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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呈堂证供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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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人间病房很宽敞,高层,透过宽大的窗能看见一碧如洗的秋日青空,令人心生寥廓。

    偶尔会传来鸟儿啁啾,每当此时,病床上的男子就会将目光微微从手持的书本上移开少许。

    虽然他的位置上看不到鸟儿在哪里,但仿佛那小生灵释放了他心灵吉光片羽的自由。

    是的,他在看书。

    弥漫着浅淡消毒水和微微高雅花香的病房中,男子正微微低头,安静地单手将书微微卷成半拱形状。

    指节凸出,肌肤虽有微微干燥与不见日光的苍白,却亦古雅端严,额前犹如点了盏明灯。

    现时的年轻人,很难有这样风骨之姿了。

    旁边一张病床上的白发老先生看得啧啧颔首。

    而坐在许忻病床边的那长卷发,米白色蕾丝长裙成熟美艳女子,亦在看书。

    她纤长如春葱却也不失力量的手指托着一本画册,大块浓烈的色调,微微反射在她羊脂玉一般的面上,美而令人心惊。

    白发老先生想,这对母子真奇异。

    但,倒是像幅画儿。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对姐弟,却没想到竟是母子。

    的确,二人长相,尤其眉眼,简直一模一样,但这母亲保养得十分年轻,不说还以为就四十出头。

    年轻男子脱离危险后,一开始周身插着不少仪器,他母亲就静静地坐在一边,面目肃然,双眼似乎燃烧着火焰,她坐了一整夜,脊背直挺,一直没有动过。

    妻子也劝她回去休息休息,可她只是摇摇头,一个字也不说。

    后来她儿子慢慢醒了,状态好了些,可他母亲除了晚上回去之外,白天必然过来陪着他。

    他们两人也不说话,各自在看自己的书,他母亲好像是个艺术家,每天都打扮得很高贵,气质不输于他电视上看到的任何一位女明星。

    每次她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护士都仰慕地看着她。

    但做儿子的明显有些厌倦。

    “妈,你该回去了。”

    男子轻缓地放下手上的书册。

    “你烦了?”

    他母亲挑起眉头,眸光锋利,“还是,你想陪在这里的人不是我?”

    “妈,你这么久都在这里,李叔叔要找你怎么办?”

    “我儿子生病了,差点死掉,就跟你七岁那年得流感一样,我在这里守着你,有什么不行?我就是要提醒你,多大年纪了,别再干这种蠢事。”

    小忻高烧引起心肌炎的事情,是那天晚上她才知晓的。

    说是他连轴工作几天太过劳累,又淋了雨,发了高烧,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多,又回到办公室里来,不知道找什么资料,差点晕倒,是被他助理叫了救护车送医院的。

    她魂飞魄散,想起了他七岁参加小学的运动会,报了长跑,早上其实已经有点感冒迹象,她说小忻,不舒服就不要跑了,回家休息吧。

    他漆黑的凤眼看着她,不,既然承诺了,就要跑到终点。

    他跑到了终点,成绩还是第一名,但从场上下来就开始发高烧,大口喘气,吓得她赶紧把他送去医院,许明城还在开会,没有回家。

    她守在icu外,第一次口红掉了忘记补涂,在玻璃上看见自己踉跄的倒影,她从来没有那么丑陋和惶恐的样子。

    后来他脱离了危险,但一直没有退烧,她连夜守在他的床边,给他额头上敷冰块,退热贴。

    只想着,她不能失去他。

    二十年过去了,他又不听话了。

    而这一次,她甚至管不了他了。

    许忻微皱眉,有点不耐烦:

    “妈,我是为了工作。”

    “请问……”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在门口。

    因为许忻的床位是在靠里的,她一进来只看见门口床位上似乎是个老先生。

    许忻原本风平浪静古井无波的眼眸啪地亮了,如朝阳笼罩下的平静冰面,幻化出异样的绚。

    她一转头,就看见了他。

    他也看着她。

    她有点尴尬地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却是非常笃定地走进来:

    走进了他床边明晃晃的阳光中。

    走进了他的心。

    不,是很久都没离开过。

    “没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深深地,温柔地注视着她,她的小脸轮廓,她挺翘晶莹的鼻尖,最贪恋的,还是那小而肉感的双唇,是他激烈眷顾过的野地。

    雨浇过的时候,会开出最香甜的花。

    这是梦吗?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他以为在那天的电话里,她已经把自己的态度都表达得巨细靡遗。

    她不想再见到他。

    虽然他一直想着要帮助她,也设想了诸多方案,但如果她不愿意跟自己联系,他只能另外找别的法子。

    “那就好。”

    她自自然然地放下手中的袋子,好像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拿出一些新鲜水果,橙子,草莓,火龙果,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那都是他比较喜欢的水果。

    “这个季节草莓比较难买一点,我尝了一下也不是很甜,不过水分还蛮足的。”

    她声音清甜,没有任何不自然的隔膜,就好像那个电话只是他的一个梦。

    又拿出几个高高的纸杯:

    “这是我店里的奶茶,都是热的。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喝茶,所以就没加茶底,主要就是鲜奶和水果,没加奶精,你放心,水果也是新鲜的,肯定不像新闻说的那种烂果子。一会儿咨询一下住院医生,要是医生没说不能喝你可以尝试下,病了以后免疫力下降,喝点甜的也是补充能量呀。”

    他笑了。

    看着她忙里忙外,白皙的手指上下翻飞,脑后的一个马尾辫甩来甩去,他的心口就像开出了一朵花。

    那样直接的欣喜和欢愉,甚至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质疑为什么。

    他从小就是学霸,惯于思考问题,多少次在撰写论文的时候,在啃艰深原著的时候,其他的同门都累了,说大脑供氧不足,唯有他挑灯夜战,他的大脑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挑战,思考与战斗——是他的生存模式。

    但他现在只凭本能。

    他做过太多的题,累了。

    如果她一直在这里就好了。

    如果她一直在这里,照顾着他,哪怕只是看着他,就好了。

    他笑得毫无保留,眉宇飞扬,心中铺满一片柔软和轻松,就像他曾经去过的遥远的北方的雪原,雪洁白而松软,没有一丝尘埃。

    原来,这就是对的感觉。

    对的,那就什么都对了。

    “进来也不打个招呼吗?”

    慕香雪缓缓地放下膝盖上那本沉重精美的画册,优雅地笼了下裙摆,站了起来。

    陈落不卑不亢地招呼道:“慕阿姨,你好,我是以前自来水公司大院里的陈落。”

    “我知道。前几天不是我们才见过面吗?”慕香雪微微一笑,露出丰润如花瓣嘴唇之下洁白的贝齿,与她脖颈上的御本木珍珠相映生辉,“你今天没跟李江一起来吗?他之前来过,怎么,小情侣吵架了?”

    话语一出,许忻的脸色瞬间低沉。

    他握着书本的指节,泛出微微的青。

    硬质的书本封面,微微扭曲,发出几乎开裂的低微声音。

    ——他母亲这什么意思?

    陈落却依旧带着礼貌的笑意,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字一句地道:“李江律师是我的朋友,不是您想的那样,慕阿姨。”

    “他都承认了,你还不好意思呢。”慕香雪嘴角露出笑意,那是开到荼靡欲滴的玫瑰,稍不注意,就会迷惑在这馥郁的芬芳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女孩子就是脸皮薄,其实小江很好的,你认识小江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他那孩子还没带你回家过吧?小江在国外生活多年,一开始说国外好,不想回来了,但国外说到底哪儿是自己的家呢,那些个国外的女孩子也是不靠谱的,现在他收心了,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女孩子成家,你认识他这时机正好,不早也不晚……”

    “妈!”

    许忻的脸色愈来愈沉,将书往膝盖上一掷,猛地直起身来。

    他细长的眼尾仿佛尖锐的藤蔓疯长,有力而带了倒钩的刺,瞬间在他洁净如玉生光的面上攀援出一道暗影,危险而苦涩。

    若不是身体还有几分虚弱,真是要立马站起来了。

    慕香雪委屈地蹙起眉:“小忻,怎么了?小江找到了合心意的女孩子,你不高兴吗?”

    “她都说了她不是李江的女朋友,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人家说话?”

    慕香雪一步一步走近许忻,声音愈发温柔,温柔地快要滴出水来:

    “许忻,你从来不跟别人抢东西的。”

    长发被风微微掀起,好像织成一张令人颠倒错乱的网,似乎面前不是二十七岁的成年男子,而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人,不是物品,她有自己的想法,无所谓抢不抢。”

    许忻温柔地看着陈落,说。

    陈落没有出声,风将她的黑发吹起,许忻这才发现她头顶上的小卷发又长出来了。

    那些小卷发,在秋天干燥的风的吹拂下,好像一朵朵玫瑰蓓蕾,被野火燎过,很快就要开出幕天席地的花朵来了吧。

    他真的好期待看见她的玫瑰花田。

    他愿在那片花田中沉醉不醒。

    “哦,那就是我枉做小人了。”慕香雪的表情看不出任何不悦,自顾自地伸手去拿陈落刚才放在桌前的水果:“小陈,你这草莓呀是转基因的,橙子成色一般,这火龙果嘛,估计是在外面放了好几天的了,皮都干了。”

    “妈,你可以住口吗?”

    许忻已经无法忍受了。

    慕香雪却依旧笑盈盈地:“不过这都是小陈的一片心意,她也不容易,已经是很努力了,对吧?”

    陈落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微笑:

    “阿姨您说得对,这水果确实不是最好的,我毕竟才刚毕业,消费水平也只有这个层次了。”

    哎,她以前怎么总是怕再与慕香雪正面相对呢?

    不就这么回事嘛。

    大家都是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现在,她已经伤害不到自己了。

    陈落倏然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

    以前,小心翼翼,捧着自己那颗玻璃心,怕别人瞧不上她,怕对方给自己难堪。

    可是现在,她的内心仿佛有了强大的支柱,她什么也不怕了。

    她抬头,就看见许忻的目光如两簇火苗在跳动。

    她笑了笑,对他示意,没事的。

    这算什么呢。

    慕香雪又将一杯奶茶拿在手上轻柔地抚摸着:“这个,小忻确实不能喝,请你拿回去。”

    “妈,我请你出去。”

    许忻的目光如荒凉萧瑟的雪原。

    他欲翻身下床,但手腕上的软管限制了他的行动,这突然的动作也令得他脸色些微苍白,呼吸开始有点急促。

    陈落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但又停驻了。

    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没必要。

    “你都差点没命了,要吃就吃真正有营养的东西,别吃这些用来挣钱花里胡哨的,我想小陈也会理解的,对吧?”慕香雪手掌贴紧奶茶杯,态度很客气。

    但每字每句都巧妙地告诫她。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别痴心妄想了。

    你就像一杯奶茶,喝两口就能扔掉了。

    突然旁边那位一直没做声的白发老先生开了口:

    “你们不要,给我。”

    “什么?”许忻有点疑惑。

    “我说,奶茶。”老先生皱了皱眉,伸出一只布满褶皱的手指,指向被慕香雪移开的那几杯奶茶,“嫌这喝了不好,不健康,我这老头喜欢,给我吧。”

    慕香雪脸色微微发白。

    这老头儿一直在这间病房里。

    原本小忻从icu转出来之后,她是坚持要一个单人病房,但现在医疗资源紧缺,这家c城最顶级的公立医院暂时只有双人间,跟这个老头儿一间。

    她找过主任,说自家儿子喜静,太吵不利于他恢复,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那位老先生换一间病房,她可以给他付之后所有的住院费。

    主任抱歉道,这位老先生住很久了,他不愿意换地方。

    虽说老人家固执实属正常,但慕香雪心里到底不太畅快。

    为什么,她都到了这个层级了,她的儿子还是不能有个单人病房?早知道还不如把他送去私立医院。

    因此,她几乎没怎么跟老头儿说过话。

    小忻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还跟她说,别费那事,人多点他觉得热闹。

    但她介意。

    她这一辈子,什么都要比人强。

    这口气,简直咽不下。

    没这老头儿七八十岁的人了,还喝这种玩意儿?为老不尊。

    慕香雪勉强整理自己的表情,心头的火早就烧得口干舌燥。

    今天,所有人好像都在和她作对。

    她时时刻刻要告诉自己,她是有头有脸的贵妇,艺术家,不能失了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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