大大的塑胶袋提起来，想放在床头柜上，但发现床头柜满满当当，已经没有地方下手了，只能放在刚才慕香雪坐着的椅子上。
“虽然其实80我不是来看你的，但是也有20我是来看你的。”李江把包装拆开，献宝一样搬到许忻面前，“怎么样！我给你买了最新款的乐高！！”
许忻皱起眉：“乐高？”
“对呀，你一天到晚坐在这多无聊，还要面对你妈，来拼个乐高有助于保持年轻的心态！”
许忻扬起眉，静静地看着李江。
“看我干啥？是不是第一次发现我原来长得还不错？不过你放心，我百分之百是直的，你也是，对吧？”
许忻微微一笑：“你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的。”
“哎，对于没什么优点可夸的人，人们只能夸他有意思。”李江有点夸张地出了一口大气，接着扬起眉，凑近许忻，“怎么？把小姑娘给哄好了？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他冷然道。
“你就别在那拿乔了，没想到啊……你这看起来油盐不进的老古董，还挺会抓住机会的，不过也是，年轻女孩都喜欢你这样的，有偶像光环嘛，冰山为我化开，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现在那些小姑娘不都爱看这个？”
“我也不是什么冰山，也不是什么高岭之花。”许忻认真地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得了吧你，你说这话，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你妈。”
“李江。”许忻的眼神转为几分严肃，“因为我母亲导致你父母离婚这事，我向你道个歉。”
“……”李江愣住了。
那双总是玩世不恭的眼眸里，极少见的泛起了一点淡淡的心酸。
“你瞎道歉个啥，关你啥事，又不是你叫你妈过来找我爸的。”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指却有点微微的颤。
“你父母离婚，对你肯定是很大的打击，其实我也一样。”
许忻微微叹息了一声。
“我倒没太大的打击，只是为我妈不值当。”李江突然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她这辈子都是为我爸和我活着的，每次我跟我爸干仗，她总在中间努力调停，结果两边不讨好，我也烦她，我爸更是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
许忻的眼眸微微一凝。
“许忻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妈跟我爸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他们当年是邻居，就跟你和陈落小姑娘一样。”
许忻愣住。
“看你这惊讶的样子，你妈可能没告诉你吧。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全，是有一次我爸喝醉了酒才零零碎碎说了点。好像是说当年你妈家里有钱有势，我爸只是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我爸比你妈大七八岁，他们很早就经常在一块儿，但你外公不同意这事，看不上我爸，想了点办法把我爸一家给弄走了，后来他们很多年都没有见面。后来你妈家境败落了，你外公也管不了她了，她嫁给了你爸，而我爸因为学习好，早几年就出头了，在导师的介绍下娶了我妈……怎么跟说绕口令似的？”
许忻的眼神复杂，好似冬天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
他真的完全没有听母亲说过这件事。
他偶尔也想过，母亲是如何认识李文涵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原本是故交。
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这个久远的故事，当然，他也不想听。
“所以啊……”李江的表情变得很认真，“我爸可能从来没爱过我妈吧。他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我就是这个错误的产物。”
“李江你不要这么说。”许忻胸口剧烈的起伏，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捡起哪一句来说。
“算啦，咱们别这么沉重。”李江笑起来，笑得阳光四射，一口大白牙，“其实我运气也挺好的，不论我爸跟我妈之间到底有没有真爱，我反正是从小就有用不完的真钱，想找哪个女孩儿谈恋爱就找哪个女孩儿谈恋爱……”
可是他的内心，到底是有一块儿空虚的地方，永远也补不上了。
曾经，他觉得父亲是对他太严格，心中埋怨。
而那一次，父亲喝醉了，无意听父亲说了他和慕香雪的故事后，他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如此重视许忻，因为许忻虽然不是他的儿子，却是他少年时就爱着的女人的儿子。
也许，父亲真正想要的，是慕香雪的孩子。
“李江，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
“得啦，我不需要人安慰，我就是想跟你说，如果你是真心喜欢陈落小姑娘，你就好好地对她，不要有什么新闻系主任的女儿这类花花草草……”
“什么花花草草！”许忻猛地直起身来，因为动作太大，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今天实在是说太多话了。
刚才的雀跃心情，掩盖了他的虚弱。
“诶诶诶，你别急，你喝点水啊……”李江目光扫视一圈，没见到水，只能拿了杯奶茶塞进许忻手里。
许忻看着奶茶杯子，眼神缓缓温柔起来，像流动着的，飘着春日花瓣的水。
他喝了一大口，深呼吸一下，平静而坚决地看着李江：
“我跟冯蔓任何事都没有，我问心无愧。”
“哦，那是那个主任的女儿追你是吧？”李江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不过我相信你没用啊，你还是要让她相信你才行，好啦，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总之，我希望你好好地对她。”
“你来……”许忻微微皱眉，眼神锐利，“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唔，也可以这么说吧。”
“你不是上次跟我说……”他犹豫了下，“你对她……”
“哦，那是啊，没错，我喜欢她，但是喜欢不一定要拥有的。”李江笑起来，“当然，那是建立在她喜欢的人，能对她好的基础上。”
李江继续道：“我希望你让她开心，让她欢笑，不要让她总是猜疑，让她担心害怕，我就这么一点要求，虽然呢，我认识陈落小姑娘时间肯定没你长，但我还算是自认为有点了解她吧，她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古灵精怪的，但实际上心里的想法很多，又不愿意主动表露，所以，如果你想跟她好好一起下去，可能需要更主动一点。”
许忻没说话。
他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虽然他并不觉得李江是出于坏心思，但他这样说，令他感觉有点刺耳。
他跟陈落……认识已经快二十年了。
需要其他男人来教育他怎么和她相处吗？
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她的欢笑和奇思妙想，只应该属于他。
她的愁绪和伤春悲秋，也只应该由他来解决。
但这样的话，不是他的风格。
他垂下眼睫，微颔首：“嗯。”
李江自然也看出了他眼眸底的那丝冷意，抱起双臂，轻松自在地笑了笑：
“好了，我也说完了，不打扰你休息了，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前头。”
“如果你没有做到让她开心欢笑的话，我会来跟你抢她的。”
“你许忻可能从不跟人抢，可我李江……不是。”
“我可没你高尚。”
李江走后，许忻静静坐着，秋天到了，即使再怎么冶艳骄人的日光，也就说暗淡就暗淡了，窗外是鸽灰的天色，平静而温柔。
他心里沉淀了许许多多的思绪，包括母亲和李文涵的，包括李江说的那些话，都在心中沉沉浮浮，一时痛楚，一时又有些迷乱。
但他的身体太疲劳了，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病房里没有开灯，老教授跟他夫人还没回来，暮色将他的侧影勾勒得仿佛塞尚的油画。
他的手指这样轻轻擦过那个奶茶杯的纸环，突然感觉不太对，上面好像有奇异的凹凸。
他蹙起眉，用手指细细地感受着。
好像是一句什么诗。
确定应该不是印刷出来的。
他将纸杯拿到眼前。
果然，在那国风的花纹和青山绿水之上，有一句似乎是签字笔写出来的句子：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在暮色中，他细细地凝视着那字迹，虽然跟以前有了点不同，但千真万确，那是她的字迹，她喜欢在竖的上端和撇捺的下端有个调皮的小折勾。
他想起曾经跟她一起在风吹过的房间里读宋词和乐府，她那时候总嫌太长太啰嗦，摇头晃脑地嘟着嘴说：“这古代人真的好啰嗦，有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吗，什么都是花儿草儿山山水水，唉，麻烦死了！”
话虽如此，每次他考她，她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了。
她一直是聪明的。
那时候，风吹过她小房间的粉红色纱帘，将那片粉色投射在她的小脸上。
那些细节和画面，带着声音和香气，他以为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的幽谷，却早就开出了满树繁花。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将那个纸环取下，打开了病房的灯。
此时，老教授终于挽着夫人走了进来。
或许是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老教授呼吸有点急促，但脸色还不错。
“哎唷，都叫你别走那么急，这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走得比我还快……”
“你还以为我身体不好，我跟你说都是因为你在家太啰嗦，我宁可住在医院里哼……”
“小伙子，聊得怎么样啦？挺好？”
老教授戏谑地看着许忻。
“嗯。”
许忻嘴角微微一弯，如同冰雪覆盖的枝丫上瞬即绽放
老教授心想，难怪小姑娘喜欢这个小伙子，这俊俏的模样……若是早出生六十年跟自己一个班，那当年那些对自己示好的女同学怕是都要倒戈了吧……
年轻真好啊。
他修长的手指将那个牛皮纸环翻了过来。
在那行画得很深的签字笔书写的宋词的背后，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很浅很浅的字。
若不是外面有那一行字“提示”，他是断然不会发现的。
“c城海岭区xx街xx号xx公寓60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