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华京旧事第章道平常
“人人都说,她是皇帝安插的眼线。”
竹枝小窗,水晶珠帘,一架玉屏隔开内外,外面的睡榻上放了一张小桌,左右两旁各有一人分别执黑白棋子,对着桌上的棋局凝思。
“她不是。”一个沉稳老成的声音道。
“哦?”对面之人声音玩味,有些挑衅“见了一面便倒戈相向了?看来她长的很好看。”
“小布。”对面男子微微不悦。
“哥,你知道她身份尊贵,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若她不愿,由镇国公出面,皇帝奈她不何。”
男人眉头微皱,毫无波澜的声音居然有几分哀伤“我知道,我并非良人,也不是好的归宿。”
对面男子自觉在理智陈述事实,却不想有人多想了。这一点也不是聂非的性格,男人冷笑道“矫情。”
“……”聂非冷瞥了聂布一眼,落下一子“你输了。”
“……”报复心还挺强,聂布起身整理衣袖,将大袖一甩,破坏了整个棋局,冷哼一声一脚踹开门走了。
聂非收了棋子,循着琴声去后院琴房找年花染。一阵沙沙声传来,他身边的小厮喊他“大人,皇上叫您入宫呢。”
“哦。”聂非又折返回去,换了身衣服。小厮为他备马,在他旁边念叨“你说陛下怎么想的,这才回来几天又找您。你这新婚燕尔,家里路还没认清呢。”
聂非看小厮一眼,“慎言。”
苏辰每次来找年花染,聂非都不在家。苏辰记得聂非未成亲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忙。苏辰想,是不是因为大叔不喜欢婶婶?
年花染每次都笑容淡淡,“他当以国事为重,在所难免。”
苏辰看年花染全然不知的模样,心有不忍,她这样一说,苏辰便跑到年花染怀里抱抱她。小孩的皮肤光滑细腻,头发也光滑如绸缎,抱在怀里暖呼呼,年花染想,以后要是生一个这样的小丫头就好了。
年花染调好琴音,为苏辰缠上护甲,把她身子转过来对着古琴。苏辰看见那琴,小脸愁的不行“师父父,一定要学这个吗?”
“这个不难,你要是学会一首曲子,我就带你去吃六合斋的全羊宴好不好?”
“全羊宴!”苏辰吞了吞口水。
“六合斋的全羊宴有银州滩羊,锡洲绵羊,梨洲黑羊,还有西兰国的罗姆尼羊。怎样,想吃吗?”
苏辰头点的如小鸡啄米,端正坐姿摆起了架势。“师父父快教我,我三天就要学会!”
年花染乐不可支,不紧不慢的拿起身边的一本琴谱,聪宫商角徵羽开始教苏辰。外面的太阳徐徐西落,影子长了又短,一眨眼,春天变成了秋天,秋天又变成了夏天。
苏丙成回来又去戍边,聂非总是奔波在大历各洲,也不常见。年节时候,苏辰又随母亲去了皇宫请安,皇太后已经有些不中用,她歪在塌上拿着一副西洋传来的金丝眼镜,眯着眼睛看年花染身后的苏辰,问“镇国公什么时候又添了个小女儿?染儿,你这妹妹多大了?”
年花染笑答“太姥姥,这是苏将军家的苏辰呀,您忘了?”
“苏辰?”皇太后让身边嬷嬷扶她起来,仔细瞧,而后开怀大笑“哈哈,两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我瞧着,她与你很像呢。”
赤清妍道“还要多谢弟妹,多亏了她帮忙调教苏辰,才不像以前那般了。”
皇太后又歪着去了,“我老了,一个人闷得慌,苏辰,你以后多来陪陪我老人家吧。”
苏辰声音也特意乖巧些,温柔行礼谢恩“小女荣幸,娘娘别嫌我愚笨就是。”
回到家里,苏辰独坐在自己书房拿鲜花插瓶,一瓶花挑挑选选、修修剪剪,总是不满意。赤清妍过来,问她“怎么了?有心事?”
“娘亲,我还想学调香、学茶艺、学做菜,可是又觉得分身乏术。”
赤清妍将那花瓶夺走丟在一边,伸手抚平女儿的眉头,捏了捏她的脸蛋“丫头,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当初想让你学那些,只是为了你以后用的到,不是为了让你为难自己。你学不会,咱们可以找了个学的好的丫头陪在你身边。”
“娘亲。”苏辰笑了笑,笑不露齿,看不出多开心。
“走,带你去转转。”赤清妍拉着她去了教坊,里面全是十二岁的男孩女孩,有人会吹拉弹唱,有的会唱戏说书,有的懂调香制药,无所不有。
苏辰花了半日时间,选了两个丫头,一个肉乎乎的改叫云烟,一个瘦高的改叫云清。云烟和云清都爱说爱笑,比傻乎乎的珠儿宝儿讨喜,比闷葫芦的云琪云澜有趣。有她们两个调剂,后院里热闹多了。
夏天的时候,几个人驾着扁舟去荷花深处采莲子,带上各样的肉串再抓两条鱼在船头烤。吃饱了,便任由小舟游荡,女孩子们拿扇子扑萤火虫,抓满一兜子再放出来,在夜色和荧光中随心起舞。
冬天,拉上赤清妍和年花染一起打雪仗,你追我赶,时而珠儿跌倒在地上自顾自笑起来,引得大家都想笑,苏辰去拉她起来,被她故意拽倒在地上。赤清妍趁机往她们身上扔雪球,也被两个人拽倒。后来干脆几个人在雪地里打滚,闹够了再起来折几支梅花。
她们无一例外都穿着白色的斗篷,在白雪中捧着红梅三三两两的走,斗篷的风毛上全是雪花,睫毛和眉毛上也挂着雪花,还有红梅上面也覆了白色。
苏丙成和聂非一起回来,他们站在院子里的小桥上远远看,不约而同扬起了嘴角。
年花染看见聂非,礼数周全的和她们告别,而后缓缓的向聂非走去。聂非站在原地等他,看旁边苏丙成一个健步蹿了出去,抱起赤清妍转圈。聂非想了想,也朝年花染走去,他拉住年花染的手,女子面容一羞,抽出了手,心有灵犀地与他并着肩慢慢往卧房走。
合上房门,聂非将年花染横抱起来,鼻息已有些热。年花染脸就更红了,她声音柔软,不敢看他的眼睛“夫君舟车劳顿,要不要歇一歇?”
“娘子,不方便?”他便将她放在床边,蹲下来问“若娘子不便,应以娘子身体为重。”
纤纤玉手抓着男人宽大的手掌没有放开,“也……没有,只是怕夫君劳累。”
一本正经的面容上勾了丝坏笑,那双本没有波澜的眼睛在喷火,“为夫不累。”
聂非只在家呆了一个月,便又出了门,过年的时候,他在南疆没能回来。苏辰去找年花染一起过年,她独自裹着被子坐在卧房里,未梳发髻,神情慵懒散漫,那双浅淡的琉璃色眸子映着窗外的雪色,藏着无边寂寞。
苏辰问“怎么都没有人?”
年花染答“难得过年,让他们都回家了。”
苏辰想起几天前听下人夸赞年花染心慈,她现在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平日年节,底下人最忙碌了。苏辰又问“婶婶不回年家吗?我记得年希叔叔来找您呢。”
她说“于理不合。”
苏辰知道,作为别人妻子独自跑回娘家是会让人说闲话的。苏辰坐在她旁边,拿梳子慢慢为她篦发,将那一头青丝梳的水亮,她挑了几个簪子拿给年花染看“师父你看,这个白玉发冠很衬你的皮肤。”
“谢谢我的好徒儿。”
她们一起吃了年夜饭,赤清妍拉着年花染说了半夜的悄悄话,困的眼皮打架,年花染知道她是好心,却也适时的告了别。
她独坐空房到天明,夫君还是没回来。
已经是春天,苏辰已经很久没练武功了。那天她去找父亲,看见父亲的重戟拿起来耍,被旁边的叔叔看见了,对父亲好一顿调侃。
他说“老苏啊,你丫头再这样以后就没人要了。”
苏丙成的脸都白了,但也没说什么,笑呵呵搪塞过去了。苏辰在旁边看着,心里不好受,她偏想要拿着那重戟天天在哪人面前耍。父亲笑了笑,拒绝了她,将那重戟赏给了一个小将。
苏辰不开心,云澜看出她不开心,便准备了车马邀她去街上转一转。街上有一个说书的人,正在说聂非,苏辰让轿子停下,在旁边听。
“聂非的红颜知己是什么人?便是把仙乐楼双绝中的流云都比下去的美人。这娇娘姑娘一袭红衣如火,美过九重天的仙子。有诗云,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一群看客听得滋滋有味,纷纷丟去铜钱。
苏辰从马车上下来,直直走到了说书人面前,怒道“什么红颜知己,谁不知道聂非的妻子乃是剑家仙子,真正的名门闺秀。”
说书人一瞧,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便没当回事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剑家仙子的确是名门闺秀,也是个大美人。可诸位想想,什么叫仙子?什么叫闺秀?不食人间烟火是仙,冷库无情是仙,规矩守礼是闺秀,循规蹈矩是闺秀。这样的女子自然是贤妻良母,可大家想,日日与这样的女子相处闷不闷啊?”
一群男人答“闷!”
说书人又问“所以说聂非常年不在家,诸位想想是什么缘故啊?”
底下人发出“懂了”的笑。
苏辰脸色很不好看,她已经许久没有不顾场合的揍人了。她忍,她再忍,她忍不了了。苏辰一掌将那摊子打飞了,将那说书人的胡子尽数给拔了。
云澜和云烟目瞪口呆,苏辰倒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回了马车。苏辰还想去仙乐楼会会那个娇娘,被云澜和云烟死命拽住了。
一恍神,都九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