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的法则11
她的眼神有点儿躲闪：“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开奶茶店不好。但你念了名牌大学，又还阅读了那么多书——”
她抢白：“国家鼓励大学生创业，至少还增加了一个就业岗位呢！我响应号召给社会做出了贡献，不比律师差！”
“我是认真地问你。”
“许忻。”陈落也认真地回答，“我学了四年，认识到从事法律工作需要严谨的思维，而我的思维很发散，太过跳跃。我背不下枯燥的法条，也很难去归纳事物之间的联系。当初我还年轻，不了解自己。乘着现在还不太老，去做一下适合自己的事情不好吗。”
“没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合适呢？”
又来了又来了，语重心长的老干部。
陈落想笑，这世界上的事情都需要试一试才知道不合适吗？
就像他也没有跟她试着交往一下，不也知道，他们不合适吗？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好为人师罢了。
“你的店，旺季可能还可以，但淡季收入不稳定，未必是长久之计。那条街有好几家饮品店都在装修，开学后跟你会展开激烈的竞争。”
她狠狠地扭着衣角：
“我能开好的。”
“我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除了我做不到，让你爱上我。
别的事，我一定可以。
“如果你这么担心，就帮我多做点宣传嘛。”
她抬起头来，笑。
“陈落，你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弃法律对吧？”
她目光一怔。
“你没有放弃你心中的道德法则，不然，你就不会那么想要帮助你的湛茹姐姐。”
他的声音好似银器敲打乌木一般低沉悦耳。
“那只是因为……”
她说不出话来了。
“陈落，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学法律吗？”
“你没具体跟我说过。”
他低头，瞳仁如墨，声线平静：
“那我现在告诉你。”
“我还没来平雁的时候，在c城，中学不远处有个缝纫修鞋摊，摊主是个看起来50多岁的阿姨，学生校服长了不合身，鞋子坏了破了都去找她，收费很便宜又快。
听说这个小摊本来是她跟她丈夫一起开的，她改衣服，他修鞋。但是五年前，她丈夫过失杀人，判了十五年。”
“她开着这个小摊糊口，就是要等她丈夫回来。晚上她缝衣服，小孩就在旁边做作业，灯光昏暗，碗里的饭早就凉透了，苍蝇在旁边盘旋。
她一直坚称她丈夫是被冤枉的，办案人员不负责，逼供，他挨不住打，屈打成招了。”
“可没人相信她，觉得她烦。还有人说她神经病，要去报警，连她的孩子在学校都被欺负，总是被老师拉去罚站。她看起来憔悴老态，其实才刚40岁。
我觉得她很可怜，就跟她聊天，虽然当时我还小，可也同意在那个时间，她丈夫应该有不在场证明，最重要的是，审讯程序明显违法。
我在网上请教一个律师，他推荐了一个很牛的律师，说这事要找他才行。但我一个初中生怎么可能约到那个很牛的律师，只拿到了他的邮箱。
我就发邮件给他，等啊等啊，本来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但后来那个律师真的回了邮件给我。”
“然后呢？”
“他说跟阿姨的丈夫谈过，找到了关键的证据，谢谢我联系他。后来我就到了平雁，你知道的……大概一年后，我接到了缝纫阿姨的电话……她说她丈夫的案子重审赢了，他出狱了，孩子有爸爸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可那是我人生中，听过最喜悦的声音。”
“陈落，人心中的道德法则，不只是惩治违法者，而且在于，如何维护无辜者。”
“正义就像一个圆圈，可能永远不会是个正圆，但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来画圆，用最微小的仁爱，保护最大的正义。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她呆呆地看着他。
“我再说一次，如果你想试一试的话，可以随时到我那里去见习，我会按照助理的平均工资开给你。”
“可……我又没过司法考试。”
他那里很缺人？很需要人打杂吗？
“考试肯定是要考的，我对你有信心。你可以一边见习一边准备考试。有了真实生动的案例，你的基础会打得更加牢固。”
陈落想，他真的好像老师对学生说话啊。
可是，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她都有点晕了。
“可也不止你一个合伙人啊。”陈落的声音不知不觉软化了，“其他人也不一定会愿意让我这个啥都不懂的吃干饭吧……”
“我说了算。”
“……”
“还有，谁都是从什么都不懂开始的，要对你c大法学院第一名的身份有信心。”
“你让我想想吧。”
思绪有点杂乱。
奇怪，为什么，她真的好像被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地说动了？
他的目光如同星辰投射在蔚蓝的大海。
她真的可以完全放弃吗？
她真的能够做到吗？
大一辩论赛自己输掉以后，林老师对她说：
“如果给你梦想的人离开了，那就把它变成自己的梦想。”
是的，那个时候，她看着头顶冬日寒冷寂静的天空，一只飞鸟划过。
她想，即使没有许忻，即使他选择的是比她优秀得多的女孩，她也至少心中还是保留了那么一块赤诚之地。
人在年轻的时候，会爱上一个人。
在大多数时候，那个人会走，会离去。
但，却会给生命之中，沉淀下厚重的底色。
当人仰望光，就会追逐光。
最终成为光，散发光。
——照亮前进的路。
即使那条路崎岖，布满了琐碎和泥泞。
她不后悔爱过他。
哪怕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也想要认认真真地，去追逐他带给她的梦想。
后来，她是怎么样放弃了的呢？
她想不起来了。
如果，再也没有跟他重逢。
是不是，她就会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自己曾经描绘得那么详细具体的梦？
眼眶微湿，可心头却暖。
“你看。”许忻突然放下粉色的伞，修长有力的手指指向前方。
“？”她有点无措地抬起头。
“陈落，你看，晚霞好美。”
他的声音也很美。
她抬起头，晚霞流光溢彩在她的眼眸里。
雨后的暮色流淌着金色的河流，像个画家，将光芒涂抹在每一个角落。
屋檐上，地上的积水里。
以及，她轻软的发梢。
他曾经觉得她变成了直发，有点别扭。
可是此刻，她那顺滑乌黑的发丝，染着淡淡金色光芒，是那样的动人。
而她的双眼，则更动人。
许忻心口有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种感觉，从未有过。
将他的五脏六腑撞得酥麻。
她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这个问题。
杨文静说过：“谁没年轻过？一看就知道她对你来说不一般。”
冯蔓说过：“你的心里有一个人，藏在内心最深处，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曾觉得她只是他的少时玩伴，一个机灵古怪的小鬼头，既然自己花了那么多时间跟她度过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他还是有义务看着她，管着她。
而且，她家里出了事，她一个女孩子，不容易。
可如果只是这样，那些捆绑住他内心的绳索又是怎么回事？它们勒得他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而且，在燃烧。
……我希望你，实现你的梦想。
……可我并不只是希望你实现你的梦想。
……我最希望的，是你和我一起……
实现我们的梦想啊。
“真的好美。”
陈落抬头。
天地之间，金色和火红交缠，好似浴火的凤凰，转身一跃就要沉入无边无际的海洋。
耳边似乎传来巨大的回响。
她喃喃：
“你说，星辰落下之后，还会剩下什么呢？”
“你说什么？”
他没有听清她的话语。
下意识地弯下腰，贴近她。
鼻端一阵奇异的香气，似乎是茉莉香氛，又好似甜甜的牛奶香。
心中骤然迷乱，眼前是她水滴形状洁白的耳垂，嫩而半透明，就像茉莉花瓣。
是不是也会甜甜的？
她微微一惊，往旁边稍微靠了下。
就在此时，她的微信响了。
许忻猛地清醒过来。
今天，自己完全失常。
其实，他今晚想请她吃饭的……
但，今天另一位合伙人回所里，要找他谈事情，早约好了，他不能失约。
他是最信守承诺的。
她想拿出手机，却没好意思。
“你微信。”他提醒她。
“啊，正好是绿灯。”
她抬起头，眼神却有些恍惚，拿手机的手停在半空中。
脸颊不知不觉浸染着绯红，也可能是夕阳之光，映照在了她的面上。
“哦，是绿灯。”许忻微微点了点头，“那我走了，下次见。”
她咬了咬嘴唇，一直看着他穿过斑马线。
他的身后，潮湿温润空气中，投射出了七彩的弧光。
“啊，是彩虹。”
“妈妈你看，彩虹呢！”
周遭的人群，欢呼着，拿起手机来拍视频。
陈落的眼睛，不知不觉地涌起了泪花。
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为了彩虹。
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
许忻，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说的一切。
谢谢上天，让我遇见你。
走进地铁站的瞬间，许忻便倏然转身，回眸。
只是街头人影憧憧，他如何细看，都再分辨不清那小小的身影在哪个位置。
所有的人都在欢呼着看彩虹。
而他，只想看她。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有点后悔，其实也许今晚与师兄改个时间约谈也可以，不是吗？
他的手机响了。
他皱起眉，是母亲。
又找他什么事？
他不想接，他心里有些情绪想要理清。
但电话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响着。
“小忻，什么时候跟妈妈见个面？有话和你说。”
他站在地铁站台上，一辆列车飞驰而过，剧烈的风吹动了他的头发。
人潮匆匆，不知道要流淌到什么地方。
在这个巨大的，犹如怪兽一般的都市。
每天都有无数故事的开头和结尾。
而他和她的故事呢？
结局会是什么？
不，无论如何，他会努力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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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徜徉于一片甜甜的香气。
粉红色的不知道是云朵，还是雾霭，柔柔地，从他的脸颊擦过。
这是什么地方？
耳边，依稀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含羞的，柔软的，像钩子，惹心中也酥软起来。
他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朵淡紫色花，像是很久以前他看过的一条裙子。
那花瓣，又像是水滴形状洁白的耳垂。
他心内迷乱，那花朵好似在诱惑着他。
近一点，再近一点。
细细的绒毛，花瓣丰泽仿佛水蜜桃，擦过他的嘴唇，他的下颌。
他胸口。
再往下。
让他不自觉地感到燥热。
痒痒的。
想再多一点。
花瓣缓缓盛开。
花蕊轻轻颤抖着，像小鹿的眼睛。
那颤抖似乎传导给了他的身躯，他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他倍觉轻盈，仿佛在温热的湖水中。
展翅欲飞。
在这一刻，他唤出了她的名字。
“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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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姐姐最终同意了。”
陈落坐在奶茶店里发短信。
真没想到，没过几天，湛茹就过来说她决定起诉离婚，她要小满的抚养权，还要尽量争取多分一些财产。
只是为了给小满更好的未来。
湛茹还带了好多零食给她。
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
“小落，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茹姐姐，别说了，我那天什么也没听见。”
她的笑容明晃晃的。
“那很好。”许忻知道，这是一场不好打的仗，但他会全力以赴。
“那什么时候你带她到我所里来？”
“我就不来了吧，茹姐姐自己来就好了，我店里事情还很多呢。”
许忻差点就回一句“你现在店里都没什么生意”，但还是制止住了自己。
不能操之过急，毕竟她对她那家店很看重。
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梦。
耳垂微微的火热。
“哦。”
“那不说了啊，我要研究新的促销策略了。”
他眼神肃然一沉。
“什么时候通过我的微信？”
“用短信……”她半天才回，“不是一样联系嘛，反正也不花钱。”
“你到底通不通过？”
他已经没了跟她周旋的耐心。
“哎呀，怎么办，他要看到我的朋友圈了！”陈落坐在店里捧着手机大叫。
就在此时进来一对小情侣，非常疑惑地扫了她一眼。
林淼淼赶紧招呼道：“帅哥美女要喝什么？当季新品翠翠葡萄，今天有特价哦……”
小情侣里的女孩子低声问：“那个女生怎么回事？脑子……”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林淼淼差点喷笑出来：“没事，可能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美女你要点哪一款？”
“我说落落大姐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啊！！”
陈落瞪他一眼，有气无力：“我当然知道啊。”
“所以你差点把客人都吓跑？？”
“林淼淼你给我住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一个男的话怎么这么多……”
“哎，我真是服了你了，看到你朋友圈不就看到了呗，你又没有发什么丑照，而且认识那么多年了，再丑的样子应该都见过了吧？”
“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稍安勿躁，你一把年纪怎么还要我来教你谈恋爱啊。听着，现在就赶紧发一张美美的自拍，加上一点诗情画意撩人的句子，表示你在想他了！”
“no！”
“我还没说完呢，然后你就设置仅三天可见，给他一点神秘感！”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陈落用力点头。
历经四年半，许忻终于成功地加上陈落的微信。
她现在的头像是……
一只张着大嘴“啊————”的猫，真的很傻。
他忍不住摇摇头。
但又觉得有点可爱。
迅捷打开了她的朋友圈。
他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她的小说，她的店，她父亲，她在凉城的生活，她毕业后的打算——什么都行。
上次他试探地问过，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她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
结果，他看到的是几个字：
“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