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的法则3
有了小推车就方便很多，很快就搬进了她位于六楼的新家。
一居室，卧室、客厅加会客室，还有一个很小的洗手间。
一套大房子隔出来的，所以相对便宜，但缺点就是……隔音非常地差。
墙东头传来一个男生激动万分的声音：
“我他喵的，对面三个大汉蹲草丛直接秒我，人间不值得！”
这哥们打游戏沉浸式。
洗手间墙西头又漫过来甜腻的女声：“哥哥，你的礼物我收到了，这个颜色我超喜欢，下次穿给你看呀，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在这个城市我无依无靠的，有了哥哥的关心我才觉得温暖……哎呀，我要上播了，你先去我直播间……等我下播咱们再视频嘛……么么哒……”
年轻人，都过得很精彩啊。
冲了个澡，拿出被单，开始铺床。
哪怕这房间一无所有，只要有一张干净温馨的小床，拉上帘，那就是一个美妙的小世界。
她喜欢浅色被单，乳白、浅紫、藕荷、烟粉，最好还有细细的丝带绑成蝴蝶结，躺在上面，就好像躺在云朵上。
上大学后，她都不穿那些淑女的裙子，也没有蕾丝花边，她经常跑来跑去，挤地铁公车、搬杂物，算账，倒奶茶……唯一剩下的，只是她的小床。
躺在床上，伸个大懒腰，她还是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还在甜美的过去，她还是家里的小公主。
“妈妈……”
她收拾好床头柜，看着上面一个旧旧的米奇老鼠镜框里，一家三口的合照。
合照上，妈妈的笑颜温暖。
“我在这个城市有家了。”
“妈妈你放心，以后我会挣好多钱，买房子！到时候把爸爸接过来！”
c城师范学院后街上。
“你最可爱”奶茶店。
放暑假，奶茶店生意很清淡。
陈落穿着无袖衫牛仔裤坐在桌前算账+学习。
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女子走了过来，三十多岁，戴副金丝边眼镜，长得很文气，手上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漆黑的齐刘海，长发垂肩，模样可爱。
“湛茹姐姐！小满！”
那女子正是吴玉萍的女儿湛茹，拉着的是她女儿齐小满。
湛茹低头：“叫小落姐姐！”
小满很是乖巧，两只大眼睛弯成月牙儿，换牙期掉了颗牙齿的小嘴甜甜地：“小落姐姐。”
陈落摸摸小满滑溜溜的头发：“这辈分乱了，该叫小落阿姨。”
“什么阿姨，哪有这么年轻的阿姨。”湛茹熟门熟路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换了下布置？”
“嗯，是啊，老是一样的风格，顾客也会腻的，学生嘛，要的就是新奇和浪漫。”陈落指了指墙壁，“现在是暑假了，所以我请人在墙上画了些大海和椰子树的图案，还贴了几个贝壳，拼dd买的很便宜。”
湛茹点点头：“之前你一直用的都是星空的图案，你喜欢梵高？”
陈落含糊着应了声。
“星星好看！”小满声音软糯软糯的。
“什么？”
“小满觉得之前星星图案的墙壁好看。”小满伸出雪白的小手指指向墙纸，“不过椰子树也好看，反正小落姐姐最好看！”
陈落不禁笑起来：“小满嘴真甜。”
“比我小时候可会说话多了。”湛茹亲昵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小满，妈妈跟小落姐姐有事情聊，你先坐那边玩洋娃娃。”
“哦。”小满很听话，从妈妈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走到一边乖乖玩起来。
“茹姐姐，我给你们配了两杯奶茶，马上就好了。”
湛茹没接话：“最近你老在店里守着，真的不去找工作？”
“我能找得到什么工作，现在本科生工作都不好找，法律本科更是个坑，我又没考法考，也没拿过什么奖学金，难道去做前台啊？那可不闷死我？”陈落吐了吐舌头。
湛茹却没有笑，认真地说：“陈落，我知道你很怕以后你爸爸得不到好的治疗，所以拼命搞钱，但学历真的很重要，你还是要有长远的打算。”
陈落颓然：
“其实，我只是不想再学法律了，学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大伯一家借了钱不还我拿他们没办法，我爸全款买的房子烂尾了我也没办法，我奶奶把遗产大部分都留给了我大伯和我小姑，我更没有什么办法。我这样的性格，不会来事，不会敬酒，不会跟人攀关系，也不适合做律师的。”
她眼角有点红：“以前是我太天真了。”
湛茹静静地看着她：“可是我很羡慕你呢，因为你爸爸那么爱你。”
陈落愣住了。
细看，湛茹的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她支着头，脸色有些疲倦：“我妈妈心里只有我弟弟，我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附加品。”
湛茹是她小时候在自来水大院里最崇拜的女孩儿。
在那个大多数孩子只被允许看课本和指定读物的年纪，湛茹家里世界名著，童话故事，武侠小说，科幻小说，堆得满屋子都是。
自己才六七岁，就特别喜欢在她房间里翻看那些大部头。
当然看不懂，但湛茹会很耐心地给她讲故事。
她讲过很多，但陈落记得最清楚的，是小人鱼的故事。
小人鱼爱上了王子，用自己美妙的嗓音换来了双腿，每一步似乎都行走在刀尖上。
但王子喜欢的是邻国的公主，小人鱼最后握着刀刃跳进了大海，变成了最美丽的泡沫。
当时，陈落只是觉得故事很美很神奇。
她挠着太阳穴问：“茹姐姐，那小人鱼最后到底死了没有啊？她有没有回家？”
湛茹没有回答，她探头看她，发现湛茹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她一直记得那闪烁的泪光，也一直记得小人鱼的童话。
长大以后，她懂了，却也再也回不去了。
湛茹弟弟叫湛鸿，比她小两岁。湛鸿性格比较高冷，跟陈落也不怎么接触。
陈落犹豫着措辞：
“湛茹姐姐，你不要这么说，你妈妈也是爱你的，你家里那么多书，不都是她买给你的吗？你考上了重点大学，又读了研究生，她也都支持的啊。”
“她不过是希望我有个好前途，能嫁个好人家罢了。”
湛茹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嘲讽，大约是怕小满听见，把声音放得很低：
“爸爸走得早，我妈很节约，鸡鸭都只买半只，那鸡腿鸭腿都是给湛鸿的。我也想吃鸡腿，我妈说鸡翅膀好吃又美容，鸡腿太肥吃了会长胖的，女孩子长胖了就没有人喜欢了。后来我受不了了，我说就算胖我也要吃鸡腿，不然我就不去上学，我妈才买给我。
高中时湛鸿喝的是进口牛奶，我喝的都是伊利最便宜那种。本科毕业我考雅思拿到了一个offer，学费要20万一年，只拿到50的奖学金。
我妈跟我说，供我们俩读书不容易，已经没有多少存款了。我也信了，边上班边考研，读了国内的硕士，这才知道湛鸿已经去美国了，我妈一开始说是全奖，我打听了下，那年他的学校就没有在国内招过全奖的学生。
后来，我生下了小满，我婆婆不太高兴，想要孙子，叫我再生，我说我身体不好一直拖着，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真的再生二胎，我婆婆一定会想办法让那个是儿子……到时候小满就会跟我小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陈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想到许忻说吴玉萍阿姨想找他打官司的事情。
但，她也知道茹姐姐跟吴阿姨，母女关系早已淡漠了。
“唉，怎么我还跟你诉起苦来了呢。”湛茹突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自己都一摊事儿这么麻烦了，我还给你添堵。”
“没有没有，这怎么能说是添堵呢？”陈落眼神诚恳，“你都不知道我多感谢你，当时我到处找门面都找不到合适的，贵到简直是抢钱，都是你跟我说了这里有个门面空出来，原业主是你学生可以还价，又借了我三万块，我才顺利盘下来的。”
“不用客气，你能干，小小年纪自己支撑一家店，还开得有模有样，红红火火的。不过开店不是长久之计，这条街听说有可能会整改成公用绿地。你还年轻，又是名牌大学，想想你当初高考前，多辛苦啊，汗不能白流，对不对？”
陈落没有回答，如果这条街真的要整改，那就麻烦大了。
开店的前三个月都是亏的，后来积攒经验控制了支出，才慢慢有盈余，旺季一个月能有个两三万的收入。
每逢寒暑假她就犯了难——放假了生意很差，但是关店的话店员的工资怎么办？如果一两个月不发，人家不如不干，到时候还要另外招人——幸好还有不少学生留在学校上辅导班或者找工作，不至于一点生意都没有，她都想过，干脆她自己过来看店算了，但爸爸坚决不同意。
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己去看店，如果利润还不够店员的人工，那就关店。
爸爸用心良苦，是要她牢记自己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要把眼光放得更长远。
她同意了。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对面湛茹的鬓角处。
刚才头发是披散着的，但可能这会儿有点热，湛茹下意识地将头发往后面捋了捋，她的额角处有一块淤青，似乎还有血痕。
“茹姐姐，你摔到了？”
湛茹一惊，下意识地用手盖住，嗯了声。
陈落凑近：“这个要去医院看的，小心留疤，我小时候就是骑车的时候摔到膝盖没处理好，现在还有……”
这个角度可见湛茹的后颈处也有淤青，还有肿胀，似乎是被按压过的痕迹，她心中生疑：“你这不是摔的吧——”
“吧”字还没说完，湛茹已经打断她：“洗澡地板太滑摔倒了。”
站起身来：“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小满，过来，咱们走！”
“哎，我给你们做的奶茶还没上来呢！”
“算了，下次吧。”
湛茹硬拉走了赖着要喝奶茶的小满。
陈落百无聊赖地灌了口刚做好的奶茶。
她想：湛茹跟她老公一定出了问题。
来c城后，陈落一直跟湛茹有往来，小满是很熟了，但湛茹的老公她只远远地见过一次。
她夫家是经商的，老公从事家族生意，经济相当殷实。
湛茹也很少提到丈夫，只是说他很忙，她去过一次湛茹的家，在高档小区的一栋联排别墅，据说还有另外几套房产。
好像也是令人羡慕的人生。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她看见湛茹的身上有淤青和伤痕了，之前她也怀疑过，但湛茹总是掩饰过去，而今天她的掩饰都是那么的无力。
这……已经可以算是刑事案件了吧……
湛茹帮过她好几次，她从来没有那么希望自己能够帮到她。
可她只是一个待业青年，又能帮什么呢？
要不要，帮她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耳朵边有一丝灼热。
她其实不认识什么律师，这个词在她的概念中等同于一个人。
是天气太热了吧，让她浮现了这样的荒唐念头。
墙上的风扇呜呜吹着，却依旧没法吹干她黏湿在鬓角的碎发，她的心情也黏腻而混乱起来。
也许，她只是想见见他。
上次见面到现在……
有两个星期了吧？
也才，两个星期而已。
之前，他们有五年的时间，基本都没有正经打过照面。
那个时候也习惯了，可是现在……现在她竟然有点想见他……
或者可以自信一点，把那个见字去掉。
手机突然响了。
一个没见过的座机号码。
这种一般都是诈骗电话。
但她下意识接了起来。
“你跟湛茹，就是吴玉萍的女儿，还有联系吗？”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眼前画在墙壁上的椰子树、海浪和贝壳突然都模糊了起来。
在那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很多星星，闪烁在漆黑的夜空。
她以为它们早就摔落一地了。
却原来，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