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雍和元年
聂非和第五卿回到客栈的时候,大家在吃饭。宝儿已经吃了止痛药,但还是痛苦难忍,躲在房间不愿出来。云澜端了饭菜去找她,说多少劝她吃一点。云琪和云清食难下咽,坐在桌边苦着脸。苏辰也吃不下,但她端起一碗汤,对着汤碗深呼吸,然后拧着鼻子像喝汤药一般灌了下去。
她用命令的语气说“多少吃一点,必须要吃东西。”
云清和云琪听了,也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云清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米饭,嘴被塞的满满的还不肯停下。云琪试了几次,倒有些干呕,她只想哭。聂非走过去,于苏辰身边坐下,拍了拍她肩膀。
聂布没有任何表情的吃着,完全不受这样悲伤的气氛影响。看见聂非,他才微微抬头“我一会便回去了。”
聂非点点头,两人不需要再说什么,就已经知道彼此的意思。他们的父亲,乃是当朝宰相,他们的家就在华京。不同的是,聂布是正室所生,聂非只是一个未入族谱的私生子。虽然聂布因为霍君妍的事情和家里闹了别扭,干脆辞官去了江湖。但自从聂布的孩子出生,与家里的关系已经缓和过来。
过年了,他们也要回家了。
“你呢?”聂布是问,聂非可要回家。聂非已经五年没回去了,父亲很担心他。
“替我问好。”
聂布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低头继续吃饭。
苏辰实在吃不下了,便慢慢喝茶,并不离席,等到大家都落了筷子,才一个个离开。第二天,一行人再入京城,去祭拜苏辰父母。
因为皇帝和皇后新丧的原因,皇城中红色之外披了层白,举国皆丧。皇帝将苏辰父母安置在了苏家的祖地,苏辰猜想,或许是盖曦所为,又或许是左烨的心意。
一路向山上去,可以看见苏家其他族人的坟墓,上面堆着纸钱放着瓜果鲜花,有香烛供奉。可到了苏辰父母和苏家上下一百家仆的坟前,竟然什么都没有。土还能看出湿润,皇家给苏家众人砌的坟墓很气派,但除了气派,也没剩什么。
苏辰看见父亲后面,爷爷奶奶的坟墓,往年这时候,这两座坟包上堆满了各样的东西,每天都有人来烧纸偶纸钱,焚烧的火光烟雾昼夜不绝,如今再看,只有几日前残留的灰烬,和被野兽啃烂的苹果。
树倒猢狲散,曾经的繁盛,是一场大梦。
苏辰冷冷笑了笑,其实父亲是苏家旁支出身,从小穷苦,是摸爬滚打白手起家。后来族人看父亲升官,才想起一家人相互提携的事情来。大家都知道,苏家只有苏辰一个女儿,早晚会衰落。曾经或许以为苏辰能够攀附皇家,才得来一些薄面人情,现在彻底无人问津了。
云澜等人将带来的纸钱香火摆满,给苏家遇难的一百二十三口人全上了香,放了贡品。聂非第五卿和苏辰一起,在苏丙成与赤清妍的坟边祭拜。
聂非将剑插入土中,默默不言的烧着黄纸。风拂过他的发丝,鬓发越发斑白。他今年三十四岁,妻子亡故,兄弟死别,他在这世间只剩孤独。
苏辰在父母坟前叩首,旁边那座写着她名字的坟墓藏着珠儿。她也在珠儿面前叩首,在云烟面前叩首,一百多坟墓,一一鞠躬过去。她很坚强,没有哭。
第五卿将带来的好酒倒在坟前,酒是华京的土酒,一种叫高粱酿的寻常烈酒,却也是苏辰父母最喜欢的酒。她对着苏丙成和赤清妍的墓,举杯“伯父,伯母,我叫第五卿。虽然我知道,你应该不希望辰辰与第五家的人厮混在一起。但是,您们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苏辰。你们……放心。”
饮下一杯,再倒一杯“伯父伯母,苏辰很厉害,已经能够自立,所以你们不必担心,她会照顾好自己。”
第三杯,第五卿已经醉了“伯父伯母,虽然狗皇帝已经死了,但山海盟还在,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杀了山海盟。”
喝完,第五卿身体和意识都不听使唤,后面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苏辰看着第五卿,默默听她说话,一点不敢开口,怕自己爬在地上大哭。
苏辰对着拿墓碑良久,只道“爹爹,娘亲,我会成为你们的骄傲,拉勾。”
苏辰他们在山上呆了很久,天快黑的时候才下山,山下的世界却已经变了样子。
白色没了,红色如故。听见有人说,如今已不是乐安十二年,新帝登基,改国号为雍和。一朝一夕之间,大历国就走向了雍和元年。
按照礼制,不应该如此仓皇,可百姓似乎早已经见怪不怪。百姓不关心皇帝死了还是活着,也不关心小皇帝几岁,他们只想平平安安的度过剩下的几日,迎接新的一岁。
左烨住在贤妃宫中,他无事人一样磕着瓜子,尽管身上五脏六腑都在疼,他能清晰无比感觉到那个蛊虫在体内游走,一点点长大。
“都怪娘亲,一辈子都这么没能耐,要是我多两个心眼,也不会发生这么大事情我才知道了。”贤妃十分自责,她觉得如果她像赵贵妃或者哲妃那样精明,自己儿子便不会吃这么多亏了。
桌子上摆了一桌子好菜,有贤妃最喜欢的木瓜雪蛤、奶汁鱼片、砂锅炖鹿筋、明珠豆腐、百花鸭舌和一整只的脆皮乳猪。贤妃对着这么多美食,却一口都没有动。
左烨知道,母亲是在心疼他。有时候左烨觉得,这份傻呵呵的劲倒真是遗传了母亲。他放下手中瓜子,给贤妃夹菜“娘,你尝尝这个,嗯~真好吃。”
贤妃看儿子气定神闲的逗自己开心,一点不见悲色,就知道左烨又把事情藏心里了。贤妃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娘~”左烨最怕母亲哭了,他跟哄小孩一样拍拍她的背,笑道“母亲别担心,其实做个闲散王爷也很好。你看左琰,乐得自在。”
贤妃叹气“要是知道有今天,倒真不如和左琰一样,早早离开这京城。儿子,他们……会杀你吗?”
会,一定会。因为如果他不死,盖曦一定会死的很惨。为了以绝后患,盖曦一定会要他死。左烨浅笑道“他们杀我做什么?皇位他们都坐上去了,弑父再弑兄,还不得让唾沫淹死。”
“那就好,那就好。”贤妃拍拍胸脯,止住了眼泪。
“不过娘……”左烨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周的宫人,宫人识趣的退下去了。“为了不被束缚,我需要用金蟾脱壳之计。”
“有道理,你准备怎么办?算了,还是别告诉娘了……”
“不,必须告诉你。”左烨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继续道“我会借机假死。”
“什么!”贤妃惊呼出来,被左烨捂住了嘴。
“娘,你小点声。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怕到时候你不知道以为我真死了,太伤心。所以啊,娘,若有一日传来我的死讯,你千万别太伤心。”左烨满脸坏笑,仍是坦然自若,不见一点愁绪,贤妃见他这副模样,认真点了点头。
她豪气道“放心,你娘亲我一定好好表演,让大家都相信你死了。”
“那就拜托娘亲了。”见贤妃深信不疑,左烨开心的笑了。如此就好,他已不再求其他,若母亲和苏辰可以安然无恙,足够了。
贤妃恢复了食欲,拉着左烨开开心心的吃了半个烤乳猪。左烨吃的只想逃,感觉半年都不想再吃猪肉了。
贤妃在一边用烤的焦脆的猪皮沾白砂糖,吃的满脸幸福。吃过午餐,哄母亲睡了午觉,退出去合上房门,左烨痛倒在地上。
蛊虫的噬咬肉他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架在火焰上炙烤,他缩在地上,神志已不清晰。幸好,灵衣回来,第一个发现了他。
“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左烨缓和一些,又装起平常时淡然的样子。
“都怪奴才,办事不利。”灵衣跪在左烨身前,请求责罚。其实灵衣已经很厉害了,他在宫中被胡启牵制,如履薄冰,在发生事情的第一时间传消息给左烨,又护住了贤妃,何来办事不利。
“左煜尚且没有好办法,你又能如何?起来。”
灵衣皱眉思考一阵,起了身“殿下,东周王行径如此怪,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说,无心皇位?”
左烨笑问“父皇是用什么理由将左煜支开的?”
“东南胡洲与东洲两地蝗灾,底下人治理不利,户部派人考察,回禀说明年蝗灾必会泛滥更甚。先皇让王爷去治理,说是刻不容缓。”
这些事,左烨知道,灵衣不懂左烨为什么要再问一遍,只好照实答了。左烨道“若是我,我也会像左煜一样。不是吗?”
灵衣仔细思考这话什么意思,忽然明白了一二分,便沉默不语,低下头来为左烨添茶。左烨看灵衣谨言慎行的模样,觉得些许无趣,若是盖曦在,一定会言无不尽。
盖曦……
左烨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独自冷笑:盖曦,这一切,可如你所愿?