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的法则10
他俯下头。
干净清冽，带有一丝薄荷味的气息，微妙地笼罩了她。
陈落双手僵直在半空中。
他要，干什么？
他仔细地审视着她，就好像从未认识过。
陈落能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央。
一眼万年。
他突然伸出空出来的那只手。
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的眼眶旁边微微一捻。
“眼睫毛掉了。”
果然，一根细长卷翘的睫毛，停驻在他指尖，黑白分明。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挥去蜘蛛丝一般黏在脑海里的莫名思绪。
刚才，他的嘴唇无限地接近了她的脸。
第二次了。
那薄薄的，嘴角总是带点严肃地抿着的嘴唇……
会不会其实很柔软，很温暖呢？
如果……
她突然起了个疯狂念头。
如果还有第三次的话……
她就去，碰触他的嘴唇，说到做到。
啊，这也太疯了。
“你要是觉得我一个人打这把粉色的伞会有人笑话呢，那么……”他将伞举高，声音悦耳，“你可以跟我一起打。”
“额？”
“你送我到地铁站，然后打这把伞回来，怎么样？”他公事公办，像工作提议。
其实，是蓄谋已久了。
“这……我也很忙的。”陈落弱弱地回答。
不过，从奶茶店的客流量能够判断，她这个“很忙”的真实性，实在值得打个折扣。
“落落姐，你去吧！”林淼淼神出鬼没地再次探出自己金黄色的头，“店里有我呢~~~~有我呢~~~~呢呢呢呢呢~~~~~~~~~~~~~”
大概魔音穿脑，影响了陈落的思维，她竟然点了点头
“走。”许忻自然之极地一步跨到她左手边，打着粉色的伞，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陈落赶紧迈着她的（小短）腿跟上，不然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他连续几个拐弯,都毫不犹豫地选了正确的路线。
“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刚才走过来的。”他没看她，自然地说，“你不记得了吗？我记路还可以。”
人跟人之间的差异确实可以比人和猪之间的还要大。
她陈落就是传说中的那种超级路痴，打开手机地图都还会搞错路线。
到了c城两年后，坐公交车还会坐反方向。
记得那一次，唯一的一次，他们两个人出去旅行……
说是旅行，其实也就是坐着绿皮火车，去了一个小县城。
一路上，都是他在找路，而她就像个傻子一样，一路上只知道拽着他的衣袖：“忻哥哥，这朵花好好看！”“忻哥哥，这个煎饼好好吃！”
后来，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大海。
那之后不久，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并肩走路。
陈落有些恍惚，虽然飘着雨，她却觉得春云叆叇。
整个人软软的，飘飘的，仿佛坐着一片粉色的棉花糖，又像淋着一场三月樱花的雨。
迎面走来的人许多投以艳羡的目光，多么相称的一对璧人。
女孩子穿得稍微休闲了一点，但简简单单的穿着却更凸显出青春逼人。
男生比较成熟，气质清雅高华，有着一张几近完美的面容。
虽然一直没怎么笑，可看得出来，他的目光，沉淀着温柔。
不大不小的雨点之中，男生将那把并不算很大的粉红色伞微微向女孩子倾斜了过去。
以至于，他的衬衫左肩，微微地淋湿。
但，那女孩子因为太紧张，并没有发觉。
陈落想，她会记得这条路，这条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从奶茶店到地铁站的道路。
总共20分钟，要通过3个红绿灯，5条斑马线。
她的店是一年半前开的，总嫌这条路太长，坑坑洼洼，好多地方都掉了砖，有一回她穿了高跟鞋还崴了脚，足足在宿舍里躺了三天。
可是，此刻，她是多么地嫌这条路太短。
如果能再长一点该多好，如果能够跟他并肩走再久一点该多好，他们共打着一把伞，好暧昧，恐怕世界上所有看见他们的人，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
上小学的时候，流行过一首歌，有句歌词叫：“走在路上别人都在看我，羡慕我的身边有你依偎。”
她觉得这歌词简直有什么大病，这人是该有多膨胀，多不要脸，才会自我感觉那么好，认为走在路上，所有的人都会羡慕自己？难不成抱着个天仙？
但是，这一刻，她全然地明白了。
她就完完全全地觉得，走在路上，所有的人都在羡慕她的身边，有他。
这甚至无关事实上，他有多么优秀，多么好，被多少人花痴过，上过多少次公众号。
只在于，他在她的心中，是最美。
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可是全宇宙只有我……
最最最最喜欢你。
她微微地用眼角余光瞟向他，挺直的鼻梁，鼻脊骨处凸起的轻微驼峰，如绕指柔中的一点刚，画龙点睛的矜贵。
用个粗浅的比喻就是——苍蝇都能在上面滑滑梯。
他好像又长高了，又或者说自己一直没有长个？比起小时候，他的肩膀，离她的肩膀距离更远了。
那条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微博，倏然钻进了她的小脑袋。
【我又长高了，你要低下头来亲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累，也不会累出颈椎病了】
真是少年轻狂，为赋新词强说愁。
不过，现在真他妈的羡慕当时的自己啊。
许忻突然皱起了眉，猛地伸出另一只没撑着伞的手，将陈落的肩膀揽过去！
猝不及防，她有点疼，骨头好像都变形了，他干什么？
却见到一辆黄色电动车以惊人的速度从她右侧掠过去，外卖小哥连头盔都没有带，一头秀发在风中猎猎作响，方才差点把她撞飞，要不是许忻这大力的一揽……
“诶！你等一下！”外卖小哥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还直接往前飚去，风将前面几个路人的衣服都掀了起来，她忍不住气愤地紧走几步，对着小哥背影大喊。
外卖小哥当然置之不理。
“人家急着去送货呢，走路要好好看看周围，知道吗。”
许忻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应该迅速地放下落在她瘦弱肩上的手掌。
但他竟然不愿意。
她的肩膀骨头好细，仿佛会融化在他的手掌心。
令他生出种贪求，想触摸更多的骨骼，以及……骨骼之上的柔软肌肤。
那一瞬间，他无端端想到一句话。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他收了回去。
幸好没有撞到她。
一般外卖员跟外卖平台并没有签订固定的工作合同，只能按照自然人侵权赔偿。而且对方态度往往不佳，很多人虽然受了轻伤，但也没那么多时间耽误，因此只能拿了稀少的一点赔偿金和解了。
“再怎么急也不能随便撞人啊！”陈落鼓起腮帮子，义愤填膺，“撞我这皮糙肉厚的也就算了，咱们前面那个老爷爷，看着都八十了，要是被撞到了怎么办？”
许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她。
这“皮糙肉厚”……她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所以你送外卖的时候不要急，撞到了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陈落一呆。
“怎么了？你上回不是把外卖送到我办公室吗？”
许忻带着点笑意俯视着她。
“我是奶茶店老板，不是送外卖的！！”
她挑起眉非常用力和认真地澄清。
“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我知道你是女强人，女老板，女企业家，马上就要融资上市敲钟。”
看着她涨红的脸，他忍不住心情也变成了一朵轻盈的白云。
在她小时候，他是很喜欢逗她的。
看着她被他气到鼓着腮帮子的小脸，是他生活中难得的轻松时刻。
母亲的要求总是很严格，她自己就是那样，为了保持绝对完美的形象，她坚持了20多年，下午四点过后就不吃任何东西。不论有再怎么重要的聚会，甚至是在自己家里开派对，她都只喝一点茶和黑咖啡。
所以，七岁前他还开生日派对的时候，切完生日蛋糕，送到母亲面前，不论是再昂贵诱人的蛋糕，母亲也从来没有咬上一口。
后来，他再没开过生日派对。
她对自己都那么狠，对别人自然也是一样决绝。
他就像她的一件合身的，能够勾勒出她曼妙腰肢的昂贵连衣裙，就像她最珍爱的宝石戒指，是可以拿出来炫耀，惹人羡慕的。
他从未得到过毫无保留的爱。
这也让他，完全不知道如何爱人。
如果他知道的话……
“好香！”
陈落吸吸鼻子，打破了他的思考。
他抬起眸，就看到前面有——卖烤串的。
硕大的手推车上陈列着红色、绿色的塑料盒，排排半透明鱿鱼须、颜色很诡异不知道放了什么色素的肉串、土豆片……
油烟和车辆扬起的灰尘一起腾起，小小的火舌翻卷着，小哥满头汗，脏兮兮黑乎乎的手指上下纷飞。
许忻微皱眉。他从来不吃这类不卫生的东西，但看着陈落两眼放光不停翕动鼻翼，只能轻咳一声，收回往前迈的长腿，不太情愿地问：
“要吃吗？”
“算了，算了。”陈落知道他不爱这类东西，赶紧命令自己肚里的馋虫闭嘴。
其实，她还没吃午饭呢！
“老板，来三串鱿鱼，三串鱿鱼须，两串青椒，两串土豆片。”
许忻低沉的声音对烤串小哥说。
“？？”陈落愕然看他侧颜。
油烟很大，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也吃烤串了？就说嘛，偶尔也要与民同乐一下才好。”她补充道，“c大后街有两家烤串也很好吃的，有一家叫“肥哥”，其实大叔很瘦，手臂上还有个米老鼠纹身……是真的！”
“给你吃的。”
“我？”她的确最爱吃的就是烤鱿鱼……
不对，难道他还记得？
她不敢抬头，怕泄露了自己烤红的脸。
“不行，我吃不了那么多，那你也吃点嘛！”陈落将一串看起来就很肥嫩的鱿鱼举高，伸到许忻面前，晃来晃去地诱惑他。
“……我不吃。”
“你再不吃油滴你衬衫上了。”
许忻勉强接过（科技与狠活的）鱿鱼，啃了一口。
唉，都是因为她，这都是些什么垃圾啊。
“好吃吗？”
他没有回答，伸出手指，轻轻地抹掉站在陈落嘴边的一粒孜然。
【她的梦想，竟然就这么实现了。】
“额……”所以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看你吃的到处都是。”许忻摇了摇头，没发现自己的眼底沉淀着宠溺。
“不好意思，我找找镜子……”她慌乱地去包里翻，但什么也没找着。
他想说，不用照了，已经很好看了，虽然嘴巴上还沾着几滴油。
“下次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他自然地说。
“好吃的？什么好吃的？”
他今天怎么好像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她有点眩晕。
“看你想吃什么，c大附近的，还有湖滨区我比较熟，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有一家本帮菜味道很不错，如果你想吃辣的，火锅也很多，我知道有一家的油相对卫生，肉也比较新鲜，火锅不能乱吃。”
好难得他竟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我……我什么都喜欢吃。onedayday,justonlyeateateat！”
如果是你带我吃，那我什么都喜欢吃。
他微微地笑了。
是直达眼底的笑。
他说：“那你去我家，我做菜给你吃吧。”
“你……还会做菜啊……”
怎么回事？今天的梦想kpi实现得有点超标了吧？
“是啊。不然我平时吃什么？我从来不叫外卖的。”他又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家有两个厨房，一个做中餐，一个做西餐……”
陈落想很社会：“这么壕啊！！”
却没说出口。
心底弥漫淡淡柠檬酸，像是一口气灌了十杯柠檬茶。
他有几百平的律所，她却只有一家勉强维持的小破店。
他家有两个厨房，她家只有一个厨房大。
她突然沉默下来。
许忻看着她又慢慢低下去的小脑袋，有点纳闷她又怎么了。
没想到陈落看着自己的脚尖，自嘲：
“哎，要是全世界的人都像你这样，我们这些做小本餐饮生意的都要亏死。”
许忻哑然失笑，原来她是因为这个emo了？
他问：“你自己会去送外卖吗？”
“有时候会。如果你们所哪天下了个大单，我可以来送的。毕竟平台的抽成真的很高，都没什么赚头。”
她想了想，又说：
“不过，你不要因为为了想帮我去点我们店的奶茶啊。”陈落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我希望我的顾客是真的喜欢我们家的口味才去点的，你不要勉强自己，不然我觉得对不起我的奶茶！”
他没有说话，继续走他的路。
半晌。
“陈落。”
“嗯？”
“你真的不准备从事法律了吗？”
对面就是地铁站，他在红绿灯前转过身，刚才的笑意不见了，他语气严肃。
雨已经停了。
周遭的人纷纷把伞收了起来，深呼吸一口，迎接夏日雨后的清爽微风。
而他却完全没有发现。
他只是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她，还打着那把白色和粉色的卡通伞，一路上举着，姿势动都没有动，不知道有没有手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